“你真的好小。”
……
为什么又要重复一边她的年龄？
内心掀起一阵波澜。
明凛懊恼地跺脚，她刚才应该反驳礼原的，她才不是什么小孩子。
但似乎又没有合适的理由去反驳。
她的年龄清清楚楚地摆在这里。
但是。
终有一天。
她一定会长大的。
-
到了私教课结束的时间，明凛收拾好随身物品，周霖竟然还没来接她。
明凛站在俱乐部门口，有些无聊地盯着马路上来来往往行驶的车辆等待，寒风凛冽，她拢紧羽绒服领口，双手揉搓着，试图从呼出的白气中取暖。
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明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大约等了十几分钟，一辆银白色轿车在视线范围内出现，车窗缓缓降下。明凛踮起脚尖，朝驾驶座上的周霖挥动手臂示意，可惜车子并未减速，径直驶向地下停车场。
明凛心里的那股不安加重。
等到周霖终于从停车场走出，一步一步，距离靠近，明凛注意到周霖脸上比以往都要严肃的表情。
明凛的心脏一阵紧缩。
下午刚出门的时候周霖还一切如常，怎么和童真妈妈去了趟美容院洗脸后，突然就变了？
“妈妈。”明凛轻手轻脚地扯了扯她衣袖，放低音量问，“怎么啦？”
周霖拨开明凛拉着她衣袖的手，眼神凝聚在明凛身上，语气沉重：“刚才在美容院，童真妈妈告诉我，是你告诉童真你在打球。”
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击中，明凛心脏猛地一颤，倒抽一口凉气。
“你怎么告诉她的？”周霖的声音逐渐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重敲击在明凛心上。
明凛脑中一片空白。
陡然间，她的脊背蹿起一层薄薄的冷汗，刚才那股不安的情绪终于得到事实印证。
明凛没想到。
她这几天小心翼翼地藏手机，最后却因为手机聊天这个小疏忽而暴露。
“我、我是——”明凛说话磕磕巴巴，还想狡辩，却被周霖厉声打断。
“你老老实实跟我说。”周霖的声音冷若冰霜，怒火在她眼中燃烧，“你是怎么和童真在网上聊天的？你哪儿来的手机？”
明凛被周霖生气的模样吓到。
她屏住呼吸，悻悻地垂下脑袋，脑子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激烈争斗。最终，她咬了咬嘴唇，艰难地坦白：“是、是找别人借的。”
“哪个同学？”周霖步步紧逼。
明凛不想损坏黎星岩在周霖心中的形象，含糊其辞：“就是我的同班同学啊。”
“你到现在还撒谎！”周霖眸中跳动两团火星，怒气更甚，“你这几天都没上街，怎么会碰见你的同班同学呢！”
“我没有撒谎！”明凛的声音陡然拔高。
见明凛还在犟嘴，周霖的怒火彻底爆发：“没收你手机是为你好！谁让你大半夜还躲在被窝偷偷玩手机！你现在这么小都不知道爱护自己的眼睛！等以后长大了怎么办？”
“我都不小了！”明凛的声音带着点哭腔，心中的委屈一点点冒出头，刚才还因为礼原嫌她小的低落心情在此刻又叠加一层，她情绪崩溃，“我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我当然知道爱护自己的身体！”
“那我就不管你了！我看你怎么办！”周霖气得不行，甩下最后两句狠话，干脆利落地转身，开车离开。
车尾气在寒风中弥漫，明凛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打转儿，只有呼啸的风声陪着她。
－
明凛抱着膝盖，蜷缩在网球俱乐部门口的角落，头深深地埋在胸前，整个人缩成一团。
耳畔似乎有断断续续的脚步声、说笑声、风声。
而后，这些声音越来越弱。
直至没有。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路上的行人愈来愈少，天色暗下来，街边的路灯亮了几盏，在黑色的地面拉开暖黄色的光圈。
明凛缩在羽绒服袖口里的小手冻得冰凉，只能放在唇边哈着热气取暖。
“喂。”有一道声音顺着风声传来。
明凛没理。
“喂。”接着又响起第二声。
偏冷的音色在寒风中更外清晰。
“你怎么了？”是在问她。
明凛不想被人看见这副狼狈的样子，把头埋得更低了。
本就低沉压抑的心情因为这几声“喂”变得暴躁，明凛喉咙被风吹得有些沙哑：“喂什么喂，我没有名字的吗？”
礼原：“……”
他突然安静。
“你该不会……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明凛的声音微微发颤，心底涌上一股不安，她努力回想，似乎真的没有在礼原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名字。
“……”
他迟迟没有开口。
酸涩感翻涌，像吞下一整颗柠檬，苦涩得让她几乎窒息。明凛紧紧抱住膝盖，将脸埋在双臂之间，突然觉得好冷好冷。
不只是因为刚才和周霖的争吵，更是因为，礼原竟然连她名字都不知道。
在礼原的心里，她或许就像流水线上的螺丝钉，即便他帮了她那么多，也只是顺手，没有人会给一颗螺丝钉赋予意义，就像她对他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
周霖也不能理解她。
重重情绪交叠在一起，如同洪水猛兽般冲开闸门，彻底淹没了她。
明凛鼻子一酸，肩膀小幅度的颤动着，似乎有什么冰冷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
脸上湿湿的。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
“明凛。”
他突然叫出她的名字。
原来有人能把她的名字念的这么好听。
在微凉的夜色中，清冷却温柔。
明凛错愕一瞬，猛地从臂弯里抬起头看他，正撞上他的视线，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
他站在路灯暖黄色的光线下，从黑色的发顶漾开一圈柔软的光，再到睫毛，眼睛，鼻子，细细的光线勾出他流畅的线条轮廓。
每一处都那么好看。
“你怎么哭了？”礼原问，声音放得很轻。
明凛慌忙擦掉眼角的泪花，憋回去几滴泪水，强装镇定地摇头道：“我……我眼睛进沙子了。”
礼原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并不说话。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呢。”明凛的声音有些哽咽，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这里。”礼原指向某处，修长匀称的指骨在暗色中格外分明有力。
明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她搁在一旁的球拍上，便条清清楚楚地贴着她自己的名字。
明凛的心猛地一沉，她的心情随着礼原的话，像坐过山车一样从高处跌落：“你是……刚刚才知道我的名字吗？从球拍上？”
礼原微微皱眉：“这重要吗？”
“重要！”明凛固执地盯着他，眼眶再次泛红，“你根本不懂！”
“懂什么？”礼原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困惑。
“说了你也不明白。”明凛低下头，觉得自己像极了流水线上被贴了标签的螺丝钉，毫无意义。
像在说绕口令一样，礼原苦恼地捏了捏眉心。
明凛的声音有些哽咽：“而且，你刚才明明可以骗我的，你可以说你早就知道我的名字，而不是刚刚才从球拍上看见。”
“我为什么要撒谎骗你？”礼原眼神中透着疑惑。
明凛觉得她跟他的思维完全不在一个频道：“这是善意的谎言你懂不懂？你怎么这么死板啊？”
“……”礼原默了瞬。
他根本不懂。
他一向猜不透小女生的心思。
在学校里也是如此，那些走在半路莫名其妙和他搭话的女生们，他简直想转身逃跑，他宁可多花些时间做几套数学压轴题。
适时地转移话题。
礼原看向蹲在地上的明凛：“你怎么不回家？”
“呃。”明凛揉了揉蹲得发麻的小腿，迟疑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回答，“我妈妈先走了。”
话音才刚落，明凛心里那股委屈的酸涩劲儿又涌上来，她吸了吸发涩的鼻子。
礼原想了想问：“吵架了？”
明凛不吱声。
他每次都猜的太准了，以至于明凛在他面前完全藏不住心事。
礼原从兜里掏出卫生纸，将整张卫生纸摊开后垫在台阶上：“过来坐。”
扭扭捏捏了好一会儿，明凛才慢吞吞地扶着膝盖站起来，龟速挪动过去坐下。
礼原坐在她身边。
因为有了一个人陪伴，明凛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点。
即便眼前这个人在几分钟前才知道她的名字。
“你妈妈呢？”礼原问她，从兜里掏出手机。
“不知道去哪儿了。”明凛低声回答，声音很委屈。
她和周霖的每一次争执都以某一方的率先道歉来结束，可明凛这一次并不想做那个先服软的人。
礼原从兜里掏出手机解锁屏幕，手机冷白光线映亮他冷感的五官，浸在夜色中竟有几分说不出的柔和。
礼原划动手机说：“许桉店里登记过你家长电话，我给许桉发消息，让你家长来接你。在这里待好不要乱跑，感觉冷就回俱乐部，室内开了暖气。”
明凛第一次听他说这么长的一段话，感到有些新奇。
夜灯吹乱他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在额前描出他生动的眉眼，明凛托着下巴歪头看向他说：“原来你会说话啊。”
礼原滞了瞬，偏过头看她，他黑色的眸子凝视着明凛的脸，目光中有沉默，有疑惑。
明凛赶紧摆手解释道：“因为你之前一直都是一张冷脸，说话也是嗯嗯哦哦之类的，让人感觉就像自动回复的机器客服。”
夜风轻悠地吹拂。
礼原沉默数秒，随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是活人。”
明凛忍不住笑了。
街道上的霓虹灯影一条条掠过他精致的脸，红色、蓝色……种种色彩短暂消逝，又回归最初的黑色，简单的黑色线条描出他冷峭立体的五官弧线。
明凛捧着脸，静静地看着他，他脸上仍旧没有多余的表情，但整个人却莫名变得生动可爱。
心里那股压抑的情绪渐渐消散。
“我刚才没哭。”明凛突然开口，语气带着倔强。
“嗯，没哭。”礼原重复一遍，像在哄她。
明凛叹了口气，她低头拔着地上的杂草，妥协道：“好吧，其实我刚才确实有点难过，不过我只哭了一小会儿。”
“但是。”明凛眼珠一转，直直地瞥他，“我不想让第二个人知道我哭过。”
太丢人了。
“特别是你。”明凛朝他比划了一个开枪的手势，威胁道，“如果你敢说出去，我就。”
“你就怎样？”礼原挑眉问她。
明凛咬紧牙关，仰起头看他，憋出一句自以为十分恶毒的话：“我就诅咒你以后再也长不高。”
礼原凝视她分外认真的神情，无言揉了揉眉心，随后捂着胸口，后仰着头装作中枪的样子，轻声道：“好好好。”
-
给周霖打完电话还不到两分钟，周霖就开着车匆匆赶到，车轮碾压地面发出摩擦声，打碎夜的寂静。
母子俩僵持了一会儿，明凛才拉开后排车门，像小猫一样迅速溜了进去。
车子渐渐驶远，红色尾灯在夜色中逐渐模糊，许桉望着车影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勾着礼原肩膀感慨：“现在的小孩儿啊，真是比我们那会儿难搞多了。我弟整天好吃懒做，动不动就和我爸妈吵架，还嚷嚷着不想读书了。”
礼原侧过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而后然后垂下眼眸说：“能吃能喝能吵架，这不是很好么？”
许桉一愣，目光落进他忧郁的黑色瞳孔，在黑暗中安静又孤独。昏暗的光线中，冷风中割出一道形单影只的清削身影。
许桉拍了拍礼原肩膀，转移话题说：“做点正事吧，走，吃夜宵去。”
“吃什么？”礼原低头绕了绕围巾。
“烧烤？”许桉摸着下巴想了想，“或者随便转转也行。”
“行。”
两人在夜市随便买了点小吃，填饱肚子，回来的途中路过一家书店。
许桉停下脚步，指了指书店招牌说：“我去书店给我弟买本字帖，他那字写得比狗爬的还丑。”
进了书店。
许桉在挑字帖。
礼原站在书柜旁，想到上次考试只有语文和英语没拿第一，他挑了本作文素材和英语习题。
他目光偶然一扫，不经意间瞥见书柜最上方那本几乎无人问津的《女性心理学》。
礼原指尖顿了顿，想到半小时前和明凛的对话，他随手取下这本书，修长的指节翻过几页，似乎在寻找某种答案。
“哟？”旁边买完字帖回来的许桉笑出声，“你什么时候还对心理学感兴趣了？而且——” 他故意拖长音调：“还是女性心理学。”
“半个小时之前。”礼原合拢书本，抬手揉了揉眉心，浅浅地叹了口气，低声补充道，“我应付不来女生。”
许桉早就习惯礼原这种简短省略的说话方式，他思考完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疑惑地问：“你是说那个打球的小妹妹？”
礼原：“嗯，明凛。”
“切。”许桉的兴趣顿时没了，他撇了撇嘴，“我还以为是你哪个暧昧对象呢，害得我白兴奋一场。那个小妹妹和她妈吵架，跟你有什么关系？”
礼原想起少女泛红的眼睛和微微颤抖的肩膀，他摇了摇头，将三本书抱在怀里，转身走向收银台。
“保密。”礼原说。
感谢阅读[比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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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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