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疑问,可她盯着他的眼神太过坚定,像无形的针直戳着他的心,似乎一旦出现半句抵赖和谎言,会要将其一并戳穿。
“嗯。”墨玉放弃挣扎。
他自然不会忘记那日她知他白玉的身份是假时,她的冷淡、她的怒火、她的失望、她的绝情与崩溃……一幕幕再次在脑海重现,蹂躏着他的心。
他知道,她最恨别人的欺瞒。
慕西月却没有发作,她双眸渐渐撑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无声地哼了出来,垂下眸,盯着暗沉沉的地面。
墨玉看着她低落的眉眼,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安抚,却又在半路收了回来:“阿月,我不是故意要骗你。”
“那轩辕溪,是怎么回事呢?”慕西月问,声音有些无力。
“就是……一个名字。”
慕西月撑眸看他。
墨玉主动开口:“七岁那年,我随大师父下山游历。那年,玄魔斗得激烈,崇吾门斩杀的魔族数目也数倍于以往,大师父担心我身份暴露,会被魔族报复,便给我取了这个名字。 ”
“所以……是老天师帮你取的名字?” 慕西月惊讶地看他。
“嗯。”
墨玉在看到对方脸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气后,心中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垂放在木凳上的手再次向她伸出,想要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只有握到她柔软的手,才能真正让他心安。
在肌肤即将相贴的前一刻,却被慕西月以手背打了回去。
“阿月,我那时还小,我料不到今后的事情。我要是知道今后我们会再相遇,我要是知道自己会这般无可救药地爱上你,我又怎会蠢到用个假名字去骗你。”
天知道,他有多想逆转时空回到那年少相遇的那一刻,对着那曾经即将撒谎的自己猛扇一巴掌。若不是因为那时的一句谎言,也许他和她的再次相遇会怎么这么晚,又怎会让别的男人掺进一脚!
没有人比他更后悔。
慕西月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叹了口气:“所以,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轩辕溪,轩辕溪不过是你们随手拈来的名字对吗?”
墨玉想了想,边回忆边说:“大概是大师父为我想名字的时候,看见了山间的天鼋石像,便取了‘轩辕’二字,又听到了旁边的溪水声,就又取了个‘溪’字吧。”
他撑着无辜带了些许迷茫的眼看着慕西月,像在乞求她的原谅。
墨玉的那次下山,说到底是大师父姜千岩想带着他出去散散心。
那时候,距墨玉的母亲白仪去世约莫半年,这半年是他人生中最悲伤最绝望的一段时光。才六岁多的孩童,尚未磨砺一颗能够面对至亲离去的坚强心脏。
他的师父们眼看着小殿下越发寡言,身体日渐消瘦,整日里待在崇吾宫里不是抹泪就是神思恍惚。而君主墨林也走不出丧妻之痛,整个人也颓废得不行,更遑论有多少心思开导年幼的墨玉。他们真怕墨玉再这样下去会憋出什么问题,姜千岩便主动提出带墨玉下山游历,想着或许借助山外别样的风景和人事,能助他走出来。
下山那日,姜千岩跟墨玉说,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要他换个名字。他问墨玉,你想叫什么?墨玉兴致缺缺,一脸茫然,说想不出来。
姜千岩帮他取。
他便抬头望天,碧空如洗,一尘不染,他望了半天也想不出头绪,低头又看到仰面看他、面无表情的小徒弟,他大天师的脸面有点搁不住,尴尬地咳两声,将目光移移开,恰巧看见山地上昂首的天鼋石像,英武非凡,又见一旁溪水潺潺,清澈见底,他目光一亮,问墨玉,轩辕溪如何?
墨玉无声点头,叫什么对当时的他来说并不重要,代号而已。
于是,下山后,在碰到不得已需要提供姓名的时刻,他便按照和师父的约定,说自己叫轩辕溪。
慕西月听了墨玉本人也迷迷糊糊的解释后,一时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她仍不免有些埋怨:“那你后面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轩辕溪?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你找过我?!”墨玉惊讶。
他一直以为长大的慕西月早把自己忘了。
“我当然找过你!我一拜入崇吾门就去找你了,我跟见过的每一个师兄师姐都打听过了,没有知道轩辕溪是谁!我连密阁都偷偷进了,翻遍了近五十年的门生谱牒也找不到你的名字,一出门还被掌事的抓住,吃了他十记凝霜鞭,差点没把我打死。墨玉,你用个假的名字来骗我,你说,你是不是混蛋?!”
慕西月越说来气,越说越觉委屈,她本打算看在他大度地原谅自己弄没了簪子的份上也原谅他,可一想到因那假名字做的那些傻事,仍是有些心中不平。
轩辕溪这个名字,在她心里记了近十年了。这笔账,哪能算消就消。
墨玉眼里的惊诧渐散,他深深地看着因愤怒而脸部微微抽动的女子,一时间心疼万分又自责万分,再也忍不住将人拉进怀里,不住道歉:“阿月,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是混蛋,你打我骂我吧,只要你心里能舒服一点,你想做什么都行。”
他有些哽咽道:“我真不知道,你去找过我。我以为……你已经不在意小时候说过的那些话了。”
慕西月微顿,拧着眉问:“你凭什么这么以为?”
她说过会去找他,那便是会去,他凭什么自以为是曲解她。
“我……”墨玉梗住,“我其实在招生大会的比试台上就看到你了,只是后来,我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去找过你的,可是你的身边,好像很热闹。”
她总是在人群的中央,呼朋引伴,谈笑风生,别提多潇洒肆意了,他挤不进去。他想……她或许已经把他忘了,直到后边,她的身边又多了一道挺拔身影,那人总是眉眼温和地看着她,而她在他身边笑得绚烂。至此,他轻笑转身。
墨玉最后的那句话说得酸溜溜的,慕西月不免一滞,想起那段时光,确实可算热闹,不得不承认墨玉并没有冤枉她,但她仍有些不服气:“那跟我去找你有何冲突?纵是我身边有其他人,你便连口都不开了?”
“你要我去看你跟那个向景舟腻腻歪歪吗?”墨玉将下巴磕在她肩头,实在没忍住隔着衣衫便咬了一口。
慕西月“嘶”了一声,“我哪有跟他腻腻歪歪。”
“可你对着他笑的时候,嘴巴都快笑烂了,你以为我没看见。”墨玉来气,将唇移到人脖颈,又是一口,“还说要找我,我看你是跑到崇吾门挑情郎去了,偏偏眼光还那么差。”
他一说完,又张了口。
“哎!别!痛!”慕西月推开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以前的事,你老提它做什么。”
墨玉咽了咽喉,撑着一双哀怨的眸子:“你都没那样对我笑过。”
“你想找事吗?”
墨玉收了调侃之色。那只手却不自觉地移到了她的后脖,眼神变得迷离。
慕西月心一紧,意识到他要干什么,连忙叫停:“墨玉!”
墨玉目光微滞,目光恢复了几丝清明,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我问你!在崇吾你不认我也就罢了,为什么后来,直到现在,你都没有提起你是轩辕溪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
墨玉叹了口气:“阿月,你还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
慕西月就那样带了些怨愤地看着他,他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也不打算收回眼。
“我以为你把轩辕溪忘了。”
慕西月翻着眼里看他,满脸写着质问:你看我把轩辕溪忘了吗?
“我不想再因一个假名字,惹你生气。”
慕西月依旧沉着脸看着他。
“我没脸见你。”
慕西月撑大了眸,眸中带着疑惑。
“我把你送我的护身符弄丢了。”
他一直记得,她送他护身符时清亮的眼,坚定的语气,她说“这是我求的护身符,保平安的,送你。虽然你很厉害,但是多一份庇佑总是更好。”她说“这是我跑了很远到东道观向玄女娘娘求的,我家人一人一个,我的这个,给你!”
小小的护身符,承载的,却是她的一片赤诚。
他却将它弄丢了,他羞愧,没脸见她。
慕西月瞠目看他:“所以,你不认我?”
墨玉歉然地笑。
慕西月便问:“你是故意把它弄丢的吗?”
“当然不是。”
自他收到那个护身符后,便一直揣在怀里,只是后来,出来意外。
一日夜里,迷迷糊糊地,他竟看见了母亲的身影,他想都没想便急着追了出去,直到他感受到烈烈狂风切割着他的肌肤,他的身体似在不断下坠,之后,他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巨大的痛感让他清醒,神智回归,便发现人已跌落万丈悬崖。
其实跌落悬崖并不可怕,他的修为足够他飞身上去。只是眼前的悬崖,可怕!
地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巨潭,潭水黝黑,水底镇压着的是玄门百年来击败的十大凶兽。都是些狰狞可怖的庞然大物!
凶兽虽凶,却也有镇守山林之功用。
玄门的阵法将它们牢牢困于这巨潭中,防止它们出入凡间作恶。
然而彼时的墨玉再怎么天赋异禀,修为异于常人,也终究不过是个不足八岁的孩童。他心里打颤,没有信心能斗得过这些凶猛恶兽。
随着震颤人心的几声咆哮,庞然巨物从猛地冲出水面,墨玉被一群大得可怕的凶兽包围。
轰鸣声起,在夜色下闪着寒光的獠牙一下子被咬住了他的衣衫,将他拖进了水底。
这是一场殊死搏斗!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衣衫破碎,带着一身血水从深潭中破出。而那黝黑的潭水发着一阵浓烈到呛鼻的腥臭味,随着墨玉的破出,潭水渐渐趋于平静。
出来后的墨玉,没有马上翻身上悬崖,他抱着自己的身躯,在岸边沙地上坐了好一阵,身体不住地打颤,说不出是身上更凉,还是心里更凉——他在那些杀掉的凶兽后,发现了凶兽的尸身中窜出了透明的红色蛊虫,而这种蛊虫,他曾在他新来的母亲夏侯倾的房间里无意中撞见过。
他立刻便明白了,这些凶兽比他预想中还要狂躁嗜血的原因。
他有过那么一瞬产生过把这些蛊虫带回去交给父亲的念头,但最终还是用灵力将所有的蛊虫击杀。
就当还她这大半年时光对他“体贴入微”的照顾吧。
也是经这一次,他彻底清醒过来,夏侯倾虽然与母亲张着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他绝不可再把她当做他的母亲。夏侯倾是真的想要他死。至于原因,他很快就想明白了,或许是为了她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他的存在终究是个障碍。
而慕西月送他的护身符也在这场九死一生的战斗中连着衣衫一起被凶兽撕碎。
这段经历,他没告诉过任何人,也不打算告诉慕西月,终究是不好的经历,她若知道,又该难过了。
恍惚之际,慕西月却朝着他笑了,素净的手掌安抚似地拍拍他的后背:“这有什么,你要喜欢,我也可以再帮你求。”
“东西,哪有你重要。不是你说的吗?”
慕西月这是将他刚说的话又还给了他。
墨玉一愣,答:“嗯,我说的。”他的眼角浮出笑意,柔软又温和。
夜色深沉,太尉府的灯盏已渐次熄灭。
墨玉屋里的那一盏还亮着。
屋内,虚空中一面水镜印出墨林的脸。
墨玉:“爹,我跟阿月的婚期还能再提前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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