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中有些日子压的人喘不过气。
有些则恍若未存,随风而逝。
但也总有那样一个时刻。
命运不由分说降临。
带着风雪。
带着眼泪。
带着一句能把人震麻的话。
然后,一个超出所有想象的明天来了。
姜畔迎来了自己的十七岁。
只不过,别人的青春故事里,转折点常常伴随着大雨里的告白,或者站台上撕心裂肺的离别。
姜畔的青春,在那场深夜的暴雪之后,迎来了一场实实在在的重感冒。
大概是在雪地里又哭又喊耗尽了力气,也吹透了风,当天晚上她就发起烧来。
人烧得迷迷糊糊,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但很奇怪,她脑子却清醒,而且人高兴极了。
李砚安夜里起来好几趟,给她额头上换凉毛巾,喂她喝水。
每次他进来,姜畔就算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然后嘴角就忍不住往上弯。
他伸手探她额头温度,她就睁开烧得水蒙蒙的眼睛看着他笑。
“傻乐什么?”李砚安问她。
“高兴。”
姜畔声音哑哑的,就这两个字,说完乖乖把药吞了,然后又躺回去,继续晕乎乎的乐。
李砚安看着她那傻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第二天烧也没退利索,李砚安只好带她去小区门口的诊所。
诊所的老大夫问她:“哪儿不舒服啊?”
姜畔坐在凳子上,身子有点晃,很认真说:“太高兴了,心跳的有点快。”
老大夫愣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旁边站着的李砚安。
李砚安没忍住,偏过头笑了一下,才转回来对医生说:“大夫,她发烧,烧糊涂了,昨晚冻着了。”
老大夫这才哦了一声,拿出体温计让她夹上,一边写病历一边摇头嘀咕:“现在的孩子表达能力都很抽象……”
姜畔听见了,“就是跳得快阿。”
李砚安又乐了,抬手揉了下她额头,“知道,烧傻了我也管着,行了吧?”
姜畔一听这话,脑袋更晕了,靠在了李砚安胳膊上。
打了针,挂了吊瓶,又在诊所拿了一堆药。
回家后,姜畔就彻底蔫。
大部分时间都在睡,醒了就吃几口粥,然后盯着天花板或者窗户发呆。
小诊所开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她睡得沉,但睡梦里也不安稳,有时候会突然惊醒,慌慌张张地四下看,直到看见李砚安在客厅或者厨房的影子,才能慢慢缓下来,再重新睡过去。
这场感冒来势汹汹,拖拖拉拉折腾了一个周末。
热度反反复复,直到周日晚上,才算是彻底退了。
人也像是被这场病淘洗了一遍,轻飘飘的。
周一早上,她醒来,看见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照在她的身上。
外面传来厨房做早饭的滋滋声。
她躺在床上,安安静静躺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意识到——
她真的留下来了。
这里,以后就是她的家。
那种感觉不是狂喜,而是一种走了十几年钢丝,脚终于踩到实地的安稳感,是没有任何打骂、斥责,每天都能吃饱穿暖,身边还有个能给她托底的人的安全感。
她太想分享了,她忍不住了。
于是她打开了手机,点开林子琪的对话框,把这件事大概说了说,最后还发了一个小猫尖叫的表情包。
下午再去诊所输液的时候,林子琪来了。
她背着书包,跑得气喘吁吁,一看就是放学直接赶过来的。
一进门,她就扑到姜畔床边。
“姜畔!你真的……真的不用去福利院了?”
姜畔点点头,脸上有点不好意思,但眼睛亮亮的,“嗯,李砚安他帮我弄好了户口,把我挂在了一个亲戚名下,但以后就跟着他生活。”
“我的天啊!”林子琪捂住嘴,眼睛瞬间就红了,“太好了!这真是……这真是太好了!”
“是啊,”姜畔笑着说,“我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可她笑着笑着,发现林子琪的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了,砸在诊所白色的床单上。
“你哭什么呀?”姜畔去拉她的手。
“我高兴啊!”林子琪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我就是太高兴了!姜畔,你值得!你真的值得!”
她这一哭,姜畔鼻子也酸了,眼眶发热,一直努力压着的那点情绪再也忍不住。
两个女孩的手握在一起,眼泪都止不住,也分不清是谁先开始的,最后干脆抱在一起,哭得悄无声息,只有肩膀一抖一抖。
李砚安去缴完费回来,一进输液室就看到这场景,一脸震惊。
“这是怎么了,药水打疼了?”
他快步走过来,看着俩哭成泪人儿的姑娘。
林子琪赶紧松开姜畔,不好意思地擦眼泪,摇头说:“不是,李警官,我们……就是高兴的。”
姜畔也低头抹眼睛。
李砚安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算是明白了,啧了一声。
“行,高兴就好。”
他在床边坐下,顺手拿过林子琪放在旁边的书包,放在桌上。
“啊!对了!”林子琪这才想起来,赶紧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折叠好的纸卷,展开来,是一张月考成绩单,“姜畔上个月月考的成绩!老师今天刚发的!”
李砚安接过来,目光在成绩单上看向,眉毛挑了一下。
姜畔有点紧张地看着他。
他从头看到尾,然后手指点在年级排名那一栏,抬眼瞅姜畔,“可以啊,姜畔同学。”
姜畔脸有点红。
上次月考,她还是年级倒数三十多名。
这次,排到了八百零几名。
一口气往前跑了六百多个名次。
“虽然离上大学还差着十万八千里,”李砚安把成绩单递还给她,笑着调侃,“不过这进步速度,坐火箭了是吧?”
姜畔看着李砚安,“下次月考,我还能再进步三百名。”
她知道自己脑子不笨,初中时成绩很好,后来被周围那些烂事拖垮了,根本静不下心看书,这几个月安定了,心也跟着静下来。况且月考考的都是刚学的内容,她跟得紧,分数就上来了。
但她自己清楚,高一高二落下的还多着,得从头一点点补。
林子琪立刻在一旁用力点头:“嗯!姜畔肯定行!以后放学我跟你一起复习,我帮你划重点!”
李砚安点了点头。
“成,有志气。晚上给你加个鸡腿。”
*
未与说到就要做到。
感冒好了之后,她就把自己埋进了书堆里。
她学习的工具很简单,不需要什么额外的东西,一本书,一张卷子,一支红色圆珠笔,写写画画一个小时就过去了。
李砚安有时从客厅经过,探头看她一眼,她就抬起脸,表情平常,好像刚才只是在发呆。
其实不是。
那些公式和定理在她脑子里打架,得一个个捋顺了,刻进去。
她知道自己落下的太多,只能一点点往回啃。
但这事儿她不想让李砚安看出来。
她怕他觉得自己太费劲,怕他担心,更怕让他觉得好像自己真是个需要额外耗费他许多心神的麻烦。
所以晚上李砚安在家时,她会准时出来,坐在沙发一角,陪他看一会儿电视。
新闻,或者某个吵吵闹闹的综艺。
屏幕的光在她脸上忽闪忽闪,她眼睛盯着,心思却有一大半还留在刚才的数学题或者电路图上。
等到插播广告,或者李砚安起身去倒水,她就跟着站起来,说声回屋了,然后关上门,重新扎进书本里。
每天的台灯亮到很晚,拢着她和满桌的习题。
李砚安最近也忙。
春天了,人的火气好像也跟着地气一起往外冒,扯皮打架的事儿比冬天多。
他常常很晚才回来。
要是进门看见她屋门底下还透光,会敲一下,说:“还不睡?”
姜畔在里面含糊地应一声,过一会儿,灯才灭了。
她学得确实刻苦,成绩也一点点往上爬。
理科的东西,数学物理,她掌握得很快,那些逻辑和推演像是一条条清晰的路,她走着不晕。
可语文成了拦路虎。
尤其是作文。
以前在初中,她有办法。
找几本作文选,挑些漂亮的句子和例子,背下来。
考试时像拼拼图一样搭上去,分数总能混个不错。
她以为这法子能一直用下去。
直到有一次,她偶然看到了林子琪的一篇作文。
那文章写她爸妈,没什么技巧和辞藻,就讲她妈每天怎么给她梳头发,她爸晚上会给她盖被子,一家人相濡以沫,粗茶淡饭,平平常常的事,读着读着,鼻子却有点酸。
姜畔看完之后,半天没说话。
她自己的作文就在书包里,写的是我的理想,用了很多排比和比喻,气势很足,读起来朗朗上口,像喊口号。
可那里面,一个字都不是她心里真正想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理想是什么。
差距一下子拉的很大。
她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自己那些拼凑出来的东西,没有骨头,也没有魂。
不真实,所以不动人。
她试着去写一篇新的。
《记忆深处的一件事》
她想了很久,记忆深处有什么呢?
阳台的床,饿到胃绞痛,周宝的哭闹,李雅慧和周建国的虐待。
这些能写吗?
答案显而易见,不能。
她最后写了一个路上帮老奶奶推车的故事,编得磕磕绊绊,自己读着都假。
她有点慌了。
在网上搜“作文写不好怎么办”,弹出来一个免费心理咨询的窗口。
鬼使神差地,她点进去,把自己的困惑断断续续打了上去。
姜畔说感觉自己心里是空的,挖不出东西。
那边隔了一会儿,回复过来很长一段话。
说这可能是一种情感隔离,长期处于缺乏安全感的环境里,人会下意识地把真实的感受封闭起来,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时间久了,就连自己都摸不到那些情绪了。建议她可以试着在一个觉得安全的环境里,从小事开始,慢慢练习表达真实的感受,重新建立连接。
姜畔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很久。
安全的环境。
真实的感受。
她抬起头,听见外面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还有李砚安偶尔换台的声音。
这个地方,这个人,大概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存在了。
心里莫名有点羞耻。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桌上的作文,站了起来。
手碰到门把拧开了。
李砚安歪在沙发里,电视里在放一个战争片,枪炮声轰轰响。
他听见动静,侧过头来看她。
“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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