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白当然同意。
他本来就是个敞亮性子,见姜畔主动提出聊聊,立刻点头。
“行啊,聊,想聊什么?站这儿聊还是去那边椅子上?”
他指了指不远处河岸边一张长椅。
“就那儿吧。”姜畔说。
两人走到长椅旁坐下。
中间隔着两个拳头的距离。
河水缓缓流淌,对岸的柳树枝条嫩绿,随风轻摆。
烤架那边的喧闹声传过来,反而衬得河边这一角更安静。
姜畔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程白,我知道你对我挺好的。”
程白没想到她开头是这个,愣了一下,随即有点不自然地摸摸后颈,“咳,还行吧。同学嘛。”
“你条件很好,”姜畔继续说,“长得高,打球好,家里也很好。喜欢你的女生应该挺多的,这很正常。”
程白听着,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
他侧过头看她。
日光下少女的侧脸线条干净,睫毛很长。
“所以呢?”
“所以,”姜畔转过头,目光清冷冷看向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老是找我。我好像没什么值得你这样的地方。”
她停了一下,似乎在下决心,然后更直接地说。
“而且我觉得,你可能也不是真的喜欢我。”
程白脸上的笑意僵了一下。
姜畔没等他反驳,继续往下说。
“你可能就是觉得我跟你以前认识的女生不一样,不像她们那样围着你转,觉得我老是拒绝你,挺有意思的,像一个挑战。但是程白,”她皱了下眉,“我不想当什么挑战,也不想变成谁证明自己魅力的战利品。”
她说完了,静静看着程白,等他反应。
河面的风吹过来,拂动她额前的碎发。
程白脸上的那点错愕和僵硬慢慢化开了。
他忽然嗤一声笑了出来,身体往后靠在长椅背上,两条长腿随意地支开。
“姜畔啊姜畔,”他摇着头笑,“你这一通分析,听着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这次没了平时那种嬉皮笑脸,多了点认真:“但你说对了一半,顶多一半。”
姜畔眼里露出疑惑。
“一开始,确实有那么点意思。”程白坦率地承认了,“觉得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给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请不来,劲儿劲儿的,跟我欠你钱似的。我就纳闷了,非得看看你到底怎么回事。”
“但后来吧,就不是了。”他语气缓了下来,“后来我发现,你不是装的,你是真就这样。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心挺软的。林子琪跟你做朋友,你就真对她好。听说你以前过得不怎么好,但这段时间学习特别拼,成绩蹭蹭往上涨,比谁都厉害。我就觉得你这人挺不一样的,不是瞎矫情,说不上来,反正……挺好的。”
他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不瞒你说,今天叫你来我家,也有点想……炫一下的意思。想着你看看这环境,这房子,总该有点反应了吧?结果,你好像压根没看见似的。姜畔,你是真不在乎这些,我知道。”
姜畔听着他这番话,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程白会想这么多,更没想到他会比自己更直白。
但她脸上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只是膝盖忽然蜷了一下。
程白观察着她的神色,趁热打铁,身体往前倾了倾,侧着头看她,“所以你看,我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没那么讨人厌,我是真觉得你挺好的。姜畔,就给个机会呗。试着处处看?又不少块肉,对吧。”
他这话说得轻松,甚至带了点玩笑的口吻,但眼神里的期待是真的。
姜畔的心却沉了一下。
事情好像更糟糕了。
如果程白只是像她最初想的那样,是一时兴起或者征服欲作祟,那她把话说明白,他大概觉得无趣也就放弃了。
可现在,他说他是认真的。
这就意味着,她之前那些生硬的拒绝,并没有让他知难而退,反而让他更较真了。
她不能再含糊其辞了。
姜畔轻轻吸了口气,带着她下定的决心。
她转过头,正视着程白,目光比刚才更加坚定。
“程白,”她说,“不是给不给你机会的问题。”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非常缓慢,也非常认真地说:“是我自己的问题。”
“我跟你、跟你们,可能不太一样。”
她带上了一种程白从未听过的,与她年龄不符的涩然。
程白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了,意识到她可能要说的,是远比“不喜欢”更复杂的东西。
阳光温暖,河水潺潺,烤肉的香气隐隐飘来。
少年少女坐在春日的河岸边。
一个准备剖开过往,一个凝神准备倾听。
姜畔看着程白年轻而真诚的脸,还没有被生活磨砺出的复杂和疲惫。
她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他们活在几乎是两个不同的世界里。
而她接下来要说的,就是横亘在这两个世界之间的,那条她好不容易才爬过来的鸿沟。
姜畔深呼吸,开始自白。
“上个学期,有警察来教室找我。班主任说是了解情况。其实不是。是我为了二十块钱,为了想吃一顿饱饭,给街上认识的一个小混混,从超市里偷了一条烟。老板发现少了东西,查了监控,报警了。那天我一直在派出所里待到了晚上,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帮我还了钱,也许我就是偷窃的少年犯了。”
程白脸上的表情彻底消失,只剩愕然。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姜畔没有给他机会,继续说了下去。
“还有刘小慧欺负林子琪那件事。我管了,但其实不是因为我觉得她可怜或者我想伸张正义。是因为当时,我误会了……误会了一个好心人的意思。我以为他希望我那样做,我才去做的。如果没那个误会,我大概率会像其他人一样,看着,然后走开。我不是你想象中那么有勇气,或者多善良。”
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让自己有余力去触碰最不愿示人的部分。
程白也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我从小跟姥姥住,没有爸爸妈妈。后来姥姥心脏坏了,需要很多钱治病,我没用,挣不到。一个亲戚把我送到了孤儿院。我在那里待了两年,养出了一个浑身是刺,恶劣之际的性格。”
“后来,有一对夫妻领养了我。我以为会有好日子过了。但他们后来有了自己的孩子,不给我饭吃,冬天也不给我厚衣服穿。我饿得受不了,冷得受不了。后来,我偷了家里的钱,想给姥姥买药,结果被发现了。他们差点把我打死。”
河对岸传来几声鸟鸣,反衬出此地的死寂。
程白的脸色已经彻底变了,他看着姜畔,无法置信。
“再后来,我把他们告了。他们上个月才被判下来,因为故意伤害罪坐了牢。我打了一个寒假的石膏。”
姜畔终于说到了主题。
“所以,程白,我跟你,跟林子琪,跟这里大多数人,都不一样。我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我心里也有很多不好的念头,没那么光明正大,甚至有点卑劣。”
“比如,我看见你的时候,有时候会觉得嫉妒。你活得那么轻松,那么理所当然。你的喜欢,也让我无所适从。它太理直气壮了,太无所顾忌了。让我觉得你天生就有这种优越感,可以随意喜欢一个人,而不用考虑后果。这让我想骂人,想逃。”
她的声音里只剩下疲惫的坦诚。
“说到底是自卑吧。所以,我真的不想,也不敢,和你有任何超出同学的关系。我应付不来,也承受不起。”
她说完,叹了口气。
她没等程白消化完这些信息,也没期待他能说出什么。
在她看来,话说至此,一切都已经明了。
她只是希望,看在她如此坦诚的份上,他能替她保守这些秘密。
于是,姜畔站起身,轻声说:“这些事,别告诉别人。”
然后,她转身,沿着来时的路,朝着那边热闹的人群走去。
程白依旧坐在长椅上。
偷窃、孤儿院、虐待、法庭……
杂乱的信息冲击着他,让他一时根本无法反应。
他看着姜畔越走越远的背影。
那背影太单薄,太决绝。
仿佛要就此走出他的世界。
心脏像被扎了,一股强烈的悸动和惶恐同时涌了上来。
凭什么?
凭什么那些破事要让她承受?
凭什么她要觉得自己不配?
她刚刚说那么多,是不是就认定了他会因此被吓跑,会嫌弃?
所以,就在姜畔快要走回那群笑闹着的同学之中时。
“姜畔——!”
程白猛地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朝着她的背影大喊了一声。
一瞬间,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目光齐刷刷投了过来。
好像风都停了。
阳光热烈,草地青翠,河水闪烁着光芒。
在这片温暖明亮的自然背景里,程白站在河边。
他看着那个纤细的背影,不管不顾,几乎是吼出了那句憋在心里很久,此刻无比确定的话:
“我喜欢你!”
“跟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没关系!”
“我就是喜欢你!你明白吗?!”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停在脸上,拿着烤串的,端着饮料的,都愣在了原地。
姜畔背对着所有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没有人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
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背后那束赤诚无比的目光。
她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在她袒露了所有阴暗和不堪之后。
这个混蛋……
姜畔拳头都捏紧了。
刚刚她说的话,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不!
是猩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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