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湿、粘腻。
癸沙沉睡了，身体中的那一份躁动突然重归沉寂，恍惚间，杨裴安像是回到了自己曾经只是普通人的时候。
在这片未知、空洞、危险而诡谲的胶质空间中，她终于回过味来，感到一阵莫大的孤独。
复杂的情感攀上，杨裴安呆楞了一瞬，注意力很快回到自己仅能操控的寥寥三两条触手上。
癸沙终于不再左右她使用她的身体，对于触手的控制权也不再产生争夺。杨裴安心念一动，暗红色的触手灵活的甩了出去，破开一片胶质，荡起一片波纹。
这些触手如同自己的手足，五感再度升级，如今她能触摸到身边每一个胶质颗粒的细微不同，感受到数米外微妙的磁场波动。
不过即便如此，杨裴安心里清楚，自己感受到的不过是癸沙所拥有的小小一部分罢了。
触手向前快速伸出，很快便抓到了一具漂浮中的尸体。稍稍用力，杨裴安的身体便被拉扯了过去。
不够、还不够。
地面传来震动，第二颗微型导弹已经发射，以发射基地到杨裴安所在的东南贫民窟距离，大概只剩下十秒钟供她逃离。
——十秒。
四周绝对寂静与孤独，杨裴安的感知被放大到了极致。她像一个刚刚学会用声呐感知世界的盲者，凭借着癸沙留下的“手”，横冲直撞的寻找出路。
她像一枚鱼雷，在粘稠的胶质中疯狂突进。触手猛地刺入前方，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将身体狠狠拽过去。
向左的三米外，粘稠度急剧增加，带着腐蚀的酸性，是一片用以消化的区域。杨裴安一个急转，掉头向另一方向前行。然而没过多久又出现了阻碍，一片相对坚韧的、如同粗大血管般的组织拦住了去路。
——七秒。
没有时间绕行了。杨裴安心中默念倒计时，放下所有情绪与杂念。几条触手的顶端瞬间硬化，如同高速旋转的钻头，猛地刺入，撕裂，硬生生撕开一条通道。
杨裴安感知到到右前方传来一丝微弱的、不同于生物组织的高频振动——是金属，如此频繁且大量的金属震动只可能是导弹破片的残留。
那个方向，极可能就是被炸开的裂口！
杨裴安疯狂舞动触手，不顾一切的朝着那个方向冲刺，撕碎一切挡路的障碍。
可“末端”垂死的意识察觉到了她的意图，最后的力量凝聚成一道厚重的胶质墙壁，封堵在前方。
——四秒。
没有退路，杨裴安双眼赤红，发出一声低吼，将所有意志力灌注到触手之中，三条触手合拢、绞紧，化作一柄暗红色的螺旋尖锥，带着她全部的力量和重量，如同炮弹般狠狠撞向那堵肉墙！
扑哧！
一道光亮混杂着硝烟气味迎面扑来。杨裴安的呼吸激动到近乎停止，她用尽最后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那道生命缝隙——
杨裴安随着一堆胶质喷射出来，如同被吐出的呕吐物一样。
时间来到最后二秒。
出来时余光甚至能看到硕大的导弹从天边飞来，但占据眼前更多视线的，还是就在脚底下的、撑开的能量防御光幕的、以周卓英为主的别动队成员。
“她竟然出来了！！！”
张和硕不知是惊讶还是惊吓，他大喊一声，整个别动队都开始骚动起来。他们的神态中有震惊、有镇定、有疑惑、还有......期盼。
周卓英就在队伍最前面，眼疾手快的打开防御光幕，撑开充气垫，迎接杨裴安的回归。
杨裴安摔进了充气垫中，能量光幕卡在第二发导弹击中怪物时紧紧的关上了。
轰——
漫天的烟尘与胶质碎片扬起，碎屑砸在光幕上，激起一圈圈剧烈涟漪。
这是早期为了解决蓝星超低温问题而研发的初代恒温光幕，可惜密度太高，造价太贵，不利于空气流通也不利于普及使用，但却意外的合适小队防御，于是便应用到了军队防爆当中。
而光幕正前方，那原本庞大如山峦、散发着恐怖压迫感的怪物，此刻正被爆炸最核心的橙色火球彻底吞没。
脚底在震动，杨裴安摇晃了好一会，才被周卓英从旁拉起来。
杨裴安喘了口气，她看着周卓英，微妙中，两人互相交换了一个认可与信任的眼神——杨裴安于绝境中活了下来，而周卓英早就在外面为她做好了接应，为杨裴安解去了后顾之忧。否则即便是她从怪物身体里跑了出来，也无法向合众国解释自己区区一个人类，怎么能够在导弹轰击中存活。
外面的怪物那庞大的形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无数被炸飞的大小不一的胶质块，拖着燃烧的尾迹，如同陨石雨般砸向四周。
爆炸中心形成了一股向上的气流，将更多被粉碎的、混合着怪物□□和未消化残骸的粘稠“雨滴”抛向高空，然后又密密麻麻地砸落下来，将光幕外的整个世界染成一片污浊的、正在燃烧的地狱。
防御光幕内，一片死寂。
狭小的空间中除了导弹爆炸后的轰鸣，没有一人说话，除了周卓英，其他人神色各异。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怪物被炸飞前、从它体内冲出来的杨裴安——杨裴安狰狞的神色还未从逃亡中缓过来，而身上的胶质早在脱离本体的那一刻化为了透明的液体，如今淅淅沥沥淋在身体上，晕开成片血迹，看起来如同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神。
钟有等人甚至向后退了小半步，而右手，悄无声息的放在了后腰处。
没人知道杨裴安进去了一遭，还会不会是人类，又是否携带了病菌。
“没必要这样严肃吧。”
杨裴安轻微的咳嗽了一下，眼眸如鹰，扫过这里的所有人。
“我才刚死里逃生。”
“当然，小杨，你绝对是这次任务中的功臣。”钟有一手握着腰后的枪，朝杨裴安温和一笑，随后向耳麦里的沈音华报告，“报告沈部，目标已歼灭，杨裴安安全归队。”
耳麦那头的沈音华过了好一会才有回复，“恭喜各位，任务安全完成，这次奖励丰厚。”
防御能量光幕被打开，别动队从罩子里出来，才对这片大战后的东南贫民窟有了更直观的体会。
隔绝的战场气息瞬间扑面而来。浓烈的硝烟味、蛋白质烧焦的恶臭、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那怪物的甜腻腐烂气味混合在一起，几乎令人窒息。
眼前的景象比在光幕内看到的更为惨烈。地面偶有覆盖着一层粘稠的、仍在微微蠕动的墨绿色胶质残留物，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叽”声。远处，怪物爆炸形成的焦黑坑洞边缘还在冒着滚滚浓烟，周围散落着燃烧殆尽的建筑残骸和扭曲的金属。
后勤队伍过来了，他们尽可能抢在化成水之前收集地面的怪物残骸。
同时过来的，还有医疗队。
部分战友们面对杨裴安，隐秘的组成警戒队形，而周卓英也加入了他们。
一个医疗兵上前一步，手里拿着生物扫描仪，语气尽量平和：“杨队，按照规定，需要做个简单的战后检疫，请配合。”
杨裴安瞥了他们一眼，面上还沾着血污和灰尘，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配合着医疗兵对自己的检查。
扫描仪发出细微的嗡鸣，淡绿色的光线在她身上来回移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医疗兵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判断。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建筑坍塌声提醒着这里仍是危险区域。
“读数...正常，除去脑部震荡，没有外伤。”医疗兵语气起伏，惊讶于杨裴安完好无损的回归。
杨裴安颔首，她的作战服多处被腐蚀破损，露出脖颈到锁骨处泛红的皮肤。即便身体多处受伤，她的背脊永远笔直，面容锐利冰冷，如同一柄永不弯折的钢枪。
而现在初步诊断结果已定，她刚想迈步走向临时指挥点，眼前却猛地一黑。
汹涌的疲倦于眩晕袭来，连续的高度紧张与精神冲击，还有癸沙沉睡后的虚弱，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耳边传来队友模糊的惊呼——“杨裴安！”
杨裴安听得不太真切了，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倒，所幸医疗队的队员搀扶住了她。
与此同时，杨裴安背上冷汗直冒，而体内那片死寂的、属于癸沙的空洞中传来强烈的饥饿感。
仿佛要将她的理性意识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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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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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东南贫民窟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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