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垂幕,云低矮地掩住明月,鸟儿漆黑的影子斜斜划过夜空,没入深林再无音迹。火苗微微颤抖着,闹完了的人声也散去了,落在一个个帐篷中晕黄的光里。
谁都以为总裁只来“视察”一番,怎会与众人“共苦”,但入夜了人家依旧没有走的意思,李导赶忙让出自己的帐篷来,下基层去了。
他拉上了帐篷帘子,风却还有些不安分的向里钻,便将剩下压帐篷的沙袋围了一圈,才觉得妥当了许多。枕下来欲睡,又听外面簌簌地像有人在谈话,声音忽高忽低,略能听出来是带着情绪的,隔着帐篷也听不清,呜呜的,更像是催眠曲。
这声音在昏沉的脑子里回荡几圈,逐渐带他入了梦。常年的警觉性令他在浅睡眠时仍然可以继续思考。能听出来谈话对象大概是总裁和主角,他们两个大晚上聊什么?
他懒得得知了。
这些天他总会梦见小徒弟。或许活着便是这样的压抑,使他不断地去回忆一些飘渺的美好罢,在那虚荡的梦里,挣扎地去抓住那点希望,抓住那只他牵着长大的手。这么多个世界,只有小徒弟在等着自己。
梦总是荒诞的。
他可能是从云端忽然坠落,但会有人接住他——他的小徒弟。
以前的小徒弟不爱笑,沉默寡言的,只默默跟在他背后行侠仗义,悄无声息地出主意、辅助、善后,主打一个陪伴。他本以为作为npc的徒弟就该是跟木头一样的,但没想到小徒弟一次又一次地给了他无数个大惊喜。
此时他们的脸也是贴得极近的,小徒弟的呼吸声缓缓落在他脸上。
“师父。”
他的思绪混沌了,目光涣散着,却被紧紧地收在那温和的眼睛里,许久,才觉得被徒弟一揽抱着,多少有些不合体统,扯扯徒弟的衣领要求下来。
可那长大了开始叛逆了不听话的犬子偏偏时加了一个条件,便是在他额上留下一吻,再松下手。
他的脸微微发热,恨是现代装扮没有长发来遮下脸掩饰尴尬,只得侧个身来显出自己还有些师父的风度。但尴尬之余,所谓“恼羞成怒”“以下犯上”的情绪也并未产生,不是说没把这徒弟当自己娃子养,毕竟不是亲的也养了这么多年。他说不出怎么个心情,似乎这时候的他并没有把小徒弟当徒弟看,算是当半个男人看。
恨这又导了上来。曾昇啊曾昇,你这是有多缺男人!你看你现在这个想法算个人吗?你的良心呢?道德呢?反派当得入戏了吗?做人不能如此啊!
僵持许久,他长叹一气,语重心长道:“小旭啊,你现在年轻气盛,难免会有些……冲动。这么着吧,师父生前忙于公事,一直没有好好承担一个师父的责任,黄泉之下,为了弥补你……”他头一顿,一手落在小徒弟肩上,觉出“md这小子现在怎么比我高这么多”的感叹飞速掠过脑海,继续道,“放心好了,师父会帮你寻一个好姑娘!到时你们情投意合郎才女貌,一块儿投个好地方,没有灾祸没有乱言,生生世世……”
小徒弟眼里的闪光肉眼可见地暗淡下去,打断了他:“我不需要,师父。”
“额....那是当然,我这师父操什么心,我好徒儿自己便能找到最好的”
“师父。”
“……”其实你大可不必再多说这个称呼,整我更内疚了。
小徒弟语气干脆,他也不知再说什么,瞬时气氛又拧入了沉默。知这小徒弟不常把情绪写在脸上,失落的样子就更加让他难受,心里乱成死结。这孩子估计是没见过几个异性,才一时误入歧途,做师父的,自然要开导。
他刚要开口,却被小徒弟一把扣在怀里。
“师父,你别走。”
哇靠,这能说什么,就让他抱吧,抱下也不会少块肉。他犹豫了片刻,也抬起手臂来揽住这个孩子。好久没有这样抱过了,好似回到了小徒第一丁点的时候,现在的后背却这样硬挺,肩膀这样的宽广,时时向外散发着男子朝阳的雄劲。
“师父,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小徒弟拉着他的手,成了他的引路人了。
那是一片枫叶林。正值深秋,它们灼烧得旺盛,火红灿烂,张扬肆意,不高的个子,齐整的次序,划出虚掩着土黄地的红色火路,一道一道,似乎连空气都弥漫了火舌的生气,一点点燃上了山丘,熟了半面天。
他步子缓了,眼直愣愣的,口干舌燥。他记得自己的确曾说过,以后闲选了要买下一座山,种满红枫。但那不过是口嗨,为了应付小徒弟穷追不舍的询问。
“为什么是红枫?”小徒弟眼里满是求知欲,紧瞅着他。或许这的确和平时人们所认知的“师父”人设不太符合,但他本就是这样的,种什么松了竹了,不过附庸风雅。
“看着就热闹,多好。”
他被那舞动的枫叶吸引着,嘴里喃喃着。
“师父说什么?。
他好像才想起身旁站着这么个人,转过脸来,那样高大,跟那“小徒弟”大相径庭了。微微愣了个神,他笑了笑,说:“好看。”
小徒弟也笑起来,小孩子似的。从那眉眼中他能看到熟悉,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小徒弟还是他的小徒弟,没有过杀戮,没有过审判,没有过亲吻,没有过拥抱。他有些恍惚了。
可一切经历过的就不可能毫无痕迹地逝去,人生不是沙漠,刻在石头上的字会永远尖锐地刺痛着心。他看到小徒弟的笑容在渐渐落向悲楚,眼神从枫叶林滑到他的脸上。
雨落了。浙浙沥沥。
“师父。”
只一张嘴他便受不住了,胸口连带着咽喉一起紧缩,哽咽,是想哭吗?还是要逃?小徒弟向他靠近,而他定在那,如同僵石一股,接受那个倾注了强烈情绪的近乎对他的惩处似的拥抱。
“师父,我很认真的,不是因为我接触少了异性,也不是混淆了感情,师父,我只是喜欢你。”
“师父,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在逃避什么?”
“以前我问你,有没有心悦的人,你说,你有什么权利爱呢?”
“可是,人怎会连爱的权利都没有呢?师父,我还有爱人的权利啊,你也有的。”这一句句话,一笔笔篆刻下去。
他想起了,在那人贩子密封的厂子,他带着同伴偷跑出去,高呼着,我还有生的权利!那一次,他成功了。
但当走出那院落,才得知父母早在一个周前为找他而出了车祸,他两手空空地出去,抱了两个安安静静的木头盒子回来,几个亲戚口口声声要照料他长大,毫不客气地抢占了他的家。家具一件件换成新的,他茫然地站在那,连盒子也被抢去了。
一场近乎荒诞的葬礼结束,他没有什么了,只有两个石头墓。他销在慕园里,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小姨把他拽回去,数落了好久,密密麻麻的话术,他觉不出是在关心自己,那更像是维系小姨名声的工具。
小姨供他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但从来不关心他的学习,他的生活。
后来住了校,他连周末也不回家去,就在外面做小时工,晚上偷着回去,看看那唯一没变化的大门,蹲在楼梯上凑合一夜。
他自回去就不爱说话了,没有同行人,也不知是怎么撑下来这么多年的。只有那一个拐卖时结交的朋友,他的大哥啊,记得是要大他两岁,时不时便会来看他,带些好吃的,有用的。大哥生活不算富裕,基本是打打零工,后来结了婚,也一直是过着朴实的日子时常为房贷愁眉苦脸的。但即便这样破,大哥闲余时仍会带嫂子一起来学校送些肉蛋奶,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苦了什么也不能苦了孩子。
那段时间真好啊,就像有了真的家人一样。
可天有不测风云,大嫂难产死了,大哥郁郁寡欢,打了个招呼,便要去外地打工散心,此后便失了音讯。
几年后他参加了工作,赚了点钱,四处打听大哥的消息,却得到了“去年在工地上被掉下来的钢管砸死了”的噩耗。
那天下午他请了假,在那已生了半米高荒草的墓前放下一瓶酒,打开另一瓶,坐在地上边喝着边自顾自地说了好久的话。
那时谁也不过一个孩子,大哥却敢跟手里拿着棍棒的人贩子叫板,甚至做出过偷安眠药下毒和妄图放火未遂的狠事,他当时能有逃出去的勇气,多半有大哥传递给他的信念吧。
出头的往往免不了一顿打加小黑屋。他曾趁着人贩子喝醉了酒偷跑进去给大哥送馒头,大哥狼吞虎咽几口下肚,盯着门口醉得东倒西歪的人贩子,说,他以后要把这些人关到监狱去,在他们面前喝比这好得多的酒。
他已经把他见到的最好的酒带来了,不知道大哥还能不能陪他再碰个杯。
想了想,他拿起大哥的那杯,撬开盖子来。慢慢等酒一滚滚洒在地上。
夜里,他把自己裏在被子,也哭不出来,只将目光投向无尽的黑暗。
他想起了他的父母,那空荡荡的墓前或许只剩下他清明留下的两捧干花,或许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墓园其实挺安静的,每次他会一个人过去,跟爸妈聊天,跟他们说,他过得很好,很好。
从小就有人说他是丧门星,出生没几个月爷爷奶奶就走了,被拐逃回来爸妈也走了,被小姨寄养的那段时间,一家人的生意也没做好,如今朋友都不在了,谈的对象不出几年都分了,说起来也是应了他的名号。
瞧瞧啊,他是个什么呢?他甚至不敢说自己还是个同性恋,连后代都不可能有,也确实了,哪个孩子遗传了他的倒霉也真是喊冤也没办法了。他现在孤孤单单一个人,似乎也不错。
这样他走了,似乎也不会有谁惦记,更不会有谁伤心,安安静静的,多好啊。
回过神,他只觉得心跳有些快,嗓子有点干,下床来却是一阵晕眩,站都站不稳。扶了下额头,他似乎发烧了,可能是墓地里风吹的。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没去给自己倒一杯水。无非是生了个病罢了,睡一觉就好了,他的身体,实话说,他没那么在乎。倒在枕头上,却忽而心绞痛挤上来,挣扎地拿起手机,却不知打给谁,迷蒙中,他昏睡而去。
睁眼时他躺在一个透明的框子里,周围空白无物,而他觉不出紧张,只感到整个人轻飘飘的,也那样空无了。这样好像也不错。他呆呆地,对自己说。
这时他听到一个机械的声音问他:“你还想活吗?”
他不知道。
又还有小徒弟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在被同门师兄欺负后,被鬼怪追着打后,眼圈通红,嘴里还说着:我还有反抗的权利,我还有生的权利,我有……
他无奈了,脸垂在那肩上,轻声道:“怎么还是以前的样子呢?”怎么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怎么就长不大呢?这世界有什么权利而言?我们只是蜉蝣一样的存在,在大海中飘荡罢了。人不能一直这么单纯天真下去啊,正如他,长大了,明白了,成熟了……
可是这样好么?明白了又有什么用吗?难道他现在混混沌沌的,就比这孩子强吗?小徒弟单纯,可至少人家有活下去的动力,而他呢?如果一个人连活着都只是因为还在呼吸所以妥协,那他于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雨点落在脖子上,太凉了,凉得不像是梦,滲入体内,触碰着他还硬挺着跳跃的心脏。远远的,枫树林凝聚成了一片模糊的红,在他瞳孔中倒影、放大。
“师父,这是什么?”他惊起来,抬起头,小徒弟的手上正街着那条项链
“你朋友送给你的吗?在这个世界?”
他愣愣地盯着那蓝宝石,好似突然醒了,一次次来到梦里,他也一次次如对情绪出泄口一般向小徒弟宣泄自己的情绪,对生活的无奈,对一切的愤懑。而小徒弟呢?他究竞把小徒弟当什么了呢?渐渐移向徒弟的脸,看上去平静,他却读出了悲戚。
“我……”还没发出声,便突然见小徒弟的脸模糊扭曲,整个世界开始混乱不堪。红枫搅成了鲜血,随着剧痛一同刺入他的头颅,他仿佛被拟着灵魂狠狠地从世界抽离,瞬间天旋地转,一声直击心灵的呐喊划破天际,将他撕碎。
只一瞬间,一切都静下来了。那被遗弃的山坡上,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梦境碎了,没有人出声,孤零零的树林里,无人知晓的历史被怀抱着隐入虚空。
一睁眼,只见一片大黑影向他逼近,他应激地支楞起来,却是主角泪眼汪汪,扑在他身上,带着哭腔道:“闫哥,我的好哥哥,求你收留我一晚吧!”
这是还在做梦?他想把主角推开,但那可怜的眼晴泪朦朦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又一想自己的确是比这孩子要大几岁的,—时于心不忍。
“怎么了这是?“他抬起手来撩起一给头发,都能拧下水来。
“外面下雨了,我的帐篷被淹了……他们都去车上躲了,也没有空位,我就只能来找你。”主角委屈巴巴的解释,叫他更是发不起火。
的确,外面渐浙沥沥的都是雨声。
“真是烦死了,连觉都睡不好。”他扯开抓着自己被子的手,招给主角备用枕头,“那你在这里吧,别把水弄我身上。”
“好的!”主角乖乖地在帐篷另一端窝下。
他刚躺下,又听主角小声问道:“闫哥,你为什么要围沙袋啊?是知道今天会下雨吗?”
“为了防你。”
“那没有防住诶~”
“别发动静,再吵醒我你就完了。”
安静了。
但他也没再做梦了。
天亮,他肿着两只眼起来了,只觉得头重脚轻,太阳穴隐隐作痛。主角这家伙,大半夜跑来蹭睡,一晚上还老抢他被子,害他一点没睡好,还跑路了。他怒火中烧,一低头,看到原来的枕下妥妥躺着他那条项链,一旁还醒目地放着一张有点皱巴的纸,写着:
你戴这条项链很好看。
怒火终于攻心,他抓起枕头向一边呼去,又觉没什么力气,还大喘了几气。晚上是没带脑子,清醒了,开始思考主角半夜跑他帐篷来做什么,大概是来摘这个窃听器吧。
但这不表示他就能饶了那家伙,低骂了几句,才慢腾腾收拾了衣服出来。
大地遭受了雨的洗礼,土壤变得乌黑黏湿,空气倒是清爽,少了些秋老虎的闷热。手里握着那蓝宝石项链,在晨曦中闪着晶莹。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戴上了。
“谁送给你的吗?“小徒弟优伤的目光似乎在为失去了他的自己而悲痛,毕竟小徒弟自始至终只有他,这师父一人啊。
似乎有点对不起这孩子。可那不过是一个梦,不是吗?就当只是一场梦好了。他还要继续走下去,他还有扯着他前进的任务。
他走路打着晃,向着已经聚集了人的车辆去,不知怎的脚下一软摔下去,好在没有完全倒泥里,被人接住了。他抬起眼,一看那主角无辜的嘴脸,心里又来气。
主角好像并没有在乎他在如何瞪视自己,提高了声音:“闫哥,你发烧了。”
还不是因为你这东西……他还未说出嘴,剧组的人都跑过来吹寒问暖了,便作罢。
发烧了……挺好的。剧组的拍摄都过了把月,来了这么久,他基本没有正式休息过。哪怕是遇到了多恶心的事,也就是睡了一晚上,第二天继续上班。
但看到余额他还是忍了。
他不是为了钱,也不是为了吃好的住好的玩好的,只是为了好好完成系统任务。一定是这样的。躺在豪华私人病房的曾昇吃着慰问品如是想。
上一章发不出来了……有机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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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穿成霸总金丝雀后我被甩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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