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陆景年早早来到大理寺，晨光斜斜地照进书房，在堆积如山的卷宗上洒下斑驳光影。他端坐在案前，专注地翻阅着新送来的案卷，眉头不时因案情的复杂而微皱。
“陆评事！”小吏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陆景年抬起头，只见小吏匆匆跑来，脸上带着几分急切：“永乐公主在府外求见，说是有要事找您！”
陆景年手中的笔微微一顿，心中泛起一丝疑惑。昨日才婉拒了公主的邀请，今日不知又所为何事？他放下手中的卷宗，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向大理寺外走去。
府外，永乐公主李念湳身着一袭淡紫色的华服，衣袂上绣着精致的海棠花纹，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她身旁的丫鬟们捧着精美的食盒，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陆景年出来，李念湳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上前去。
“陆评事，让你久等了。”李念湳眨了眨那双灵动的大眼睛，语气轻快地说道。
陆景年恭敬地行了一礼：“公主殿下客气了，不知今日召见，所为何事？”
李念湳俏皮地歪了歪头，伸手示意丫鬟将食盒打开。顿时，一阵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装的竟是京城最有名的桂花糕和碧螺春茶。“本宫今日可不是来谈公事的，只是听闻陆评事整日埋头于案卷之中，辛苦得很，特地带了些点心和茶，想请陆评事陪本宫出去走走，放松放松。”
陆景年心中警铃大作，知道公主恐怕不会如此单纯只是邀他散心。但他又不好直接拒绝，只得委婉说道：“多谢公主殿下关怀，只是臣公务繁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哎呀，陆评事就别这么扫兴嘛！”李念湳打断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本宫保证，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而且，说不定在游玩途中，还能给你带来些办案的灵感呢！”
陆景年还欲推辞，李念湳却直接拉着他的衣袖，往马车走去。“走吧走吧，本宫的马车都已经备好了！”
无奈之下，陆景年只好随公主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车厢内，李念湳一边为陆景年倒茶，一边兴致勃勃地说起京城最近的新鲜事。陆景年礼貌地回应着，心中却始终保持着警惕。
马车停在了京城最繁华的街市，李念湳拉着陆景年下了车，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一会儿拉着陆景年看街边的杂耍，一会儿又在首饰摊前驻足，还不时拿起一些精巧的小物件问陆景年好不好看。
陆景年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微笑着点头，却始终不主动参与。
逛了许久，暮色已浸透窗纸，李念湳引着陆景年踏入书楼。檀木架上层层典籍泛着陈旧的墨香，烛火在羊皮灯罩里轻轻摇晃，将泛黄的书页映得忽明忽暗。
李念湳莲步轻移，指尖划过《朝纲纪要》《百官志略》的书脊，最终抽出几本沉甸甸的典籍，重重搁在雕花檀木桌上。
“陆评事且看。”她翻开烫金封面的《治世疏议》，朱红蔻丹点在记载前朝名相施政的段落，“文中所言以仁治国，当真能让四海晏然？”
陆景年垂眸细看，烛火在他睫毛投下细碎阴影：“仁政需以律法为骨。若无刑赏分明的铁律兜底，所谓仁德不过是镜花水月。”
李念湳眸光一亮，又翻开《权谋策论》，书页间滑落半片干枯的玉兰：“这书中驭下之道，陆评事以为精髓何在？”
“恩威并济，明暗相佐。”陆景年下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冰凉触感让他想起今早苏铭欲言又止的神情，“就像大理寺断案，既要摆出雷霆手段震慑宵小，也要留三分余地安抚人心。”
当泛黄书页翻至“权柄”章节，烫金字迹在烛火下泛着冷冽光泽。李念湳突然将书推至他面前，金护甲在木桌划出轻响：“陆评事。”
“公主请说。”
“这书中记载的掌权者皆为男子，本宫在想，为何就不能为女子呢？”
“……”
陆景年指尖悬在书页上方，羊皮纸粗糙的纹路摩挲着指腹，像极了苏铭腕间那道新鲜擦伤的触感。昨夜苏铭翻墙而入时，月光正落在他露出的伤口上，此刻与眼前公主灼灼的目光重叠。他喉间发紧，忽又想起今早大理寺檐角摇晃的铜铃——那声响里藏着的惊心动魄，是否也如同公主眼中的野心，看似温柔，实则暗潮汹涌？
“陆评事，你怎么看？”
“臣认为，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交给谁都是理所当然的。”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掌心已沁出薄汗。
李念湳突然轻笑出声，发间明珠流苏随着笑声轻颤：“是吗？”
“自是如此。”陆景年挺直脊背，却在起身时撞落案上茶盏。青瓷碎裂的声响惊飞窗外栖鸦，他弯腰捡拾碎片时，看见李念湳绣着金线的裙摆轻轻扫过满地狼藉，如同扫过他纷乱如麻的心事。
李念湳见他这般，也不想多说些什么，便换了个话题。
“陆评事，本宫知道你对本宫昨日的提议有所顾虑。”她眼神专注地看着陆景年，“但本宫并非是无理取闹之人。如今朝廷局势复杂，各方势力暗流涌动。本宫招揽人才，是想为皇兄分忧，也是为了守护这大好河山。”
陆景年微微皱眉，没想到公主竟有如此见识。他认真地看着李念湳，说道：“臣明白公主的一番苦心，但臣自幼立志于司法，只想在大理寺为百姓申冤，为朝廷尽忠。”
李念湳轻轻叹了口气：“陆评事，你难道不明白吗？在大理寺，你能做的实在有限。那些陈年旧案，背后牵扯的势力盘根错节，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能撼动？但若是你能到本宫身边，有了更大的权力和地位，便能更好地实现你的抱负。”
陆景年沉默了，公主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深处的痛点。他何尝不知道，想要揭开当年的黑幕，没有足够的权力和地位几乎是不可能的。可现在他不愿依附于宗室里任何势力，宗室之间都在明争暗斗，他在去依附于谁，怕是要给自己添麻烦。
或许依靠个丞相也是好的。
“公主殿下，臣深知您的好意。”陆景年缓缓开口，“但臣若为了权力而改变自己的初衷，即便有朝一日真的位极人臣，又怎能心安？臣宁愿在大理寺，一步一个脚印，哪怕只能为百姓做一点小事，也问心无愧。”
李念湳看着陆景年坚定的眼神，心中不禁有些钦佩，又有些无奈。“陆评事，你就如此固执吗？难道你就不想让那些冤屈得以昭雪，让真正的恶人受到惩罚？跟着本宫，你会有更多的机会。”
“公主，机会可以自己争取，但原则不能丢弃。”陆景年目光如炬，“况且，臣相信，只要坚守正义，终有一天能等到云开雾散之时。”
李念湳沉默良久，突然笑了起来。“陆评事，本宫从未见过像你这般固执却又如此让人心生敬意的人。罢了，今日就先不谈这些了。但本宫还是那句话，本宫这里的大门，永远为……”
话未说完，“砰”的一声，书房的门被撞开。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一个满脸通红的男子踉跄着闯了进来，脚步虚浮，眼神迷离。
“嗯？你，你们是谁啊。”男子醉眼蒙眬，大着舌头问道。
李念湳微微蹙眉，语气中满是不悦：“这种人怎么会出现在这，应该回你的酒肆去才对。”
男子仿佛没听见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李念湳，眼神里尽是贪婪与轻浮：“你生，生得真漂亮，来，来陪哥哥玩去。”说着，便伸出手，摇摇晃晃地朝李念湳抓去。
陆景年眼疾手快，迅速起身，用书卷狠狠按下男子的手腕：“这位兄台，我劝你放尊重点会好些。”
“你谁啊。”男子被阻拦，顿时恼羞成怒，一把推开陆景年。陆景年本就没站稳，脚步踉跄，身子磕在桌上。
“美人……啊！啊！啊！”男子还未说完，便发出杀猪般的惨叫。只见李念湳不知何时已经取下头上的发簪，狠狠插入男子的手中，并将他按在墙上，眼神冷冽如霜。
“少爷！”门外传来一声惊呼，几个手持长刀的护卫冲了进来，一进来便拔刀相向。
李念湳冷笑一声，声音清脆却带着寒意：“你倒是有几分胆量，敢对本宫拔剑。”
护卫们这才看清屋内的情形，再定睛一看李念湳的服饰，顿时吓得脸色煞白，纷纷下跪，浑身颤抖。
陆景年靠在桌边，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心中暗自庆幸李念湳身手不凡。
“他是你主子？”李念湳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跪着的护卫。
“是……”护卫战战兢兢地回答。
被按在墙上的男子趁机取下手上的发簪，握着刀，恶狠狠地向李念湳刺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闪过，只听“当啷”一声，刀鞘打在男子手腕上，刀掉落在地，男子也被重重地按在地上。
“苏将军来的还真是及时啊，不然本宫性命就不保了。”李念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苏铭挑眉，：“这点小伎俩，怕是还取不了公主的命吧。”
李念湳笑而不语，眼神却带着几分狡黠。
陆景年默默地看着他们，心中泛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要臣将这人带走吗。”苏铭问道。
“不必，本宫会亲自罚他。”李念湳眼神冰冷，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臣先行一步了。”苏铭行礼后，转身准备离开。
李念湳转身看向陆景年，语气柔和了许多：“景年，你随他一起回去吧。”
陆景年微微一怔，随即行了一礼，跟在苏铭身后走出了书房。
夜色渐深，街道上寂静无声，只有零星的灯笼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路上，树影婆娑，仿佛一幅静谧的水墨画。
“景年，”苏铭突然笑了起来，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没想到你们刚认识两日称呼就这般亲近了。”
陆景年沉默不语。
“怎么不说话。”
陆景年心中暗自恼怒，他怀疑苏铭就是仗着自己官职低下，故意调侃。“我与公主不过闲谈罢了，若苏将军想叫，也可以这样叫。”他语气同往常一般温和。
“哦？”苏铭嘴角勾起一抹坏笑，凑近了些，“景年。”
陆景年依旧沉默，只当没听见。
“景年。”苏铭又唤了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戏谑。
“……”
苏铭见他不回应，索性贴到他耳畔，轻声道：“景年。”
“苏将军！”陆景年终于忍不住，有些恼怒地转头看向苏铭。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他不想与苏铭争辩，只是脚步提快了些，快步走在前面。
陆景年刚见苏铭进来的时候他还想问苏铭为何会来这里，现在想想已经没有必要了。
当时，苏铭一身墨衣，玄铁剑鞘斜挎腰间，暗纹在云纹革带上若隐若现。他仰头望向大理寺朱漆匾额，檐角铜铃在晚风里发出细碎声响，仿佛也在诉说着白日的喧嚣。
他大步跨进门槛，青石砖上还残留着白日的余温。当值的陈书言正就着灯笼整理案卷，见他匆匆而来，便问道：“苏将军此次前来有什么事吗？”
“没，想问问陆评事在吗？”
陈书言苦笑一声：“苏将军来迟了，早晨的时候陆少卿被永乐公主邀去了，说是要去街市散心。”
苏铭眉头微蹙。
“可知他们去了何处？”苏铭声音平缓。
陈书言摇了摇头：“我不知。”
苏铭没说什么，他在想公主能带陆景年去什么地方，“莫不是书楼。”苏铭这样想着，也往书楼去了。
其实苏铭找陆景年也没什么事，只不过现下无事可做，想去看看他罢了。
……
苏铭看着陆景年的背影，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个大步流星，一个优哉游哉，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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