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渐渐浸透了大理寺的飞檐翘角。
陆景年斜倚在案前,手中的毛笔早已干涸,墨渍在宣纸上晕染成一片混沌。他望着铺满桌案的卷宗和资料,眼神中满是疲惫与焦虑。
宋临卿送来的文书已被他反复翻阅,每一页都被摩挲得发皱,每一人都被审问数次,可依然没有任何突破性的发现。
案头的油灯忽明忽暗,灯芯不时爆出细小的火星,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窗外,夜色深沉,只有几缕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陆景年苍白的脸上,为他增添了几分憔悴。风掠过庭院,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更夫梆子声,一声又一声,仿佛在催促着时间的流逝。
今日是第二日,只剩一日给他,这让他更加头疼。
陆景年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站起身来,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案件的每一个细节,绸缎庄伙计的支支吾吾,孙家的刻意隐瞒,还有那看似毫无破绽的账簿,一切都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铭大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苏铭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期待。
陆景年苦笑着摇了摇头:“还是没进展。所有的线索都断了,孙家那边查不出任何问题,那些商户往来资料里也没有可疑之处。”他说着,又重新坐回桌前,无力地撑着头。
苏铭皱了皱眉,走到桌前,随意翻看了几眼桌上的资料:“这案子确实邪门,按理说这么大的绸缎失窃案,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在室内回荡。过了许久,陆景年突然抬起头,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王东家那人是自己来大理寺的,对吧。”
苏铭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嗯,怎么了吗?”话音刚落,他的眼神也瞬间变得锐利,“你是说,王东家……”
陆景年自嘲地笑了笑:“我那日真是糊涂了,怎么会没想到。之后我们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孙家,却忽略了最开始主动认罪的人。说不定,真正的关键就在王福海身上。”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燃起了希望的火花。
陆景年找到王福海。
“我且问你,绸缎庄一案的主谋是谁?”陆景年道。
“大人,我已经说了,是我偷的,您怎么就是不信呢。”
陆景年叹了口气,“把事做成这个样子,你让我信呢。”
“你看看,你看看,”王福海调侃道,您记不信我,又要问我,这都什么事啊。”
陆景年突然笑了,“是陆某办事有错,既然这样,陆某便不问了。”
陆景年抬腿向外走。
“诶!陆大人!”
陆景年回头,等着他说。
“您都已经确定我不是主谋,那……”王福海面上带笑,“那是不是可以把我放了?”
陆景年:“……”
“噗。”在一旁久久没开口的苏铭突然笑出了声,“那你觉得,你隐瞒罪人的行为能让你有多自由?”
“?!”
听了苏铭的话,王福海好似崩溃了一般,他顺着墙,瘫坐在地上。
陆景年没有说话,径直朝外走去。
……
晨光刺破薄雾,将绸缎庄朱漆门板染成淡淡的金红色。他们二人已经赶到了绸缎庄。
门前灯笼在晨风中轻轻摇晃,残留的烛泪在朝阳下泛着凝固的光泽。陆景年抬手叩响门环,铜制门环撞击声惊起檐下栖息的麻雀,扑棱棱掠过尚未散尽的晨雾。
门内一片死寂,苏铭眉头微皱,用力推了推,腐朽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屋内蛛网垂落,桌椅东倒西歪,前日伙计答话时坐的长凳还歪在墙角,可哪还有半个人影。
陆景年弯腰拾起地上半块发霉的饼子,指腹蹭过粗糙的麦麸,碎屑簌簌落在青砖缝里。
“这是...”苏铭剑尖挑起桌角垂落的账本残页,墨迹在晨雾中晕染成模糊的团块。突然,隔壁院门"吱呀"轻响,白发老人挎着竹篮探出半个身子,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们。
“你们找谁?”
陆景年转身,看见是位白发老人,便上前询问道。
“老人家,您可知王东家的人去了何处?”
老人的竹篮突然晃了晃,几颗青菜滚落出来,沾着晨露在石板路上骨碌碌打转。
“三日前就走了。”老人颤巍巍蹲下身捡菜,枯黄的手指在菜叶上摩挲,“半夜套着辆青布马车,车帘子绣着牡丹纹...”她突然压低声音,竹篮撞在门槛上发出闷响,“那王福海哪是什么东家,不过是谢家大宅里出来的狗腿子!”
苏铭剑眉紧锁,腰间玉佩在晨光中轻轻晃动:“此话怎讲?”
晨雾裹着凉意漫进衣襟,老妪左右张望,干枯的嘴唇几乎贴到陆景年耳边:“他儿子在谢府做书童,前几日突然没了踪影。绸缎庄失窃那日,我亲眼见他揣着谢府的鎏金灯笼,醉醺醺从后门进去...”她有几分激动,栏中的白菜又震掉几颗。
陆景年弯腰帮她拾起菜,指尖触到老人冰凉的手背。
“谢家的宅子...”老妪突然指着雾霭深处,飞檐上的脊兽在朝阳下泛着冷光,“昨夜里火把连成串,今儿个就只剩青烟了...”她的声音被晨风吹散,陆景年好像猜到了什么,有好像没有。
告别绸缎庄伙计,两人马不停蹄地朝着谢家赶去。然而,当他们到达谢家时,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惊呆了。
谢家老宅已经成了废墟,焦黑的梁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仿佛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陆景年和苏铭踏着满地的瓦砾与灰烬,小心翼翼地走进这片被大火吞噬的地方。风卷过残垣断壁,扬起阵阵带着焦糊味的烟尘,呛得人不住咳嗽。
眼前的景象满目疮痍,飞檐斗拱早已被烈火焚毁,只剩下扭曲变形的木梁,在晨雾中显得格外凄凉。那些精美的雕花门窗,也都化作了灰烬,只留下一些焦黑的框架。
“怎么会烧成这样?”苏铭皱着眉头,眼神中满是疑惑与警惕。
苏铭的靴底碾碎半块烧融的青砖,惊起一团呛人的尘雾:“至少三日了。”他蹲下身,指尖擦过立柱上龟裂的碳化层,“火势从正厅蔓延,连房梁都烧得坍了。”
晨风掠过谢家废墟,卷起几缕未燃尽的绸缎残片。
“这些灰烬...”陆景年蹲下身子,用手帕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应该就是那批失窃的绸缎。看来谢家主果然脱不了干系。”
苏铭正欲开口,目光突然被不远处的池塘吸引。水面上漂浮着一个身影,随着水波轻轻晃动。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上前去。
走近一看,正是看上去应改也是谢家的人。他浑身湿透,苍白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脖颈处缠绕着的绸带与井绳紧紧相连——正是那批失窃的贡品绸缎。但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腕间有着深深的抓痕,指缝间还残留着一些布料纤维,显然死前曾有过激烈的挣扎。
“表面看来是自缢,但这些抓痕说明他死前反抗过。”苏铭蹲下身子,仔细查看尸体,“很可能是被人勒死后,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苏将军你且看那边。”
池塘一旁的树上悬挂着一人,那人正是谢家主,僵直的躯体在晨雾中轻轻摇晃。
“难道说,他费心安排王福海顶罪,又将相关证据付之一炬,就是想将真相永远掩埋。可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想必他也知道这事就要查到他头上了,才自缢在这颗树上。”苏铭道。
陆景年并没有回答。
陆景年目光扫过焦黑的账本残页,突然指着树旁半埋的铜锁:“看,锁芯残留鎏金碎屑,与绸缎庄老人口中‘谢府鎏金灯笼’材质相同。”他用银簪挑开碎屑,簪头瞬间泛出黑斑,“还有剧毒腐蚀痕迹,谢家主死前触碰过此物。”
正当二人仔细勘察时,远处传来急促马蹄声。一名衙役翻身下马,递上密函:“大人!绸缎庄王福海昨夜越狱,看守发现他手中攥着谢家绸缎庄的分账密信!”
陆景年展开密信,瞳孔骤然收缩——信笺边角印着孙家商号的火漆印。他猛然起身:“孙家与谢家表面互斗,实则狼狈为奸!绸缎失窃是自导自演,为的是吞掉朝廷贡品绸缎,再高价倒卖私盐!”
苏铭剑眉紧锁:“若孙家是同谋,定会赶在我们之前销毁证据!”话音未落,远处浓烟冲天,正是孙家绸缎庄的方向。
二人策马狂奔,却见孙家宅邸已陷入火海。院中躺着孙家主的尸体,心口插着染血的绸缎庄账册,身旁散落着未烧尽的盐引文书。苏铭踢开焦木,从灰烬中拎出半枚牡丹纹玉佩——与绸缎庄老人描述的青布马车纹饰一模一样。
“孙家想独吞赃款,毒杀谢家主后灭口,却被同伙反杀。”陆景年拾起账册残页,“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可结案了。”
……
回到大理寺时,日头已经升高,阳光透过窗棂洒在评事阁内。陆景年将收集到的灰烬和相关证物仔细整理好,放置在案头。
“这样就结案了?”苏铭靠在门边,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和不甘。看着忙碌的陆景年,他心中对这起案件的复杂程度仍感到有些唏嘘。
陆景年停下手中的动作,沉思片刻后缓缓说道:“嗯。应是如此。”
苏铭走进屋内,目光落在陆景年身上:“这几日大理寺的效率有在下降啊,换做以前这样的案子大理寺三日就完成了。”
陆景年有些疑惑:“为什么这么说?”
“换做以前这样的案子大理寺三日就完成了。”苏铭说道。
陆景年心中一动,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或许,大理寺卿是故意将这案子留到现在,就是想看看大理寺新来的成员是个怎样的人。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笑了笑:“那在下与苏将军一起,总共用了五日,这算快还是慢?”
苏铭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
陆景年抬头看了眼天空,明月高悬,清辉洒在大地上:“反正按时完了就好。”
“什么按时完成?”苏铭不解地问道。
陆景年将那日在御书房,李广南跟他说的话告诉了苏铭:“我答应陛下三日把这案结了。”
苏铭猛地勒住马缰,转头盯着陆景年,眼神中满是震惊和愤怒:“那要是没完成呢?”
“以死谢罪。”陆景年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啪!”苏铭突然伸手,将陆景年按在一旁的墙壁上,力道之大,让陆景年撞得生疼。
“?!”陆景年还没反应过来,就对上了苏铭通红的双眼。
“陆景年!”苏铭几乎是吼出来的,“为什么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
陆景年被苏铭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我为何不能?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对陛下的承诺。”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苏铭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陆景年愣住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他清楚地看到苏铭眼中闪烁的泪光。这一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两人急促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夜,更深了。月光如水,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些许凉意,却吹不散空气中弥漫的复杂情愫。
“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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