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三日,天气放晴,但日头没什么暖意,只是明晃晃地照着。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开始滴水,嗒,嗒,落在青石板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小圆点。
柳如眉明显比之前更沉静了,做事依旧细致,但眉宇间那层挥之不去的惊惶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安宁。她将誊写好的文书整整齐齐码放在云舒微的书案一角,动作轻缓。
云舒微没看书,也没看文书,只是端着杯热茶,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槐树。茶水的热气氤氲着她的眉眼。
“坐。”她没回头,对柳如眉说。
柳如眉愣了一下,依言在旁边的绣墩上小心坐了半个身子。
云舒微转过身,茶水的热气隔在两人之间。她看着柳如眉,目光很直接。
“你父亲的事,”她开口,声音和茶水的温度一样,不烫不冷,“你怎么想?”
柳如眉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捏住了自己的衣角。她垂下眼,睫毛颤了颤,声音很低:“父亲……是冤枉的。”
“我知道。”云舒微语气平淡,“我问的是,你怎么想?是就这么认了,在将军府躲一辈子,还是想做点什么?”
柳如眉倏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随即又被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淹没。“我……我能做什么?父亲下了诏狱,案子是陛下亲定的……我连探视都不能……”
**(云舒微内心:诏狱啊……听起来就麻烦。不过,越是铁案,翻起来才越有意思,对吧?)**
云舒微吹了吹茶杯上的热气,呷了一小口。茶是普通的雨前,微苦,回甘很淡。
“案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她放下茶杯,瓷器碰到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你父亲既然是冤枉的,就一定有破绽。人证可以翻供,物证可以作假,关键是要找到证据,找到那个真正做局的人。”
柳如眉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远处漂来的木头。但她很快又黯淡下去:“可是……太难了……那些人……权势很大……”
“难,不代表做不到。”云舒微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什么鼓励,也没有什么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评估似的冷静,“我可以帮你。”
柳如眉呼吸一滞,猛地站起身,膝盖撞到绣墩,发出闷响。她像是没感觉到疼,只是死死盯着云舒微,嘴唇哆嗦着:“大小姐……您……您真的……”
“但我有个条件。”云舒微打断她,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我不做亏本的买卖。我帮你救父,翻案,你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从此以后,你这个人,你的能力,你的忠诚,全部归我。不是报恩的那种,是真正的效忠。我会把你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上,你会接触到比整理文书危险得多,也核心得多的事情。可能随时会没命。”
她顿了顿,看着柳如眉瞬间苍白的脸,补充道:“当然,你可以拒绝。继续留在府里做你的文书,我保你衣食无忧,平安到老。救你父亲的事,就当我没提过。”
书房里安静下来,只有屋檐下冰溜子滴水的嗒嗒声,规律得让人心慌。炭盆里的银霜炭安静地燃烧着,散发出那种特有的、略带清苦的草木气息。
柳如眉站在那里,身体微微颤抖。她看着云舒微,看着那双平静无波、却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她想起父亲被带走时绝望的眼神,想起母亲临终前抓着她的手,气息微弱地说“眉儿,要活下去”,想起自己这些日子东躲西藏、如同阴沟老鼠般的绝望。
**(云舒微内心:赌一把吧,小姑娘。是选择安稳地苟活,还是拼一把,搏一个报仇雪恨、父女团聚的可能?)**
然后,她慢慢地,极其郑重地,屈膝跪了下去。不是之前那种惶恐无助的跪,而是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奴婢柳如眉,”她的声音清晰,不再颤抖,“愿奉大小姐为主。此生此世,唯大小姐之命是从。救父之恩,如眉愿以性命相报,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她俯下身,额头轻轻触碰到冰冷的地面。
云舒微看着跪伏在地的柳如眉,单薄的脊背挺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韧劲。
**(云舒微内心:很好。要的就是这个劲儿。这下,算是正式签了‘卖身契’了。以后使唤起来,也不用客气了。)**
“起来吧。”云舒微的声音缓和了些许,“以后不用自称奴婢了。在我这里,有能力的人,不需要这些虚礼。”
柳如眉站起身,眼眶有些发红,但眼神异常明亮坚定。
“你父亲的事,我会着手去查。”云舒微走回书案后坐下,“你需要做的,是尽快熟悉我交给你的所有事务,尤其是接下来要接触的……一些暗处的东西。你心思细,沉得住气,这块交给你,我放心。”
“是!”柳如眉用力点头。
“去吧。”云舒微摆摆手,“先把昨天我让你整理的那些商户背景资料拿过来。”
柳如眉再次行礼,转身退了出去。她的脚步比来时沉稳了许多,带着一种找到了方向的踏实感。
* * *
傍晚时分,谢珩收到了关于柳明案更详细的卷宗抄录。他坐在书桌前,就着跳跃的烛光一页页翻看。卷宗里记录着所谓的“人证物证”,看似铁证如山,逻辑严密。
工部河道……这里面的水,向来深得很。柳明不过是个小主事,怕是挡了谁的路,或者……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
他放下卷宗,指尖在“涉嫌贪墨银两:五千两”那一行字上轻轻敲了敲。五千两,不算巨款,却足够将一个清廉小官置于死地。
属下低声禀报:“……云家小姐,似乎有意插手柳明案。今日与她那位表姐闭门谈了近一个时辰。”
谢珩端起手边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茶水苦涩,压下了喉间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动作倒快。刚收了人,便许下重诺。这买卖,做得不亏。柳如眉此人,若用得好了,确是一把好用的刀。
他放下茶杯,烛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摇曳的光影。
“让我们的人,”他淡淡吩咐,“在不妨碍她的前提下,留意柳明案当年经手的所有官吏。尤其是……已经调任或致仕的。”
“是。”
属下退下。书房里重归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谢珩目光掠过棋盘,并未落子,只是将一枚代表“工部”的棋子,轻轻挪动了一下位置。
翻案……这条路可不好走。不过,由她去做,或许真能搅动这一潭死水,捞出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来。
窗外,最后一点天光也被夜色吞没,寒意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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