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毓从议厅出来后，本来想往灵峰走，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果断调头，去找了杜衡。
杜衡正在画阵法，他身旁还有几个绝峰弟子。
他振振有词：“啧啧，你画的不对啊，这一笔带出勾，就要多损耗百分之一成的灵力，你数数自己有多少勾，你灵力多的没处用啊？”
“还有这个，这个这个，画阵都不圆，你指望能它起作用？”
他又在替从野长老指导弟子。
楚毓默默绕道他身后，喊了一声：“杜师兄。”
然后吓了杜衡一跳。
他手中笔杆一斜，筑灵阵就划出去了，笔出阵成，灵力也一并飘走了。
“哎，楚师妹。”杜衡撂下笔，语重心长道：“不要想着跟这群弟子一样吓我，怎么可能成功呢？”
“是吗？”楚毓兴许是被感染了，也不住想呛他一句。
旁边有弟子没忍住笑出声来。
“合习为何师兄没去？”楚毓问的一针见血。
杜衡说：“这你就不懂了吧。”
“要是门中有实力之人都去了，宗门由谁守候啊……嗳嗳，师妹你还不知道吧，年前庆典，我又是第一名～”
楚毓勾起一抹笑：“嗯，师兄厉害。”
其他弟子纷纷默笑，眼睛滴溜溜的转，谁也不敢继续接这个话题。
“不是因为洛师姐没参赛吗？”
一道声音从门口响起，院中之人悉数望去。
来人绝峰衣袍，抱剑而立，虽有三分沧桑，但仍然掩不住少年意气。
是奇年。
“奇年，你回来了！”
“原以为你消瘦了，没想到还是很有精神的嘛。”
院中弟子纷纷拥上去，其中一人紧紧将他抱住。
独剩站在原地的楚毓，跟坐在石头上的杜衡。
他也没想到，奇年回来第一件事，竟然还是是奚落自己。
“呵呵呵呵，那咋了，洛师姐忙来忙去的，马上又要去合习了，你们都走了，下次庆典决胜的还是我。”
楚毓惊讶：“她也去？”
杜衡看了一眼楚毓的反应，拿起笔继续画阵法：“哦，掌门没跟你说，是因为门中已经人尽皆知了。”
刚画了两笔就开始捶胸顿足：“早知道我就跟掌门报名了，还不是老头演的太像了，说什么舍不得我……”
楚毓问：“洛云青真的去合习？”
“是呀师姐，洛师姐身为灵愈力仅次于掌门之人，可有好多别门弟子等着学习请教呢。”
“先前，霜明宗无意参竞剑道大会，一是门中向来从灵从愈，二是实在没有弟子打的过归玉峰的弟子。”
“可绝峰弟子谁不想崭露头角，但就是实力有点差，嘿嘿。”
“奇年。”
说曹操曹操到。
洛云青是过来找奇年的
她冲奇年招招手，随后看到院中众人，轻轻一笑：“怪不得平眉长老找不到人，原来都在这里。”
弟子欣喜喊道：“平眉长老也回来了！”
“终于，终于——能结束折磨了！”
“师姐。”
楚毓在一阵欢呼中，走到洛云青面前。
“你也出关了？恭喜。”
洛云青似乎并不知楚毓出关，同样表示祝贺，只是想比于刚才的温声细语，现在有了几分僵硬。
楚毓叹气：“师姐又和我生分了。”
洛云青动作一僵，只当什么也没听到。她对奇年说：“跟我来吧，回霜明宗须让我探查一下修为。”
“是，师姐！”
奇年跟着洛云青走了。
“哎，你们都要走了，这内门一下就冷清了。”
“不是有奇年陪你？”
“他不气着我就不错了。”
“楚师妹啊。”
“怎么了师兄。”
杜衡似乎有话要说，楚毓只好侧耳，言语之中，看着那些弟子淹没于门外松竹里。
……
待到约定之日，楚毓要前往归玉峰了。
她原以为门派之间交流不过徒步前往，却被告知要启用门派之间的传送阵。
多稀奇。
师丹羽跟洛云青早早便到了，楚毓晚一些，连眼都没睁开，随便拿了一把铁剑就来了。
她自顾自的站到了传送阵上，等待离开。
师丹羽瞥了她一眼，然后又一眼。
楚毓耐不住性子，只好打断他的行为：“丹羽师弟，你有事？”
师丹羽猛猛摇头。
洛云青见状也看过来，提醒道：“楚毓，你头发。”
“啊？”
翘了。
顺着她的目光，楚毓将手放到了自己头发上，果然有些突出。
她压下耳旁一缕头发，手刚放下，结果马上又翘起来了。
“……”
楚毓对此感到烦躁。
殊不知这已成为自己的每日常态。
“楚毓，你每天不都这样吗，甚有个性。”
李晴音来送她们，正好见此一幕。
楚毓这下真是一懵。
是这样吗。
从来没人说过啊。
她眼中更添几分不满。
终于，连笑春秋都来了，洛云青看不下去，轻轻叹了口气，随后抬手慢慢给她理顺。
“……谢谢师姐。”
楚毓见状微低下头，方便她梳理头发。
洛云青动作一顿，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让她连着后面的头发一并扎起来。
实在是，得寸进尺。
扯动墨发前，她用力摩挲了几下，既让楚毓感觉不出来，又解气。
师丹羽将一切看在眼里，遂沉默不语。
这一幕落到李晴音眼中，让她怎么看都看不顺眼，刚想制止，洛云青就娴熟的用一个木簪将她的头发悉数挽起，唯余一缕垂落颈下，眼前碎发于眉梢平齐。
而后放下手，当什么也没发生。
“……”
“看来都准备好了。”笑春秋说：“那便走吧。”
不知为何，他脚步虚浮。
挥袖见，传送阵感应启动。
庞大灵力倾泻而出，仔细感受却没有任何不适。
师丹羽有些紧张。
洛云青眼中若有所思。
而楚毓，眼见掠过数重山河，最后抵达一脉高峰。
少顷，几人安稳落在地上。
峰险，木难殖，鸟不择栖。
殿宇无颜色，山石容苍黑。
唯有大殿前一柄直指云天的剑。
谓之归玉剑。
归玉峰的弟子不似霜明宗悠闲，甚至并行之人连都步伐一致，无人嘻笑打闹，弟子井井有条，一副纪律森严的样子。
好在杜衡没来，不然想必此时已经被眼前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开口吐槽了。
“借过，让让。”
灵气震荡，传送阵再次被启动，又有人回到了归玉峰内。
几人自传送阵往前走了一步，随后便见一行人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
其他归玉峰弟子纷纷让开，仔细观察，甚至发现他们眼神低垂，似是不敢直视那人。
为首之人，发冠高束，道袍翻扬，身姿挺拔，甚至在越过楚毓时还冷漠的瞥了她一眼。
“……”
“嗯？师姐你说什么？”师丹羽看到楚毓张口，却没听见什么声音，不解问道。
“哦，我说看为首之人坚忍，想是姿行不一般啊。”她拖着常常的尾音，在此时格外欠打。
洛云青闻言抬眉。
是纪尘。
分明她前世将他斩于剑下，又以寥寥之言碎他道心，竟也能在此时说一句“不一般”。
荒谬。
但听她语气，可见并非真心。
洛云青轻蹙双眉。
她不知楚毓跟纪尘何等仇怨。
前世她隐世避尘，倘若不是彼时门内无人，她也不会——
可惜自己与她之仇怨也已注定。
而仇怨又岂能一时了了。
楚毓不知这些，她刚迈出一步，正式踏入归玉峰境内。
恰好，纪尘走到了归尘剑象之下。
霎时，自归尘剑地底开始颤动。
灵环一圈圈展开，首先越过纪尘，随后穿过在场每一个的人身体。
“这是灵环吗？”
“真的有灵环，真可以引起剑鸣。”
归玉峰的弟子纷纷看向纪尘，也有刚走到广场的弟子，同样被震惊的说不出来话，一动不动看着僵在原地的纪尘，他背着剑，仰头看剑象，眼中不知是惊喜还是怀疑。
“……什么情况。”师丹羽不知这些，看着这些被吓得不知干什么的弟子，觉得莫名其妙。
而洛云青回答道：“有人引起了神剑的残神共鸣。”
她不经意的看了一眼楚毓，后者神情恹恹，不为所动。
半晌，僵局被一人打断。
“这是怎么了？”
来者刚迈入广场，虽无比意外，但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他迅速调整好脸色，冲楚毓一行人说：“几位霜明宗弟子可随我前来。”
君子如玉，其面宽和，他唇边持笑，微一抬手作招揽状。
师丹羽不自在的往两人身后躲了躲。
楚毓率先迈步跟上。
领行之人主动介绍：“我是纪尘的师兄，聂恩初。”
“刚才那个就是纪尘？”师丹羽不识，出声确认。
“自然，归玉纪尘，谪仙剑意，想必昆仑墟无人不知他名号吧。”
“只是没想到，这次委任下山，竟引的归玉剑的共鸣。”
聂恩初扯起一抹笑，开始感慨：“我这个师弟啊，真是极为厉害的，如今小小年纪，已是化道期，甚至超越我许多，不出时日，必能得悟剑心，或许成为掌门也说不定。”
楚毓见他没完没了，出声打断。
“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哪？”
“咳，先领你们去住所。”聂恩初眼色极佳，见她表露明显不喜，迅速收了声。
归玉峰虽同样依山而建，但却没有霜明宗那种偏融于景的小路，条条大道宽阔明朗，不止通便，而且好走。
他们跟着，直到一处居所。
又是竹林。
聂恩初自以为是道：“霜明宗一向喜竹，这是我特意为你们安排的庭院，不知可喜欢？”
“……”
一片缄默。
原本楚毓看他夸纪尘就懒得理他，而师丹羽方才突然一改常态的主动提问，明显是对传闻中的纪尘感到好奇。
最后还是洛云青本性纯良，说了一句很漂亮，住起来想必十分得怡。
聂恩初点头说：“你们喜欢就好，一人一室，
“你们先作整顿，休息片刻，稍后长老会亲自前来。”
“飒飒。”
隔壁不远处，另一方别院，传来弟子交手的声音。
聂恩初眼中闪过敬佩，告知道：“洛水门之人两日前就来了，这声音应该是他们在习剑修炼。”
“真努力啊。”楚毓轻飘飘说了一句。
谁知玄应刚好到场，闻至此话，不由提前注意到了她。
楚毓：……
天地可鉴，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如今是霜明宗弟子，玄应终归没说什么。
当年楚毓也是在玄应课上，三剑而不出，才惹得这位长老对自己有那么大的意见。
“霜明宗弟子。”玄应把他们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随后说道：“想必你们也知晓当下之况，既然来了，明日便开始加入合习。”
他说的是加入，而并非开始。
真是一点客气不讲。
他的气势压过多数人，话语不容置疑。
“明日起，跟着洛水门弟子，到东阁去。”
“多谢长老。”他们还没说什么，聂恩初就率先一拜。
玄应得到一人应会，便再不管其他，只留下一句：既然纪尘也回来了，你便带他也一起去。随后瞬间消失。
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是。”分明玄应已经离开，聂恩初仍然执着再拜。
“啧，真是暴君啊。”
楚毓忍不住又吐槽。
洛云青都快忍不住划下两道黑线了。
楚毓她是这样的吗。
楚毓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熟悉的人，前世都快说的上是血海深仇了，却还是忍不住出言嘲讽。
见洛云青跟师丹羽都盯着她，她偏毫无自觉，甚至悠闲的甩了甩手，说：
“唉，好累啊。”
“散了散了。”
随后主动迈进一方屋中。
师丹羽瞥了一眼主屋，默默走向了西侧。
洛云青：……
怎么北屋给她留下了。
听着隔壁院落剑声不止，洛云青开始整顿自己带来的包袱。
灵玉，衣物，医药，佩剑，还有……几个果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带了果子。
早晨离开时，路过灵草园，莫名就摘了几个带上了。
做完这些，洛云青又将床铺好。
稀疏的剑声也停了。
刚休息没一会儿，就听有人扣门拜访。
一声。
洛云青住主室，离门最远，下意识以为有旁人会去开门。
于是她轻轻将墙角的灰尘打扫干净。
随后又是一声。
洛云青想，兴许是人还没走到门口吧。
第三声。
洛云青拿着拂尘器具的手蓦然僵住，随即撂下手中之物，前去开门。
她忘了自己是跟谁住的了！
这俩不省心的家伙，哪是会去主动开门的人。
“吱——”
院门被打开，站在门口之人，竟是白骄阳。
“云青师叔，白骄阳携洛水门合习弟子，特来拜访。”
白骄阳难得率先行礼，只是这样一来，倒令她身后两人面面相觑，不知怎么开口了。
白骄阳只好又介绍道：“她是霜明宗笑掌门的师妹，还不见过小师叔。”
她说这话时带着莫名笑意。
在洛水门中，圣女的话一向管用。
她说罢，两人听命后迅速低头，齐齐喊道：“小师叔好！”
如此状况，反倒让洛云青无奈：“……虽不同岁，我也比你们大不了多少，况且我从未以尊者自居，大可不必这般称我。”
“唤师姐就好。”
随后侧身让出入口，又用灵力扣门以示客来。
“请进。”
……
瓷杯玉壶落在院中长桌上，泉水从壶底凭空生出。
洛云青一贯以茶盏会客，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举止优雅，仪态得体。
白骄阳进来后，随口提及：“听闻霜明宗也送了三人来合习……怎么不见其他两人？”
洛云青掩饰说：“阵法虽便捷，周转却也劳顿，估计是睡去了。”
白骄阳听出她话中意后，不再追问，反而先向她介绍：“这是我的师兄师姐，褚君，江贺仪。”
“我听闻过的。”洛云青客气夸赞：“昆仑墟褚君少年得才，而江贺仪的阵道堪称一绝。”
褚君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压根没把洛云青放在眼里，而江贺仪受宠若惊，拱手后低声道谢。
褚君看她对眼前的人如此态度，反倒哼声：“原以为霜明宗与两派交流甚少，连剑道大会也不曾赏脸，一心用灵力治病救人，没想到也能听到传言。”
洛云青垂眸不语。
此人话里话外都带着讽刺。
不仅嘲讽了霜明宗消息闭塞，还说他们在剑道大会连名次也没有。
“不可无礼。”白骄阳虽这般说着，却毫无威慑。
洛云青好似一瞬间懂了楚毓为何在洛水门忍不住动手。
但很快，她便挥去脑海中的想法，心下懊恼自己竟有如此想法，实在不该。
可同样不能令霜明宗无辜受辱。
就在她微微一笑，准备反唇相讥时，一颗石子划过，直冲冲砸在褚君的脑后。
褚君羞恼吼道：“是谁！”
事发突然，白骄阳刚要坐下，见状也侧目望去。
楚毓不知何时打开了门，正倚着门框，半清闲地盯着这里。
“是你。”白骄阳眼中两分讶异，她认出了楚毓。
来到归玉峰三日，她早已经隐去面纱，而楚毓的目光直直掠过她，反倒看向身后之人。
还真都是熟人。
褚君，江贺仪。
楚毓：“你的驭下之术，真差劲。”
白骄阳瞬间愣了，从来没人这般对自己说话。
她不可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楚毓咧嘴一笑：“我说你手下之人貌似管不住嘴。”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置喙我派圣女！”
褚君语气森然，手已经搭上了剑柄。
他的眼神宛如毒蛇，伺机而动，只待人不经意间便咬上一口。
楚毓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显然没有他被震慑住。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方才是褚君出口伤人在先，故而洛云青此时也没有调和的意思，她捧起茶杯，吹去碎雪，轻嘬细饮。
“褚君。”最后是白骄阳出声呵止，他才往后退了一步。
白骄阳盯着自始至终都没看自己的楚毓，心中生出异样。
她觉得此人并不好惹，再留下去恐生事端，于是对洛云青说：“洛师姐，今日前来只为相见，无意争锋，万望见谅。”
“既已拜见，便不多叨扰了。”
咦。
这一下，让楚毓也站直了身子。
她这才意识到，此时白骄阳还不似那般执着，也是会低头认错的。
自己对白骄阳的印象停留于进入修仙界的第九年，而现在她们还并无仇怨……
洛云青浅笑说：“请。”
白骄阳扫过桌上瓷盏，施然离开。
那杯盏，从头到尾，她可一下也没沾过。
褚君在下山那日只记住了杜衡，此时不明白白骄阳的意思，还强行凑上去恭维：“骄阳师妹，这种无名小卒也值得你记得。”
白骄阳摇头：“人间难得有人能拜入昆仑墟，想是极有天赋，可惜没加入洛水门。”
“哼，那又如何。”褚君轻蔑道：“不过是凡人而已，一朝得道，鸡犬升天。”
白骄阳只说：“她修为不错。”
……
洛云青目送人离开后，扭头对楚毓说。
“楚毓。”
“嗯？”
“我们来归玉峰合习，还是不要主动挑起事端的好。”
洛云青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眼睛中却含着狡黠。
偏偏她还把茶杯往前推了推，示意她来喝茶。
……
楚毓再再再一次陷入沉默。
良久，她还是走到了洛云青面前，随意坐下。
饮着淡淡的茶水，心中实在郁闷。
为何总要说她。
这种不带任何主观判断，不带善意恶意，如同人间上了年纪的阿婆才会说的谆谆教导，怎么总是落在她身上？
是她长的太凶了？
楚毓已经在考虑换一副容貌的可能性了。
她面上爽快应下，却时刻准备阳奉阴违。
好笑。
褚君临走前，可瞪了她一眼呢，他以为自己没发现。
殊不知楚毓已经在心底计算，这次断他几根手指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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