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楚毓踏上高台，而对面，是洛云青。
这还是她第一次与洛云青对剑。
回想昨日赛后，她观洛云青与聂恩初对战，见识过洛云青剑术的楚毓，自然觉得聂恩初狂妄。
毕竟他连合习都没选上，前夜又想要使手段耍花招，怎么可能比得过她？
何况，洛云青的修为，想必也不低。
尽管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但真正看到洛云青出手时，楚毓还是看楞了。
一抹青白袍，于行剑时也优雅无比。
剑术柔缓，却有风骨。
聂恩初以为能轻松化解的招术，真正接下后，才骇然警觉。
青光色的灵愈之力并未起到用处，故而她能胜下时，众人皆呼。
“……怎么说。”
“嗯，有点相配。”
“咳咳，说什么呢。”有弟子震惊道。
一个弟子说：“自然是修仙界外新出的话本。”
她请了清嗓子：“咳，相传，昆仑墟有一名剑道奇才“洇”，半生从未败过，她觉得世人无趣，便选择归隐，归隐后，她无意斩落了邻居“明”种植的花木，“明”拔起花木枝，便向“洇”攻去。”
“洇心想，我半生纵横，还怕眼前种花女？所以她召出经年不用的佩剑，便迎击而上。”
“嘿，这一打，倒是打出个不可思议来，明的剑术柔然，却分外难缠，洇最后竟然不敌，败在了她手下。”
“而后，洇不可置信啊，整日缠着明询问，明无奈，便说让她种植出先前摧毁的花，便教她如何化解剑招。”
“后来嘛，洇在替明养花护草时，日久生情，你懂的嘿嘿嘿。”
另一个弟子无语：“不是，你到底找哪里来的话本。”
刚才声情并茂讲话本的归玉峰弟子道：“哈哈，还是霜明宗那名师兄带来的。”
老实的归玉峰弟子说：“感觉他再待下去，咱们归玉峰要完了。”
讲话本的弟子怒了：“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这两日他带来了多少乐趣，你要是向长老诉状，我就撕了你！”
“别跟她说了。”另一名捧场的归玉峰弟子扯了扯她的袖子，说：“你也觉得她们二人很配是不是？”
“那是自然，那剑术嘛，简直就是洇明的翻版啊！”
“不说别的，听说前日，纪尘师兄想对洛云青师姐出手，还是楚毓师姐挡下的呢！”
“什么？！”杜衡不知道从哪钻了出来，闻言震声道：“我怎么不知道！！”
……
他们争论期间，比赛便开始了。
楚毓收敛剑势，前三道为试探，洛云青悉数应对，丝毫不露破绽。
楚毓见状，便转变了思路，朝她左臂的薄弱位置攻去。
这是她昨日观察到的，洛云青不善应对左侧的攻击，想是右手使剑的缘故，又因她本非剑修，还没学着克服弱点。
聂恩初看不出来，楚毓却可以。
因此，她不断朝洛云青左侧发起攻势，洛云青堪堪回避，除了力压时有些吃力，余下竟尚能尽数应对。
只是依稀间，楚毓总觉得哪里不对。
但她一时也无法指出，心下莫名郁闷，只能凭两世积累的经验，一点点将洛云青的人与剑，吞噬殆尽。
逐渐，洛云青额见沁出薄汗。
还是难堪应对。
可是，回想前日午夜，她从后山离去时，见到的那一抹熟悉身影……
她不能输，不能让楚毓拿到执明藤！
洛云青咬紧牙关，终于决心。
趁着转身，她将剑转入左手，随即出剑，招式不在缓慢柔和。
而台上的李晴音，倏地起身。
对了。
楚毓横剑抵挡洛云青的攻击，然后一瞬了悟。
怪不得觉得何处古怪。
洛云青原来是，左手剑。
与前世一样，她合该用左手的。
剑招力量刚好，楚毓破解后，呵笑一声，起了兴致。
与白骄阳纪尘等人不同，她的的确确没有与洛云青真正对过几招，所以保底起见，她用了自己最熟悉的双转斩。
洛云青换回左手后，握剑的手发寒。
尤其是楚毓下意识使用的剑招，与当年绝顶时几乎无异。
一瞬间，眼前楚毓的动作与彼时绝顶之上重合。
那一刻，她直接将剑柄作抵，被楚毓抓了破绽，反斩而亡。
于是，如今重新来过，洛云青下意识的求生欲快过一切思虑，她先于楚毓一步，抵挡在了她转刃的位置上。
铮的一声。
纵使楚毓避开了洛云青的要害，洛云青的佩剑还是擦着剑锋而过。
也算是，化解了这一招。
也正是这一招，将一直情绪恹然的楚毓一下打醒了。
绝无可能。
没有人能在第一次想到双转斩的破解方式，这是独属于楚毓的习惯。
她将最后一斩，自腰部，撰改成了心口。
方才她出手，刻意躲开了洛云青，平于心口向外偏了几分，至多擦伤她的手臂。
可洛云青却能在眨眼间做出抵挡。
或者说，比自己更快一步。
这不可能。
除非——
楚毓落回地上，转身看向洛云青，神色动容。
……
“师妹，你前几日不是打过她了吗，今日怎么输了？”下方，月逢舟身后，白骄阳身旁的褚君问。
白骄阳脸色同样不好，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说：“她招式变了。”
楚毓自那之后，换了一招，前后差异极大，让许多剑术不精湛的归玉峰弟子都看出来了。
前者只一个特点，快。
后者杀势大，招式奇险，重相诡。
“这是什么招式。”玄应率先发觉，拧眉不满道。
他回头想要找纪尘，却并未寻得身影。
尽管切换招式之后，洛云青惧意消散，理智回笼，可终究不如彻底认真的楚毓。
她很快不敌，比先前与楚毓相比的所有人都要轻易。
洛云青最后被挑飞了佩剑。
她顺着剑看去，抿了抿唇。
这还是第一次。
楚毓第一次将对手的剑挑飞了。
意思不言而喻。
洛云青败了。
“师妹，没关系的。”笑春秋安慰她。
而李晴音同样来到洛云青身边：“楚毓方才竟有些沉不住气，这还是第一次。”
然后她抬手摸了摸洛云青的脑袋，半诱导道：“茕茕啊茕茕，你看，若是一早就同我好好学剑，今日是不是就不会输了？”
“我……”
洛云青张了张口，答不上来。
她不知道。
如果从一开始学剑，她能在第一日就杀了她吗。
为何自己没有那么做呢。
令楚毓在霜明宗安稳了一年。
后悔吗。
后悔没有学剑，后悔打不过楚毓。
保护不了霜明宗。
……
少顷，洛云青调整好情绪，下定决心朝楚毓看去。
楚毓赢后便下了场，取得执明藤后，此时正和凑过去杜衡说着什么，大抵是讨论怎么出招才能向她一样快，却不会因过轻而压倒不过对面。
楚毓说的认真，她眼中有神，眉却比平时压低几分。
从头到尾，再没有往她这边看来一眼。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洛云青心下终究难以平静。
她一直掩盖的的很好。
可马上——
应该，就要被侦破了。
结束后，洛云青留下收拾东西。
她原以为，楚毓会一同留下，再试探她一番。
可是没有，楚毓早就离开了。
洛云青收拾完东西回到住所。
院中沉寂，楚毓和师丹羽都没有回来。
冬马上就要降临了。
洛云青被风吹得战栗，快步走向自己屋中。
只是她刚一进门，便出现一股极大的力量，将她朝屋中推去。
她刚想回击，却惊觉那力量的源头并非灵力，而是滔天魔气，一瞬间，她便被惯在了墙上，反抗不能。
洛云青清楚来者何人。
魔气雾化，既限制了她的动作，又令她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情形。
唯有颈间冰冷的指腹，抵着她的脉搏。
至此，洛云青也无可隐瞒。
楚毓出手即是魔气。
她就那么笃定自己有前世的记忆。
让洛云青伪装不能。
她呼吸艰难，堪堪挤出两字：“楚……毓。”
“呵。”
楚毓将魔气散去，眼中一副果真如此的模样。
“你，是何时重生的？”
洛云青闭眼不答。
楚毓的手渐渐收紧。
窒息感。
不断攀升的窒息感，洛云青求生本能，下意识去掐楚毓的手。
楚毓吃痛，低头看去。
只是这一看，她又一次看到了当年绝顶上，萦绕洛云青手腕上的薄弱青线。
随着她的用力，青线不断颤抖，在楚毓的目光中，好似灼烧了她的灵府。
楚毓霎时松开了手。
洛云青脱力，半倒在地上，她咽了咽发干的嗓子，指尖不受控地发抖。
须臾，洛云青抬手扶住旁边的桌案，一点点撑着直起身，楚毓就硬生生看着，没有下一步动作。
待她重新站起来，瞬间流光成剑，拼尽全力朝楚毓刺去。
楚毓一时不察，她方才走了神，待到反应动作时，剑已闪到了她面前。
就差一毫里。
在没入楚毓胸膛前，被楚毓握住了一寸剑尖。
她完全无视手中刺痛感，将洛云青的佩剑轻易夺过，又或许是因此而烦躁，她挥开剑手中剑时用了力，一下也将洛云青甩开来。
洛云青重新倒在地上，身体被震地发痛。
楚毓蹲下来，靠近洛云青，又恐她发难，只好用魔气把她的手半钳制住：“就这么想杀我吗，师姐。”
“谁是你师姐。”洛云青不应这个称呼，反唇相讥：“白骄阳是你师姐，月逢舟是你师尊，你可有善待他们？”
“他们？”楚毓怔然，又很快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淡然模样。
她说：“他们如何相提并论。”
楚毓发现，洛云青从一开始就偏过头不去看自己，楚毓不想放任她，但不得不如此。
她将对洛云青的探究掩盖住，试图说服她：“但是你也明白，你杀不死我。”
洛云青不作应答。
只是她周身灵气一闪一闪，好是召剑而不能。
“还想杀我。”楚毓看出她的打算，如此陈述，却没率先动手。
她放开洛云青，起身站了起来。
洛云青在此期间，只拨弄了一下滑落眼前的头发，除此之外，一动不动。
楚毓俯视她，试图讲道理：“为何要杀我，现在的我并未屠杀修仙界，也不能绝顶问道，大成登仙。”
洛云青只问：“那来年呢。”
来年？
楚毓怔住一瞬，随后蓦然笑道：
“来年之事，谁又可知？”
洛云青不欲说理，只留下一句：“要杀要剐随你。。”
楚毓听后笑了，她说：“我不杀你。”
接着又问：“你当真看不见吗？”
洛云青没反应。
“……你周围的东西。”楚毓不受控制又多试探了一句。
“什么意思？”洛云青不明白。
“没什么。”楚毓看清了她的神色，转而重新提起：“只是如今我并未做任何事，你不该这般敌视于我。”
洛云青问：“你在开玩笑吗？”
“难道我说错了？”楚毓不明白。
洛云青重复：“只说如今，那以后呢。”
又绕回了这个话题。
老实说，楚毓不知道。
她无法确保太多的东西。
世间万般变化，一切都是变数。
楚毓沉默半晌，最后选择折中。
“你不暴露我的身份，我不动宗门。”
养虎为患。
洛云青不由把内心独白说了出来。
“养虎为患？”
楚毓饶有兴趣的重复一遍。
她倒是不知道，师姐竟这般硬气。
她没了耐心，讥嘲道：“洛云青，你这里有我要的东西，否则你凭什么认为你还活着。”
洛云青瞬间抓住了关键，她半直起身，忽然抓住了楚毓的手腕，楚毓下意识想反击，又似看到什么般，不再动作，任由她抓着。
于是洛云青抬眸笃定：“你似乎，不能杀我。”
楚毓索性承认，她透过两人挡在中间的指尖，望向她：“是，可又不是全然无可奈何。”
“逼我鱼死网破，对谁也不好。”
洛云青依旧不松口。
于是楚毓又问：“你想如何。”
洛云青伸出一根手指，向上空：“不空口凭说，我要你起誓。”
“想必魔尊，应该同样会霜明宗的护心阵吧。”
她情绪复杂，说出的话，不知是嘲讽，还是无可奈何。
“向霜明宗起誓，不会做出欺师灭门之事。”
倘若她不能保住昆仑墟，便只要……霜明宗。
她掩盖住神情，等待眼前之人的答话。
青丝若隐若现，似乎同样在说话。
看着她手中青丝，楚毓终于妥协。
“行。我起誓。”
话音刚落，誓言阵起。
无数因果突然得势，想要将楚毓往下扯，楚毓就这般独自撑着将阵彻底落成，魔气摄出，百魔震撼。
洛云青认出了此阵法。
是用灵府本源，以神识建立的誓阵。
但在成功的一瞬间，楚毓改口道：“但不是向霜明宗。”
阵法带来的气流之上，楚毓看向她，说的轻易无比：“我对你起誓。如何。”
说完，那阵眼中心显化成一抹印记，飞入洛云青手中。
是真正的阵誓。
比霜明宗的护心阵还要高上一重。
洛云青在与楚毓对视后，灵府通明。
楚毓临走前，提醒她说：“师姐，记得守口如瓶。”
洛云青莫名耍了性子，直接扭过头不去看她。
既没拒绝，也没答应。
楚毓轻笑了声，关门走了。
等等。
洛云青突然反应过来。
那株草药已经到了楚毓手里。
她着急走，莫不是要去害人！
洛云青起身，迅速打开门，楚毓已经回屋了。
不带任何犹豫，她走下台阶，走到楚毓门前，直接推开。
楚毓的传送刚传到一半，身旁幽紫的魔气粒子还未消散，此时正惊愕的看着自己。
“你——”洛云青也没想到是这模样，她说不上来话。
楚毓挥去魔气，问她：“还有什么没说完么？”
洛云青咬唇，犹豫后问出：“你为何执着于那株草药？”
楚毓说：“我有用。”
“用来害人？”洛云青不在隐瞒：“那日夜里，我看到了。”
楚毓沉思许久，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哦，你说那个，我没答应。”
随后她发觉不对，眯眸质问：“你怎么知道的，你一直在跟踪我？”
“……没有。”虽然一开始在霜明宗内洛云青的确做过，但后来她便放弃了。
她说：“因为在那之前，他们也找过我。”
楚毓扑哧一声：“啊，找你，害人？”
“谁人不知你灵愈之力登峰造极，难不成用灵力灌死他们。”
洛云青闭眼道：“是执明藤。”
“它炼化后可以短时间封闭灵府，加以琼树玉浆，量大则毙命。”
“但需要用灵愈力刺激。”
所以才找上她。
随后洛云青问：“那，你赢草药到底为何？”
楚毓咧嘴一笑，反而卖了个关子：“救人。”
结合刚才所见，大抵是救魔域的人。
洛云青闭了嘴，她的手还放在门上，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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