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骄阳斟酌着开口：“聂恩初呢？褚君说他应该也在。”
“死了。”
“逃了。”
楚毓和纪尘分别说道。
说完，楚毓看了他一眼。
纪尘不改神色，解释道：“归玉峰同一师门中，会互相连结。”
楚毓呵呵一声，用一种几乎听不出来的语气，阴阳怪气地问：“你还与他连接？”
纪尘如实反驳说：“不是。”
他解释道：“当时玄应长老让我们连结，如果我死了，聂恩初会收到重创，聂恩初死了，我只会有少许痛意。”
他这么一说完，余下三人都沉默了。
半晌，楚毓再次呵呵了两声，随后凉凉道：“怪不得他恨你了。”
洛云青抚额，叹了口气。
而白骄阳神色也有些古怪。
纪尘不解。
不过也不能全怪他吧，纪尘其人，本来就像呆板木鱼。
而偏心的另有其人。
“我会如实相禀，之后，他应该不敢回来了。”纪尘继续说：“不知他逃到何处了。”
他望天望地，最终还是不经意露出意图，频频看向楚毓手中的剑。
楚毓当着他的面翻转剑柄挽了一个剑花，然后顺势收起，转身离开。
洛云青见状，也冲二人一点头，跟着走了。
此地留下纪尘白骄阳两人。
白骄阳颇有感慨，她抒怀说：“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前掌门也在。”
纪尘沉默良久，答：“是。”
他没有翻脸，白骄阳摩挲着袖袍内侧，又说：“那次借剑后回到洛水门，舅舅说，掌门内心坚韧，常人不可服，若你学了她去，必能成才，但如果更近另一个人，便可能——会糟。”
白骄阳眸光浮动，借月色窥探他神情一二，继续开口：“我虽不明白，但也因修炼不悉窗外事，与归玉峰没什么交集，只听闻当年之事颇多惋惜，以及……还未向你道一句，节哀。”
纪尘本就背对月光，白骄阳无法细致判别，但实在觉得可惜，故而继续劝说：
“昔年群伐风灵的枭杰之中，有一位名门剑修何等出彩，却因妻子淹没于尸骨而剔掌断剑，修者一但有执念便会被灵府反噬，这是不可斩断的代价。”
白骄阳担忧：“毕竟，执迷不悟者终陷魔魇……”
纪尘终于听不下去，出声打断道：“我有数。”
“你我不过异门同人，何必说的太多。”
看来是不承其情了。
于是白骄阳盯着他，没有再开口。
纪尘挺拔如松，唯握剑之手明显僵直，恐怕不是真的有数。
她点到为止，在他不满前欠了欠身子，似恭敬又似以身份施压，随后转身离去。
纪尘调整紧促的呼吸，在原地使之归于平静后才离开。
他直奔玄应的飞承阁。
玄应负手，立于屋中，桌案之前。他既不翻书，也没有感悟修炼，他在看一副画。
墙上，雪梅殷红，仅凭点墨达意，可见作画之人画技高超。
纪尘的声音回荡在屋中四角。
“聂恩初趁我修炼时贸然出手，被人打断后，他在临死前脱逃，为了牵制住她们，他仿佛用了某种秘法困阵，将所有人都带入了幻境……最后幻境之中，是楚毓救了我。”
将悉数事端禀明后，玄应皱着眉说：“本想令他辅佐你，尽些份内的义务，不料竟是个妒性之人，罢了。”
“聂恩初之事我会处理，你可以回去好好修炼了。”
“……好。”纪尘突然迟疑，觉得有些怪异，却有说不上来，他的脑海中，莫名出现楚毓先前嗤笑的声音，以及白骄阳刻意提起的陈年往事，以及最后的规劝。
何来执迷不悟，他不是一向坚定，要问鼎剑道吗？
身处迷境之人兴许会不清不明，可他纪尘，身踏昆仑，又于归玉剑锋的注视之下，一言一行框直不曾屈，怎会陷入偏执？
玄应见他迟迟不动，又问：“纪尘，你还有别的什么事么？”
“没有了。”纪尘回神，对长老说道。
“我这就离开。”他将一切埋在心里，他再次恭敬行礼，刚迈两步，却被玄应忽然叫住。
“纪尘。”
声音响起，纪尘站定，被灵力带动的衣角飘摆，又停落。
玄应还是察觉到了那微乎其微的灵力波动，他盯着纪尘的背影，一字一句说：“你不能再步他后尘了。”
纪尘心沉如石，应道：“是，弟子知道。”
……
另一边，洛云青跟在楚毓身后，按平常的行走速度走着，却逐渐与楚毓并肩。
洛云青发觉到，楚毓在等她。
在她跟上来后，楚毓又恢复了寻常的行走速度，两人始终差了半个身子的距离。
“楚毓，先前在山洞之中，我擅自斩断了执明藤。”
洛云青摊开手，将剩余的，已经彻底枯败的执明藤枝拿给她看。
“对不……”
“不必抱歉。”楚毓打断她：“师姐是为了救我，我道谢还来不及，又怎会追究这些。”
洛云青定定心神，问：“那芝明藤，你还有别的用处吗？”
两人谈话之间，已经到了弟子休息之处，离霜明宗的居院还差几步，然后突然有由灵力凝聚成型的金蝶从天而降，是洛水门独有的传音方式。
它像枯叶一般摇摇晃晃，最终降落到洛云青的掌心，随后响起白骄阳的声音。
“洛云青？听得到吗？”
“嗯。”洛云青轻声回应，白骄阳松了一口气，说：“纪尘去寻玄应长老了，我担心玄应长老不信他。”
洛云青回道：“由纪尘说，他会信的。”
“玄应长老从来铁面无私，仅凭他一面之词，真的可以吗。”
会的，毕竟致使聂恩初癫狂如此的，本就是因他的偏心。
洛云青心中如是想道，反观楚毓，倒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你怎么这么了解？
白骄阳将这句话没说出口，只是憋了许久，终于提及：“纪尘有心结，楚毓应该看得出来。”
楚毓忽然说：“那是他的事。”
原来她也在洛云青身旁。
白骄阳呢喃说：“奇怪，你们共患此难，不应该和解成为朋友了吗？总之，我觉得你们应该来一下，我还有话……”
“朋友？”
楚毓上前，徒手将传音蝶捏碎，灵力化作鎏金，向空中飘渺远去。
她掐断白骄阳的传音后，没了后话。
两人走到了院门口，楚毓站定后见她犹豫不决却迟迟未开口，主动推开门道了一声我先休息了。
洛云青望着她的背影，冥冥之中总觉得不该让她回去。
于是她经过短暂的挣扎，终于决定：“一起去看看如何，毕竟她方才说话时少有地急切。”
至少洛云青自合习一来，从未见过白骄阳如此。
“的确，白骄阳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楚毓抬眼，顺着她的话说完后，偏要再说一句无厘头的话：“你去，我还能不跟你吗？”
……
三人在玄应的飞承阁前碰面，白骄阳向两人颔首，随后说道：“那年初见归玉峰掌门，就是在这里。”
“她一身剑袍加身，分明是江南柳州的眉眼，却身立如山岿然不动，令人见她第一眼不是喜爱，而是尊敬。”
女子？
楚毓光明正大与洛云青说悄悄话：“归玉峰掌门是女子？我怎么从未听过。”
“前掌门。”洛云青说。
“是，她是当今归玉峰掌门柳诚则，也就是柳贫掌门的道侣，宋歌掌门宋若虞。”
“也就是在南阁认你为主的‘诚剑’，原本的主人。”
“……宋歌。”楚毓总觉耳熟，却实在记不起来。
宋姓在昆仑墟并不常见。
洛云青见状抿唇，悄悄从身后，白骄阳看不到的位置拽了她一下。
而后，她拉过楚毓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字。
“杀。”
此字写下，楚毓像是被烫了一般。
宋杀歌。
前世作为掌门弟子来到归玉峰学习交流，她曾闲来翻阅过归玉峰弟子纪事，上面并没有写历代掌门姓甚名谁，却有一页特别注明：宋杀歌剔杀字，更名为宋歌。
她记得此事，是因为那页泛黄的纸下，似乎有杀孽因果残留的痕。
白骄阳：“纪尘是她与柳掌门带回门派的孩子。”
这件事，楚毓则知道。
她一直觉得纪尘对前尘往事耿耿于怀，其中最在意的便是出身，否则她也不会在绝顶用那种话击碎他的道心。
白骄阳说：“一朝变故，掌门陨落，柳掌门上任后没过多久便开始闭关，至今未出。”
“纪尘合该以他二人为榜样的，这些年传闻无数，其中最要紧的，就是他或为下届问天榜的传人。”
“他若为榜首，你们洛水门会甘心？”楚毓倚靠在阁外屹立指天的玉石柱子上，发出带有轻讽意味的疑问。
“问天榜首，自然是能者得之。”白骄阳没有被她此言惹怒，反而问：“你不喜欢洛水门，这是为何？”
楚毓答的滴水不漏：“或许我命中注定就该入霜明。”
洛云青神色微容。
“昆仑墟这几年有些乱。”白骄阳抬手，许多颗微粒生于她掌中。
“洛云青驱剑更多以灵力，掌握巧技，故而也与灵力更亲近些。”
比起洛云青下意识流露出的惊讶，楚毓平静许多。
原因无他，初入洛水门时，洛云青曾亲自，刻意地在她面前用过这一招。
后来便不再了，因为白骄阳往后灵气尽散，召不出灵粒了。
“我能感应到，许多处灵力异常的浮躁。”
“而归玉峰，尤甚。”
白骄阳神色明灭间，说罢后翻掌散去灵粒，好似只是无意的像她们证明。
白骄阳说：“总之，我担心纪尘在如此环境下受干扰，想让你们也多注意一些。”
“况且，若是他真入了魔，只会让修仙界多一个敌人。”
她言语诚挚，让人听不出毛病，
此话也不差，剑修的傲骨都是顶天的，一经挫遇便要回去通灵府闭关，想的通也就好了，若是想不通那就麻烦了。
对剑修而言，入魔，往往只半步偏差。
回想绝顶纪尘最后的样子，竟然真跟白骄阳说的不差，果有了，那因呢？
洛云青望向楚毓，楚毓不知何时往西走了两步，正好站在风口上，黄昏暮下，沉明的天逐渐下压，穹顶如坠，而她不感分毫。
是楚毓吗。
——是由于前世楚毓极致实力下的逼迫，令纪尘无能突破，最终几近堕魔吗。
洛云青下意识脱口：“你们剑修，最重要的一步是什么？”
白骄阳思考一番，认真说：“古来众多修者皆为登仙，灵府造化生灵剑，对我而言或许同样是，那唯一一个答案。”
“剑顶峰入佳境，至天下无敌。”
的确如此。
就连洛云青少半年华习剑的那段时光，也知剑修唯问天问榜，成剑成神一事而已。
楚毓却说：“问心。”
白骄阳奇怪：“如何问心？”
分明楚毓只说了短短两字，她却仿佛有一瞬了悟，但根本捕捉不住，转眼消散。
“要看自己了。”楚毓抱臂，忽视她投来的目光，也没有继续说明。
“有意思。”白骄阳喃喃，忽然说了一句无关的话：“有时候觉得，你真该来洛水门。”
洛云青笑笑将楚毓往身后一推：“霜明宗也未尝不好。”
白骄阳唔了一声，竟也承认道：“也是，如果我在霜明宗也不错，你们的入门测试是什么？”
眼看话题说尽，恰好这时，纪尘出来了。
他走的迅疾，却是直直越过她三人，理都没理。
楚毓挑眉：“他抽什么风？”
洛云青咳了一声，暗示她身后靠近的玄应长老。
玄应看看径直离开的纪尘，又看看她们，显然没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他问：“你们几个，在此处做什么？”
在楚毓开口前，白骄阳迅速编了个理由：“我们随意逛逛，归玉峰的白玉阶梯实在不错。”
她说这话，只会把玄应长老针对从霜明宗引到洛水门身上。
玄应哼道：“自然是洛水门更胜一筹。”
洛云青笑笑不语。
分别时候，她问楚毓两人：“掌门们后日便要走了，届时要去送送吗？”
……
因为归玉峰要追究聂恩初之事，又稀奇的给他们放了两日假。
楚毓老老实实待了两日，直到月逢舟笑春秋他们离开，才终于有机会研究青妩送来的物什。
她拿出了一块幽紫色的东西，它的外部好似包裹了一层水晶，内部则混浊无比，质感如石。
青妩说这是从奉焰从魔域深处拿回来的，在楚毓从昆仑内境回来前便放到了她屋内的桌上。
楚毓总觉得，它好似与昆仑内境有莫名的联系。
就在她想尝试注入魔气时，一阵紧促的墙门声传来——
楚毓迅速收起桌上的晶石，同时压制自己自灵府涌出的魔气。
她将门打开，竟然是纪尘。
他说——
“楚毓，我有事找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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