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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归心

翌日晨起,楚燎与越离在雾散之时整装上路,皖伯给他们备好干粮,越离捧上不成心意的楚钱。

皖伯没有推脱,接过钱袋问道:“你们可有想好要往何处去?”

越离不假思索:“巫酉山。”

楚燎目光游移,望向郢都,迟钝地感受到他二人的视线,这才一字一顿道:“巫酉山。”

“好,好,”皖伯连声称赞,与他们话别:“前途既明,便上路吧。”

山晴路定,晨露浸得脚下湿软,一开始走起来并不费劲。

越离的步子迈得愈来愈小,湿厚的土地总也踩不踏实,他气喘吁吁,脚下一滑,被楚燎托住后腰往上送去。

山路陡峭,越离甫一站稳,便找了处树底坐了下来,楚燎半蹲在他面前,面色如常,仿佛他们赶的不是一条路。

“阿兄,我背你吧。”

越离后背的汗浸透玄衣,更显色深,他摆摆手靠在树身,“无妨,我、我自己走……”

楚燎也不再劝,盘腿坐在他身边替他揉腿。

越离从包里掏出干粮递去,他手下不停,食不下咽,摇摇头拒了。

这一路走来他们少有闲话,一个气喘吁吁顾着下脚,一个行尸走肉忙着游魂。

越离就着他头顶的发旋,食之无味地咽了几口,抵着树木倦着神识,被阳光晒得周身发暖。

极目眺去,天穹万里无云,雁群游曳而过,虫鸟鸣着秋高气爽,万物都半梦半醒地倦怠了。

此情此景,倒不知那些刀光暗影是前尘还是大梦,曾经痛彻心扉的挣扎往天地里一放,无足轻重得令人发笑。

越离肩膀一重,在杳无踪迹的八千春秋里抽身而出,从而触到了自己的春秋。

他收回高远的目光,偏过头去,垂眸吻了吻楚燎的发顶。

在梦中的另有其人。

时近晌午,秋阳泼泼洒洒漏过林冠,在罅隙间映出斑驳光斑。

楚燎不知何时靠在树上盹着了。

他微微撑开眼皮,在氤氲的光林里抬手拍开在耳边嗡鸣的飞虫,懒洋洋地揉着脖子,舒然惬意地迷蒙着。

风里传来清脆的踏枝声。

楚燎循声望去,那抹玄衣在数步之外,身影在树木的遮挡下若隐若现,每隐一次,便更远一分。

他在满地焦黄的落叶中无端打了个冷颤,腐叶了无生机的枯燥气息淹过他的鼻腔,脑中炸开般嗡鸣不止。

他沓着步子漫了两步,听见自己喉间发出粗粝的刮擦声:“别走……等等我……”

楚燎的视线涣散又聚拢,眼前的红铺天盖地,蚁群般的绿锈自他脚下蔓延,却如何也抵达不了那抹玄边。

一梦一浮生,他死了一次又一次,胸腔里堵了诸多锋利碎石,硌在他的血肉里惊扰不得,稍一动弹,便如烈火狂烧。

他发了狠追扑几步挡在越离身前,攥紧他的手勃然大怒:“为什么要走?!”

“为了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你为什么总要离开!!你非要我死了才能欢心吗?!!”

他咆哮之余,胸口呼哧带喘地起伏不停,眼前时深时浅的绿锈散去,露出越离一张青白的脸。

他怒红的脸色与眼眶中挣动不休的瞳孔令越离顾不上他的话中之意,途中屡屡担忧的情况终于出现,他一心一意地惊忧着,不敢随意言语。

爱恨交锋,楚燎对梦中之人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剑捅个痛快,然而此番他竟然追上了,还能得见此人为他垂泪。

他悚然一惊,松开越离后撤几步,喃喃道:“这不是梦……这不是梦……不对,”他忽而冷笑一声,咽下心口沥出的毒血,神色凄惨地拔出腰间短刃,“你又要耍什么把戏?我不会让你得逞的,我要醒过来。”

“世鸣!!”

越离大惊失色,紧紧抱住他劈向自己的手臂,纠缠间不慎被刀刃割伤手腕,嘶了一口冷气。

楚燎乍见熟悉的痛色,一瞬失神,顺着越离拖拽的力度覆在他身上。

越离身后垫着大片灿然的金黄,枝叶将阳光编织成瓣瓣花钿,缀在他的额角眉间。

楚燎觉得自己大概是醒不来了。

越离趁他卸力翘掉他手中杀器,一口气还没松下,便尝到他口中锈味。

无人合眼,他们观察着彼此的蛛丝马迹,直到楚燎眸中的惊恐散去,黑白分明的眼眶里,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如何收场的惶然。

他撑臂起身,被越离推到一边,重新覆了上去。

楚燎眨了眨眼,目光逡巡在高天幕林间,后知后觉地明白……

原来自己真的病了。

他在越离安抚的纠缠里松了神识,抬手圈在越离腰上。

眼泪濡湿他紧闭的睫毛,顺着他的眼角滑落乌鬓,没入发间,遍寻不见了。

“世鸣,”越离惊魂未定地趴在他颈间,“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回到他出生长大的地方,回到他一呼百应的宫廷,回到他放不下也不愿放下的乌有乡。

越离等不到他坦诚开口,也不敢再赌他心结稍解,已杯弓蛇影,心生退意。

腰间的手臂倏然收紧,楚燎抱着他坐起身来,笑意盈盈:“不好。”

“我才不要回去,我们就这样出双入对不好吗?”

越离与他朝夕相处,无需多想便认出了他,可此时天光煞白……

越离躲开他的追吻,心中莫名闷痛,楚燎看出他的心不在焉,不满地哼唧一声,锢住人抽去他的腰带。

“楚燎,你疯了不成!!”

楚燎将他剥开,一手擒住他的两只手腕按在头顶,整个人兴奋得战栗起来。

明亮的天光入目皆是,他记不得自己多久……多久没有见过大白的天下,他被那人死死按在湖底,像阴沟里见不得光的耗子,只能守着烛光过活。

越离是他们唯一的共识,他终于把他推落下去,赢回了自己的白昼。

他看着身下的盛宴,自觉赢得彻头彻尾。

楚燎俯身在越离簌簌的锁骨上轻咬一口,辗转往下舐去,四处撒欢。

越离在他全神贯注之际堪堪脱手,一脚蹬在他肩头,反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被气得浑身发抖,颤着牙关拉好衣襟往后退去,语气还算冷静。

“你给我滚。”

不等楚燎回神,越离飞速整理好仪容挎上包袱,捡起刚才寻来的拄拐,径直离开了。

楚燎这才发现自己得意忘形,猛捶了几下落叶,沾碎带尘地轱辘追去。

“先生!等等我啊——”

***

他们一连又赶了两日路程,途中越离屡屡撵他,他自知理亏不敢耍赖,只好蹲在一边卖可怜。

那日之后楚燎似乎不再性情转换,越离有时看他嘟嘟囔囔地盘腿坐在后面,不免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天快黑了,先生,我们找户人家落宿吧!”

越离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绕过他往山脚的农户走去。

这个时节水田里的稻子都割完了,留下一茬茬不及脚跟的稻杆,放眼望去,连片的梯田里蓄着清亮水镜,倒映着天光云影。

一名农夫背着一大捆稻草,头戴斗笠佝偻着背,生得五大三粗,在他们身后用稍显怪异的楚地土话闷声道:“让让俺。”

两人各让一边,目送他颠着后背还算轻巧地下坡而去。

越离打听了一下,此地是沐桐县下的一个偏僻乡中,因此地的漆树和桐树格外茂盛,此乡又唤作满漆。

满漆乡中地广人稀,一户人家有好几十亩田,农忙之际根本顾不过来,只能挑几处地力不济的撂了荒。

所幸身上还剩些楚钱,越离寻了一处溪边人家,说他二人是采药的药商,途径此地借宿一晚。

主人家是个满脸胡须的汉子,不像农夫倒像猎户,观他二人面貌端正不俗,心生好感,邀他们歇在厢房。

一妻一女在堂屋中织渔网编头绳,听见动静纷纷探头来望,越离朝农妇遥遥一礼,农妇“哦哟”一惊,有样学样地还了礼。

少女一眼瞧见礼在后头的楚燎,手指绞着渔网,又想低头又想抬头忙得团团转,农妇一掌拍在她脑门上,笑着呵斥一声。

“色胆包天的丫头!”

越离听懂了这句土话,呛了口茶水。楚燎自小长在郢都,这些土话他只能听个囫囵,不明所以地拍着越离后背,被凉凉地瞥了一眼。

农夫招呼几句,回到灶房生火起锅,没多久炊烟袅袅,先前点上的火炕愈发明亮。

越离与楚燎坐在火炕边,母女俩省着火用,也挪到了火炕边,手中仍默契地织着另一方大网。

农妇说了些什么,对越离笑了笑,越离笑而颔首没有作答,她以为他们听不懂,母女俩的絮叨便不避人了。

“娘嘞,这个外乡崽好俊好俊喔,比黄大哥还高还俊嘞!”

“你个穷吃臭捡的丫头,人家路过吃你一顿饭,你要赖上人家不成?”

“黄大哥本来也只是奔一顿饭,这哈也不走喽嘛。”

“不一样,你黄大哥是回不去,人家明天就跑喽。”

“他跑他的,俺想想还不得啦?谁不想要这么个俊俏的暖窝棍!”

越离深感民风淳朴,咳嗽两声起身倒茶去了。

楚燎两手撑在膝盖上,感受着少女温柔的眼波化为嗔怪的怒气,如坐针毡地咽了咽口水。

越离正愁没人治他,乐成其见地作壁上观,且若有若无地打量了一遭,没看见家里还有其他人。

吃饭时农夫舀了些饭菜就要往外走,被越离拦住,“大哥家中还有人,就让他一块儿来吃吧,我们也只是路过的,千管万管吃饭不管,您说是不是?”

农夫回头瞪了农妇一眼,农妇“哦哟”一声,不吭气了。

少女知道自己的胡话都给人听了去,把脸埋进碗里,红着耳垂无声尖叫。

“行,俺叫来吃饭。”农夫叹了口气,出去一会儿带回来“传说”中的黄大哥,楚燎转眼认出他是傍晚背稻草的那个农人。

楚燎看他拢起高大的阴影,又矮下身子不苟言笑地坐在对面,一张方方正正的脸绷得苦大仇深,忍不住凑过去与越离耳语道:“阿兄,这人怎么吃饭还要人请啊,他什么来头?”

“少打听人家的事,”越离撞开他的腿,“坐过去,好好吃饭。”

楚燎不情不愿地挪了挪,把野菜咬得咔嚓响。

饭桌上沉默得熬人,除了咀嚼声与碗筷相碰的当啷声,无人开口说话。

那人风卷残云地吃完,把碗筷拿着跨出长凳,含糊不清地说了句:“饱了,慢用。”

越离绷紧脊背,电光火石间将种种串联起来,“齐人?”

农夫霍然抬眼,农妇捧着碗“哦哟”一声,连少女也抬起头来,替黄大哥捏了把汗。

楚燎觉察到骤变的气氛,攥指成拳。

那齐人倒是波澜不惊。他不紧不慢地转过身,朝他们走来,挟着闷在心底日久夜长的溃烂,沉沉问道——

“怎么?齐人该死吗?”

楚国对齐用兵,虽然与乡野小民干系不大,但乡里县里大肆征兵,乡里乡亲们多少也都听说过。

远在他国的齐人是一回事,跑到楚国境内来讨口饭吃的齐人又是另一回事。

黄仁寿说的是齐国官话,早先他家中也是一方乡绅,若非蝗虫过境寸米不留,前线用兵还要征粮,双管齐下,压死了他族中亲人,才不得已流落他乡,好歹留有命在。

越离按在楚燎警觉的手背上,听他又问一遍:“齐人该死吗?”

“自然不该,天下生民,无人该死。”越离亦用齐国官话答他。

黄仁寿蓄势待发的肩背一僵,“你是……”

“我是楚人,但有一两个齐国的朋友。”

农夫见那股剑拔弩张的氛围散了好些,额头都要滴下汗来,忙不迭打圆场拉黄仁寿坐下,“好好说,好好说,这位先生懂礼的。”

黄仁寿不再梗着脖子,颓唐坐定,哑着嗓子道:“没什么好说的……”

托姜峤的福,楚燎完全能听懂他们的话。

他本不欲再拖着越离搅入局势,却鬼使神差问出一句:“两国战势如何了?”

越离拍拍他的手背,以示鼓励。

黄仁寿拧了把鼻尖,盯着桌底烧起的火灶阴郁道:“我五日前来到满漆,那时楚王已经破下二城,国内征兵欲烈,沂山一带又遇上蝗灾,这日子……没法过了。”

王侯将相的功败垂成,黎民百姓的家破人亡。

这天下,从来就不是天下人的天下。

他之所以敢来投楚,不过是不想再受战乱欺压之苦,更对齐政心灰意冷,不愿再苦苦哀求。

加之满漆乡向来以漆树闻名,漆器又以楚地为上佳,在开战之前,齐地便有商人前来楚地收漆材,黄仁寿跟着族人走过几次线路,与农夫相识几面,自以为可托付,便孤家寡人单舟薄袱地来了。

他不自觉越说越多,小侄如何被强征,伯父如何被气死,乡官如何迫压人,以至于好生之德荡然无存,只能求死脱生。

苦水滔天,他怎么都说不尽,却足够淋湿在座的每一位。

少女听得瞠目结舌,嗝了一声,双手掩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看楚燎也红了眼眶,强忍着泪水在眶子里打转,开解道:“想哭就哭撒,忍着难受着呢。”

楚燎在越离看来之前,飞速偏头抹了把眼睛,强装出心如磐石的模样,却始终无法把他人口中的楚国与自己剥离。

公子燎,毕竟是他与生俱来的尊荣与责任。

在他心中,大楚从来都是好的,正确的……他不会接受一个无情无义的大楚。

农夫打了两壶酒来,皆是家中自酿,酒气中饱含吸满水汽的稻香,清甜扑鼻而来。

黄仁寿猛灌两碗,眼泪掉得更凶,抹着鼻尖不甘道:“楚地的酒,确实比齐地的好。”

越离道谢接过农夫倒给楚燎的那碗酒,啜了一口,叹道:“承天之荫,水土丰饶罢了。”

楚燎眼巴巴地看着他们碰碗,咂了咂嘴,拿两个鼻孔放气。

农妇与少女都喝了几口暖身,打着哈欠回去了。

少女走时还拿脑后的长辫在楚燎背上抽了一下,被她母亲揪着小辫笑咯咯地闹走了。

楚燎以为自己哪里惹了人不高兴,百思不得其解地挠挠脖子,重新趴回桌边,听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夜话。

桌上多是黄仁寿在说,刚开始还倒些苦水,到后来便说起齐境的风俗人情,头头是道。

农夫听得打盹,抹着嘴强撑精神。越离几乎不说话,偶尔搭腔接过话头,承前启下,碗里的酒倒是见底好几次。

楚燎看得眼热,心中那颗假冒的磐石正在寸寸皲裂,露出他不敢细看的纹路。

仿佛那一丝一缕,皆是他与他的宿命。

他希望这齐人的话再多再密些,希望这个暖融融的夜晚永远不会结束,希望越离能别再恼他,陪他更长更久些……

他总有那么些不切实际的愿望。

黄仁寿的话停了,众人话别散去。

楚燎抿完越离剩在碗底的酒,吐着舌头蹦了两下,跟上越离的步伐。

今晚的月亮团团圆圆地挂在溪边,圆满得令人发指。

楚燎抱紧熟睡的越离,捱过脑中一阵又一阵地捶打时,已是月近中天。

他浑身湿透,浑浑噩噩爬下床去,形如鬼魅地飘到溪边。

水面倒映出另一幅面孔。

楚燎冷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碍事了。”

水中影也笑:“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

“既然怕了,你就该彻底消失,为什么还要回来?”

水中影默然片刻,叹息道:“我们病了。”

“谬言!我历来如此!”

“你历来幼稚如斯,不辨世事,要将身边所有人都拖下水吗?”

楚燎一拳砸乱水镜,溅起的水花打湿他的眉眼,黑得更沉。

波纹深深浅浅地漾去,并不慌张。

“行了,我们回去吧。”

他这话倒是说得畅通无阻。

楚燎颓然跪坐,抱着脑袋半晌无话。

“……先生执意要去寻山,我如何阻他,他定不会让我孤身回去,此去又是波劫,我怕……”

水影一时无声。

“我们好了,先生不就不会去了?”

楚燎猛一抬头,“你是说……”

“世间可以只有一个楚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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