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遇刺的消息在陈修枚的掌控下,没有先一步抵达王宫,防止了部分骚乱。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陈修枚前脚踏进安邑城,刺杀王储之事便已在宫中传得满天飞。
根据军中搜捕,只抓出两个箭囊不足数且支吾不清的兵士,口口声声喊着他们只是进山打猎,并未有其他不轨举动。
总之此事雷声大雨点小地被处理了,所有人都忧心忡忡若有所思,除了魏明。
魏王遣退了他人,只留下魏明。
“长清上前来,给父王好好看看。”
魏明一蹦一跳地上前,半蹲在魏王面前,望着他越发见老的面容和白霜点点的两鬓,鼻头一酸:“父王可有保重身体?这么多大臣,父王事事亲为,要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魏王想起他小时候扑进自己怀里的欢喜模样,许久不曾体会过的温情流过心间。
微微发皱的手掌抚过魏明的额头,他被魏王扶起,放在方凳上。
“父王老了,魏国还很年轻,”他话锋一转,手搭在魏明受伤的那条腿上:“你二哥如此伤你,父王不加处置,你可会怪父王?”
魏明呼吸都窒住,父王深沉的眼眸中映着他空白的神情,他回过神来,勉强挽出笑意:“父王言重了,二哥许是无心之失,我怎么会怪父王……”
“无心之失。”魏王单拎出这几个字,咂摸了一遍。
他拍了拍魏明的头,“好孩子,父王没白疼你,你先去歇息吧,这段时间安心养伤。”
魏明乖巧应了。
离去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偌大书房中坐着他英明神武的父亲。
那是他的父亲,是二哥的父亲,是整个魏国的父亲。
魏明收回目光,腿上的伤似乎扯到了心脏的筋络,带起一片麻木的痛意。
他被许久不见红着眼睛的丛云搀扶出书房,不远处是备好的轿撵。他要去看母亲。
“公子,别来无恙。”
魏明听这声音似曾相识,瘸着一条腿转身,恍然道:“越先生,好久不见了。”
与一日千里的少年人比起来,越离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老样子。
他打量着魏明的身形和腿间的伤,眼神在周遭扫了一圈,笑中难掩失落道:“劳公子还记得在下,公子身体可还好?”
魏明往自己左侧看了一眼,了然笑道:“这点小伤不打紧,先生,世鸣在军中有些事走不开,此次没随我一同回宫……”
他一个主国公子都走得开,楚燎在军中无衔无职,能有什么走不开的?
越离显然摸不准这“走不开”的意思,魏明腿间受了伤,楚燎又常伴他左右……
“……世鸣他可好?”越离的心悬了起来。
魏明见他神色紧张,愣怔片刻明白他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他没事,只是我运气不好受了点伤,他很好,一顿能吃五碗,一个人能吃掉两只鹿腿!”
他比手画脚描绘着楚燎那饭桶,丛云对他受了伤还要替别人作答感到不满,身子微微偏离,作势要扶人离开。
越离被魏明逗笑,明朗的日光落在他们身上,越离伸手揉了揉魏明的脑袋,慈爱道:“好,多谢公子,我明白了,公子也多多保重。”
丛云鼻子里哼出不满的气音。
“叨扰这多时,打扰公子脚程了,在下告辞,公子慢行。”越离拱手倒退两步,转身离去。
魏明有些发蒙,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一步一顿地步入轿撵中。
越离抬手挡去刺眼的正午阳光,心中却不免叹息。
宫廊下有不少新鲜面孔来来往往,比之越发势弱的宗亲之族,他们可称得上是容光焕发。
魏王将安邑打造成天下聚才之地,外姓不断涌入,瓜分着宗亲本可以高枕无忧的“祖宗之地”。
因此魏国一面声势浩大地扩张,一面血雨淋漓地分裂。
“先生留步!”
越离顿足回神,丛云匆匆跟来,将一方铜牌交到他手中,表情复杂道:“这是公子给先生的军中通行令,公子说先生若得空,可以前去营中探望公子燎。”
这面令牌尚带着余温,应是从贴身处解下来的。
越离的表情也复杂起来,他恭敬接过,朝轿撵处遥遥一拜,“多谢公子。”
陈修枚从宫中出来,径直回到将军府。
她朝服未褪,面若寒霜,遣退身后的仆从,孤身一人踏入黑黢黢的地室。
守在地室的看门人听到这沉稳的脚步声,连忙点灯捧台去接。
“大帅。”
陈修枚“嗯”了一声,“他招了吗?”
看门人在烛光下露出苦相,摇了摇头:“这……他只说并无私心。”
陈修枚嗤笑一声,抬了抬下巴,看门人忙不迭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门。
她一只脚踏进去,地面上不知是血还是水的粘稠物便发出搅动声,她对血腥味再熟悉不过,烛光紧随其后,照亮了这一方刑室。
铐在刑架上的人已看不出原样,头发脏污地耷拉着。
陈修枚心口发紧,面上越发冷然,一手钳住他的下颌逼视道:“王振,你究竟还要扛到什么时候?”
她不是第一次发现他的小动作了,王家小门小户,就出了他这么个将才,若非身家清白,陈修枚也不敢惹火上身。
魏明遇刺的时间,和王振消失在军营中的时间差不离,且他是副将,丢几只箭再正常不过。
还有他手臂上的箭伤。
王振是她一手提拔,若是直接交给魏王,自断臂膀招来猜忌不说,他这条命也是万万保不住的。
她真恨他的愚蠢!
“你是我的人,只要跟着我好好立功,三五年后又何愁不光耀?!”
王振吐出一口血气,脸上的肌肉隐隐颤动,是个不太明显的笑,“多谢……大帅,小人心中一直……很感谢,给大帅……添麻烦了……”
“王振啊王振,”她简直不知说他什么好,“到底是谁指使你的,王储之事是大王逆鳞,你想害死我不成?”
王振微微抬起眼皮,摇摇头道:“就是想……为大帅做些什么,所以……不能说……”
陈修枚松开手,他的头就无所依凭地吊在脖子上。
沉默在一灯如豆中静静燃烧。
“不为我,那潘薇呢?你就不怕她为你犯险吗?”
王振的呼吸急促了几分,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不会的……大帅不会动她。”
“我不动她,我连我军中藏了个什么怪物都不知道,我也护不住她!”陈修枚额角青筋乱蹦地吼道。
王振眼中浮起愧疚,头颅仍死去般垂着。
“大帅别猜了,猜不透的。”他嘶哑的声音响起,宛如裂帛。
陈修枚仰起头大口喘气,片刻后平静道:“既如此,你也无法再回军中。”
王振哽咽道:“小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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