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前，火堆已经燃尽，只留几点余烬偶尔闪起点点红光。
奥古斯汀倚在沙发中，以往精心打理的胡子显得乱糟糟的，看上去难得有几分疲惫。达米安沉默地站在他身侧，一下一下，替他揉捏眉心。
他听到尤里尔的脚步声，抬起头来，面色焦灼：“维奥兰特姑妈去世了。”
尤里尔对这位姑妈没什么印象，只记得是母亲那边的亲戚，因此只是皱了皱眉。
奥古斯汀颓然地转回去，不自觉地用手抵住了额角，重新陷入沉思。
简律明白他和奥古斯汀不对付，在远离他后悄悄发问：“怎么回事，这位女士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吗？”
尤里尔蹙眉，手上一边把他的脑袋重新旋到脖颈处，一边答话：“据我所知，并没有。我母亲去世后，她曾来过一次，与奥古斯汀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不过我不清楚具体的内容。”
简律扭头，望向窗外，依据他纵横职场多年的经验来看，他总觉得这位侯爵有哪里不对劲，但也不好对人家的父亲过多指摘。
尤里尔看他忧心忡忡的样子，没有打扰，自己去收拾起了行李，交给男仆。再背过身去，等着简律换上后来定制的新西服。
途径大厅时，奥古斯汀已经不知去向。
尤里尔也不在意，吩咐侍从告诉侯爵他们即将出行的消息，自顾自走了。
两人钻进马车，简律总算不用维持僵硬的人偶姿态，大大地伸个懒腰舒展筋骨。
尤里尔失笑，想了想，告诉他：“那个别苑里，还圈了一块温泉，想去泡泡吗？”
简律举手：“要！”天天装人偶，他这个社畜的腰已经饱受摧残了。
于是来到新宅邸以后，尤里尔先派人去清扫了一下温泉，又嘱咐到：“再找个小篮子放到池边上。”
女仆赶紧应下，待主人离开，她悄悄戳戳自己的姐妹：“主人这是要给自己的娃娃也泡澡吗？”
另一个女仆年长些，轻轻拂开她的手：“只要主人高兴，我们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像这样背后妄议，不要再有下次。”
先前那个女仆撇撇嘴，似乎有些不情愿。待年长些的走开，她悄悄溜到房间里，提笔记下，随后一声呼哨唤来一只信鸽，将小纸卷系到信鸽殷红的脚杆上，拍拍它。
信鸽扑棱着飞走，路过一片禁林时，一支羽箭破空飞来，直接贯穿了它。
纷纷扬扬的白羽自空中落下。
身披重甲的骑士翻身下马，将它捡了起来，抽出趾间的密函，随手把凉透的白鸽扔到地上。
他回到一辆低调的马车前，单膝跪地，恭敬地把染血的信封平举上去。
一只苍白的手穿过帘幕，把信捻起来。手腕翻转间，左手拇指上的翡翠蛋面戒指反射出一丝幽暗的绿光。
马车内沉寂了一会儿。
“伊莎的儿子，真是像她一样天真。”车内的人轻哼一声，带着些许讽意。
尽管里面的人看不见，四周的侍从还是齐刷刷地跪了一地。
尤金站在人群里，分外瞩目，他扶了扶眼镜：“陛下，还是见过他之后再决定吧。”
沉默了一阵，里面的人同意了。
队伍继续浩浩荡荡地前进，马车背后的幕帘被掀起。这封燃起火苗的信函飘飞出来，摇摇晃晃坠地，被随后而来的铁蹄踏入腐烂淤泥。
尤里尔们换上浴袍，遣退仆人，往后山的温泉走去。
一路上雾气渐浓，樱花瓣纷飞，隐约传来泉水叮咚。
简律把自己泡进泉水中，喟然长叹。他伸出手，有一下没以下地撩弄漂浮在泉中的花瓣，细密的水雾在他身上凝结成点点水珠，滚落下来。渐渐有些昏昏欲睡。
尤里尔从刚刚开始就背着身子，趴卧在岸边，凝望天际。
这时忽然感到背部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他以为是简律找来，低头看去，简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晃晃悠悠地漂了过来。
他本该赶紧把简律捞起来擦干，不知为什么却有些愣神，注视着简律。被热水蒸腾后，他原本白腻的皮肤显出些粉色来，眉眼绮丽。
水波晃荡，原本系的不大严实的浴袍更是松散。尤里尔看到，在简律锁骨下方，缀着一颗小小的红痣。
尤里尔眉心微蹙，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好像并没有这点印记。
简律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在注视着自己，打算翻个身，却不想衣领随着他的动作进一步敞开，隐隐约约露出点粉白。
尤里尔只感觉鼻尖一热，滴滴答答，泉水中晕开一点红色。
他猝然起身，带起的水波将简律推远了些，尤里尔赶紧把他捞回来，犹豫片刻，没有叫醒他，拿了块干布包裹起来，带下了山。
晚间，简律悠悠转醒，有些感叹：“我最近似乎有些嗜睡…”
尤里尔罕见地没有搭腔，盯着简律思索着什么。
“跟你身体的变化有关系吗？”
简律微愣，自己转着看了一圈：“确实，我的关节也是越来越灵活了。”他有些惊奇：“莫非我很快就会变成人了？”他掐掐自己，可惜痛感却不大明显。
尤里尔坐在一边，手指扣着床沿：“恭喜你…律…”
这人兴致好像不高，简律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小白？你不为我感到高兴吗？”
尤里尔雪色的睫毛抖了抖，决定直接问他：“律，你有了身体以后，会离开我吗？”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有些哽咽。
简律恍然大悟，跳起来勾住尤里尔的脖子，弯腰探头，看他神色晦暗：“小白不希望我走吗？放心，在我的香水产业干成以前，还得借住你的房子呢。”
尤里尔似乎松了口气：“你想住多久都可以，只要你愿意。”
简律松开手，转而缕缕他脑袋上翘起的一根呆毛：“睡吧，明天还要排练呢。”
尤里尔乖巧地点点头，咕蛹过来，紧紧地靠着简律，一只手悄摸环上了他的腰。
简律在心底叹了口气，小白好像越来越粘人了。不过他还是腾出一只手，搭在了某只作乱的手背上。
他们的别苑离排练场地有些距离。天蒙蒙亮，一人一头就坐上了马车，一路两人都有些困倦。
尤金已经等在那里，见他们到了，抬腕看看袖表，手上往怀中的本子里打个勾，啪地合上。
简律不明觉厉，恍惚间回到了过去早五晚十的高中生涯。
在他们进来以后，尤金直接命人栅上了大门。
他浅灰色的浑浊眼瞳扫视了一圈在场的人，拄着拐一步步走到观众席坐下。旁边一个有眼力见儿的年轻人立刻接过指挥权：“都别愣着，快去换戏服！”
一群富家子弟被他这么赶羊似的，心中不免有点火气，碍于尤金的面子，暂且按耐住脾气，不情不愿地去换戏服。
简律从口袋里弹出来，落到沙发上，四处打量着化妆室的陈列，从梳妆镜中，看到了费力地给自己套戏服的尤里尔。
他饰演的美女一角，第一场戏中穿着并不华丽，是一条朴素的白棉布裙。不过对他来说略有些紧绷。
简律恍然：“尤里尔，你最近似乎长高了些。”
尤里尔有些慌张地扭过身，只留一个光洁的背部，声音中参杂了一丝羞意：“别看了，律。”
好吧，好吧。简律耸耸不存在的肩，撇开视线。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小孩，大家明明都是男的。
“我换好了。”
简律回首看去，暗室里，尤里尔身上的白是唯一的亮色。
他有些愣神，恍惚间听到心跳如鼓。
尤里尔似乎有些局促，指节捏着裙摆：“感觉怪怪的。”
简律回过神来，赶紧极尽溢美之词给小朋友找自信。
尤里尔紧张的情绪似乎缓解了一些，松了口气，过来把他握在手里，带到观众席上去。
直到被尤里尔干燥柔软的手心环绕，简律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奇怪，却又无从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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