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翠微山脚,幽暗湖底。
“听说了吗?李洵被阴律司抓了!”
“他不是边境十八峰资历最老的渡魂使吗?为何?”
“篡改凡人阳寿!整整十二人,一百二十年!”声音压得更低,“抓人时他反抗,被……五马分尸了!走时又拼了回去……”
话音未落,一道青光裹挟青绳破水,将嚼舌的红鲤与青虾捆了个结实。
容衡悬立水中,指尖杀气萦绕,冷冷扫视:“妄议鬼域事,找死。”
两只精怪抖如筛糠:“大人饶命!小的掌嘴!”红鲤徒劳地挥舞鱼鳍。
“罢了,容兄,正事要紧。”温融上前,打量着两只湖精,“给我吧,瞧着怪好吃的。”
鱼虾:“……”
容衡不耐地将它们拨给温融。温融收进储物袋,嘟囔:“走吧,最后一处了,没想到死了还得加班。”
-
一炷香后,翠微山背阴,王家庄。
灰蒙的怨气如裹尸布缠绕死村。
空气粘稠窒息,唯有破窗呜咽。
容衡与温融悬于村上,祭出玄铁渡魂令。
目标光点在枯井边游移,两人飘落。
温融定神,举令清喝道:“王二狗————阳寿早尽,滞留扰序!今奉阴律司命,引汝归案!速速现身!”
井边光点骤凝!一个破烂短褂、面青眼赤的汉子显现,喉中嗬嗬作响,周身怨气翻涌如墨。
“卧槽!”温融吓得魂体一哆嗦,本能地后退一步。
“这怨气…比刚才那披头散发的红衣女鬼还冲!容兄,这业务不对口啊!”
容衡嫌弃地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有点鬼差的样子?我若是不来,这十二条魂你怎么收?”
温融苦着脸,擦了擦额角的冷汗:“容兄,我那栖鹤山就一个活人啊,十年了拢共也就仨过路鬼,业务生疏情有可原啊!再说了…”
他可是根正苗红的唯物主义战士,刻在DNA里的怕鬼哪有那么容易克服。
“大胆阴魂,还不伏法!”容衡不再理会温融,厉声喝道。
他向前踏出一步,手中幻化出一股沛然莫御的、中正平和的威压鬼力。
绿色光束直射扑到半空的王二狗,那狰狞的魂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法。
他周身的浓黑怨气像是遇到了克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散、净化。
容衡一手拿着渡魂令,一手隔空对着王二狗扭曲的魂体轻轻一点。
“定魂,归引。”
一道肉眼难辨的青色流光没入王二狗魂核。
王二狗眼中的赤红疯狂如潮水般褪去,随后,便化作一缕青烟入了渡魂令。
十二个阴魂,终于集齐。
“…容兄,百年老鬼差果然名不虚传!”温融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凑过来,一脸谄媚,“秒杀厉鬼,我看那锁魂司副掌司的位置,迟早是你的!”
容衡收回威压,周遭寒气顿消,他冷冷瞥了温融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块朽木。
“这他妈是鬼差基本功。”他甩了甩袖子,仿佛要拂去沾染的晦气。
“连厉鬼化形的阴气冲击都扛不住,引魂咒都念不稳,你这十年,真就只学了种地?”
温融顿时蔫了,小声嘟囔:“…这不是…没实践机会嘛。前面那几个不都是我收的?这个…这个超标了…”
-
白烨山,容衡清雅的洞府外,温融喝的东倒西歪。
他一只手拎着酒坛子吼道。
“放屁!我告诉你容衡,这都是封建社会的荼毒!陋习!”
温融猛地将手中酒坛往石桌上一顿,酒液溅出,浸湿了他半旧的白色布袍袖口。
他脸颊酡红,眼白布满血丝,但怒火烧得他神智异常“清醒”。
“十八岁的姑娘怎么了?只要她想,一辈子都可以不用嫁人!我养得起!栖鹤山养得起!”
他梗着脖子,对着坐在对面的容衡道。
看着温融依旧怒目圆睁的样子,容衡脾气也上来了,怒道。
“你和我吼什么?!温融,我看你是装人装久了,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吧?”他冷笑一声,继续道。
“是啊,你能养!你把个鸟不拉屎的栖鹤山十年间硬生生弄成了十八峰都眼红的‘林氏田产’,你温大渡使本事大!一个鬼差,敢化身为人将那栖鹤山唯一的活人从孤女养成了十八岁闺女,那李洵都得甘拜下风!”
听到容衡拿李洵与自己相比,不知是不耻他的行为,还是惧怕他的结局。
他当即跳了起来:“你提他做什么?我与他不一样!”
容衡冷笑一声,抬头望向他。
“有什么不一样?一个篡改凡人寿命,一个是给凡人又当爹又当娘,哪里不一样?我看待二十年后你那宝贝闺女阳寿尽了,咽下最后一口气,你也要步那李洵的后尘!”
最后一句话,容衡咬得极重,像把冰锥,狠狠扎进温融混沌的醉意里。
温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眼中的怒火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瞬间熄灭了大半,只剩下一种近乎狼狈的茫然和…恐惧。
过了许久,温融才颤抖着声音道:“容衡,别人不知晓,你还不知晓吗?”
他垂下眼眸:“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孤魂野鬼,半道任职。要不是那黑风白月‘大发慈悲’,我原本也是要去六狱受刑投胎的。”
他咬了咬唇,继续道:“不仅如此,等婉儿......去了,我这个渡魂使,也要一道去受刑。”
容衡一怔,与温融相识十年,从未见过他这幅黯然神伤的模样。
他知道自己话说重了,原本的怒意也悄然散去。
随即拿过温融手中的酒坛喝了一口:“所以我说,你何必为婉儿与其他山头少年郎往来而生那闲气?少年慕艾,你教的那些离经叛道的思想,怎敌得过人之常情?”
说着,容衡拍了拍他的肩。
“再说了,只要不将她嫁到别的地方,你便还是栖鹤山渡魂使。要我说,就以你前几年说过的,给婉儿拐骗个夫君回来,多生几个大胖小子,你这栖鹤山渡魂使岂不是得留任了?还需十八年后受什么刑?”
一听这话,温融猛然一惊,下意识反驳道:“胡说!我可没说过这种话!”
见他反应,容衡不怒反笑:“行,你没说过,是我说的。”
容衡顿了顿,正色道:“但是我提醒你,阴律司的手段你是知晓的,无论你如何插手林婉儿的命途,往生簿上三十六载的阳寿,一字一墨都不能改,一时一刻都不能变,否则李洵的今日,便是你的来日。”
温融瞳孔骤缩,张了张嘴,想反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
最后,只轻轻嗯了一声。
-
这一番谈话过后,温融也兴致缺缺,只喝着闷酒。
他别过容衡,独自下了山。
轰隆——!
酝酿已久的闷雷终于炸响,惨白的电光撕裂厚重的夜幕,瞬间照亮了温融惨白如纸的脸和踉跄的身影。
温融一边跌跌撞撞地走着,一边回想着前世。
思绪拉回了十二年前————
他加班猝死,穿越成孤魂野鬼,被锁魂司黑白无常所擒,塞了个“栖鹤山渡魂使”的职位。
没高兴片刻,上司扔给他一本“往生簿”,上面只写了一个人的名字——林婉儿。
“此地还有一女娃,阳寿三十六载,待她亡故,你便可去渡业司受刑后投胎了。”
“受刑”两个字如同烙印打在了他的身上,如同死缓通知书。
祸不单行,他的“封地”栖鹤山,百年旱魃,死地一片。
活脱脱是个鸟不拉屎,狗见绕道的地方。
而这死地唯一的活物,是伏在腐烂生蛆的母亲尸身上哭了三日的六岁孤女。
他盯着手中往生簿上的“阳寿三十六载”,他想不明白,荒山野岭,六岁的孩子一个人该怎么活到三十六?
他心中挣扎许久,反复思考着上司说过的话:不可篡改凡人阳寿,不可杀人作恶,不可擅离职守......
最终,他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钻规则的空子——养娃。
没说不能干,就是能干。
白日里,他化身“林鹤”,用脑子里那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知识,挖渠引水,科学堆肥,化死地为家。
又教婉儿识字明理,灌输平等独立之念。
到了夜晚,山风呜咽,枕边渡魂令震动,提醒他鬼差职责,冰冷孤寂蔓延。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二年后的他,连林婉儿长大要嫁人都一万个不愿意,更何况是......她的死亡。
容衡也猜对了,李洵做的那事,他不是没想过。
可李洵的下场…像一面血淋淋的镜子,照出了他内心最隐秘、最不敢直视的恐惧和…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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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将他浇得透心凉,白色的布袍和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紧贴在身上,狼狈不堪。
温融想施展个避雨诀,可醉意和那刺骨的寒意让咒语在舌尖打结,法力紊乱,毫无作用。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分不清是雨是泪。
脚下的山路泥泞湿滑,他深一脚浅一脚,眼前阵阵发黑。
忽然脚下一个趔趄,被一个松软的“物体”拌了一下,一头摔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荒僻的山道上,冰冷的雨水浸泡着温融半边身体。
“嘶…冷…” 他无意识地呻吟着,本能地向着身旁唯一能感知到的热源蹭去。
那“东西”异常温暖,触感奇特——有的地方紧实如硬木,有的地方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弹性。
似乎是个…很大只、很舒服的人形抱枕?
温融迷迷糊糊,遵循着趋暖的本能,像八爪鱼一样,一条胳膊一条腿全搭了上去,脸颊还满足地在那温热的“枕面”上蹭了蹭,寻找最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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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将破晓,林中的鸟叫声婉转动听。
温融意识在温暖中缓缓回笼。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线先是模糊,然后渐渐聚焦——
一张脸,近在咫尺。
那是一张毫无血色、却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
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如削,薄唇紧抿,即使昏迷中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峻。
湿漉漉的黑发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和苍白的脸颊上。
对方穿着一身早已被雨水和泥泞浸透、破烂不堪的黑色劲装。
透过撕裂的衣料,可以看到数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散发着微弱的淡金色光芒,横贯在紧实的胸膛和腰腹间。
温融的大脑空白了足足三息。
他像被烙铁烫到一样,手脚并用地从那具温热的身体上弹开,连滚带爬地后退,直到后背重重撞上一棵湿冷的树干才停下。
他为何会在荒山野岭,…抱着一个来历不明、浑身是伤、伤口还冒金光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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