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无声的沙漏,在费伦大陆的每一个角落均匀流逝。帝国的权力在卢西恩的铁腕下日益巩固,新的秩序逐渐取代旧的脉络。而在远离权力中心的破碎群岛自由港,化名“莉亚娜”的瑟琳娜,正努力将自己的根系扎进这片混乱而充满机会的土壤。
她与玛拉用之前积攒和“莉亚娜”身份带来的微薄资金,在自由港一个鱼龙混杂、但租金相对低廉的街区,租下了一个带后院的小铺面。前面临街的部分,玛拉重操旧业,开设了一个小小的皮具修补与定制作坊,她的手艺很快吸引了一些注重实用性的水手和冒险者。后院则被莉亚娜整理出来,利用在学者行会学到的知识,尝试种植一些具有驱虫或药用价值的本地植物,并晾晒从附近渔民那里低价收购来的、特定种类的海藻,研磨成粉。这些看似不起眼的东西,在远航的水手和本地居民中,都有一定的需求。
生活依旧艰辛,但她们凭借技能和谨慎,逐渐站稳了脚跟。莉亚娜刻意保持着低调,她金色的头发总是编起,用普通的头巾包裹,衣着也与自由港的大多数劳动女性无异。她学会了这里的混杂口音,熟悉了码头区的潜规则,知道该向哪个角落的谁缴纳“保护费”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来自故土的消息,总会像随季风飘来的种子,不经意间落在异乡的土地上。
这天,莉亚娜正在后院翻晒海藻,隔壁杂货铺的老板娘,一个喜好打听和传播消息的胖妇人,靠在隔开两家院子的矮墙上,一边磕着坚果,一边用闲聊的语气说道:
“听说了吗?莉亚娜,就是从帝国那边来的消息。”老板娘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种分享秘闻的兴奋,“那个维尔德公爵,喏,就是以前很有权势的那个大贵族,好像快不行了。”
莉亚娜翻晒海藻的动作猛地一顿,背对着老板娘的身体瞬间僵硬。
老板娘并未察觉,继续说着:“说是自从他那宝贝女儿死在海难里的消息传回去后,人就垮了,一病不起,眼看着就不行了……啧啧,真是可怜,那么显赫的家族,就这么一个继承人,说没就没了……”
海藻从莉亚娜指缝间滑落,散落在泥地上。阳光照在她背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冰冷的麻木沿着脊椎蔓延开。
父亲……病重……
尽管早已切断联系,尽管那封诀别的信已寄出多年,但血脉的牵绊和童年那些模糊却温暖的记忆,并非那么容易彻底抹去。一股复杂的酸楚涌上喉咙,让她几乎窒息。
她强迫自己继续手上的动作,将散落的海藻拢起,声音竭力维持着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模仿着自由港居民对遥远帝国贵族轶事的态度:“是吗?那真是……太不幸了。”
“谁说不是呢!”老板娘得到了回应,谈兴更浓,“听说帝国皇帝还派了宫廷医生去看望,不过看样子……唉,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这消息都传到我们这儿来了,估计帝都那边早就传遍了吧……”
莉亚娜不再接话,只是默默地低头干活。老板娘又絮叨了几句别的,见她不甚感兴趣,便讪讪地回了自己的铺子。
后院重归寂静,只剩下海风拂过晾晒架的声音。
莉亚娜直起身,望着自由港灰蓝色的、被帆影点缀的天空,目光似乎穿过了浩瀚海洋,落在了那座遥远而熟悉的帝都。她仿佛能看到父亲躺在病榻上,日渐憔悴的模样;能感受到那座宏伟却冰冷的公爵府里,弥漫着的暮气与悲伤。
是她那封“死讯”,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她的心。她从未希望如此。
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回去。那个“瑟琳娜·维尔德”已经死了,死在了克雷德海域的风暴里,死在了帝国的记录和所有人的认知中。回去,不仅意味着自投罗网,面对卢西恩未知的反应,更会将她这些年来艰难建立的一切,以及玛拉,都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和草药气味的空气。
那份属于“瑟琳娜”的悲伤与愧疚,被她强行压回心底最深的角落。在这里,在自由港,她只是莉亚娜,一个努力生存的普通女子。
她弯腰,继续捡起那些散落的海藻,动作恢复了之前的节奏,只是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自由港的夜晚降临得很快,海风带来了凉意,驱散了白日的闷热。小小的皮具作坊已经打烊,后院弥漫着晾晒海藻的淡淡腥气和草药的清苦。油灯的光芒从屋内透出,在泥地上投下一小片昏黄。
莉亚娜坐在后院一只倒扣的木桶上,没有像往常一样整理药材或是练习书写,只是静静地望着被邻近屋檐切割开的一小片星空,眼神空茫。
玛拉锁好铺面的门,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陪伴着。她看到了杂货铺老板娘与莉亚娜交谈的一幕,也猜到了可能的话题。
长时间的寂静后,莉亚娜的声音响起,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夜的宁静。
“玛拉,”她没有回头,依旧望着星空,“从帝都……到落日庄园,再到逃离那里,流亡,海难……直到现在在这里。”她顿了顿,仿佛在梳理那段漫长而混乱的岁月,“我是不是……一直都在逃避?”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迷茫,这是玛拉很少在她身上看到的情绪。一直以来,她展现出的都是坚韧、冷静和适应力。
玛拉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莉亚娜对面,靠在后院的晾晒架旁,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一片干燥的海藻。
“活着,本身就不是逃避。”玛拉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如同磐石,“在庄园,你面对的是囚禁和扭曲的掌控,逃离是反抗。在路上,你面对的是饥饿、追捕和死亡,活下去是胜利。在这里,”她指了指周围,“你面对的是陌生、艰辛和未知,扎根是勇气。”
她看着莉亚娜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你没有被任何一次击垮。这从来都不是逃避。”
莉亚娜缓缓低下头,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指节泛白。“可是……父亲他……”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因为我‘死’了的消息……他快要不行了。”
她终于抬起头,看向玛拉,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玛拉,我想……我想回去见他最后一面。”
这句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心惊。这个念头是如此危险,几乎等同于自毁。帝国,帝都,维尔德公爵府……那里是卢西恩权力最核心的地带,是遍布眼线的龙潭虎穴。一个早已“死亡”的人突然出现,会引发怎样的风暴?她不敢想象。
但她无法克制内心那股汹涌的、属于女儿的本能。那个曾经将她扛在肩头、教她认字的父亲,那个在她记忆中时而严厉时而慈祥的父亲,如今正因她而濒临死亡。她无法心安理得地在这遥远的异乡,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玛拉沉默地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仿佛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一刻。她的目光锐利,像是在权衡着最危险的战术。
“你知道回去意味着什么。”玛拉陈述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你的‘死亡’是目前最好的保护色。一旦这个伪装被撕开,卢西恩皇帝会有什么反应?维尔德家族会如何对待你这个‘死而复生’的女儿?帝都那些虎视眈眈的贵族又会如何利用这件事?你很可能再也无法离开。”
“我知道。”莉亚娜的声音带着泪意,却异常清晰,“我知道这很愚蠢,很危险,可能会毁掉我们现在的一切,甚至可能……会死。但是玛拉,如果我不回去,如果我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这一生都无法安宁。”
她站起身,走到玛拉面前,眼中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我不是以瑟琳娜·维尔德的身份回去,那太显眼了。或许……或许可以想办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他的情况……或者,用别的身份,混入府中……”她的话语有些混乱,显示出内心的激烈斗争。
玛拉久久地凝视着她。她看到了莉亚娜眼中的痛苦、愧疚,以及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这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血脉亲情在生死关头最本能的呼唤。
最终,玛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总是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松懈了一瞬,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
“如果你已经决定。”玛拉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那么,我们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近乎不可能,但必须万无一失的计划。”
她看着莉亚娜,眼神复杂:“记住,这不是回乡,这是一次比穿越黑森林、比面对海难更危险的潜入。一旦踏上归途,就没有回头路了。”
莉亚娜重重地点了点头,泪水终于滑落脸颊,但眼神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明和坚定。
“我知道。”她轻声说,仿佛立下誓言,“但我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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