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无赦”三字，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在寂静的深夜里森然回荡。所有仆从侍妾都吓得扑通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连大气都不敢喘。
“滚！” 夏衍一声怒喝，如同驱赶苍蝇。
人群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回廊深处，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惊恐和一片死寂。
直到所有人都消失在视线里，夏衍才猛地回身，一步踏入寝殿，反手将沉重的殿门紧紧关上，落下门栓。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殿内，重归黑暗与寂静。只有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夏衍脸上的暴怒和冷厉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沉静。他快步走到唐晓身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俯下身，仔细地、带着审视意味地观察着她苍白汗湿的脸和那双依旧残留着混乱血丝的眼睛。
唐晓靠在椅背上，胸口还在起伏，但眼神里的狂暴已经褪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她迎上夏衍的目光，没有躲闪。
几息之后，夏衍缓缓直起身，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光芒。那不是赞许，也不是责备，更像是一种……确认。确认了某种他需要的特质。
“王爷，”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力量，“您做得很好。” 他没有用“演”字，仿佛刚才那疯狂的一幕，就是真实的“神魂震荡”发作。
唐晓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极其疲惫的弧度：“林氏……”
“她咎由自取。” 夏衍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深夜擅闯，窥探王爷病情，其心可诛。冷香阁，是她最好的归宿。正好，借此机会，杀鸡儆猴。”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掌控全局的冷酷，“经此一闹，‘王爷受惊狂症发作’的消息会立刻传遍王府上下，乃至……传入某些有心人的耳中。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敢轻易靠近寝殿，试探您的‘病情’。我们……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喘息？唐晓只觉得更加疲惫。这场疯狂的自保，才刚刚拉开序幕。
“王爷，” 夏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您需要休息。真正的休息。” 他走到桌边，端起那碗早已凉透、散发着浓烈苦涩气味的汤药——正是秦邈开的“镇心涤痰汤”。“这药，虽不知根底，但至少……能助您安神。喝了它。”
他将药碗递到唐晓面前。
漆黑的药汁在昏暗的烛光下，如同深不见底的毒潭，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唐晓看着那碗药，又抬眼看向夏衍。夏衍的眼神沉静而坚定，没有任何闪躲。他在逼她做出选择。是信任他，喝下这碗可能致命的药？还是拒绝，立刻暴露自己的清醒和防备？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没有选择。或者说，从她决定扮演“疯王”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选择了将自己绑在夏衍这艘船上，无论前方是生路还是深渊。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微微颤抖着，接过了那碗沉甸甸的药。
苦涩刺鼻的气味直冲鼻腔。她闭上眼，屏住呼吸，如同赴死般，仰头将那碗冰冷粘稠的药汁，一饮而尽！
难以形容的、令人作呕的苦涩瞬间席卷了整个口腔，顺着喉咙一路灼烧下去，所过之处，带来一阵强烈的痉挛感。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将空碗重重地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夏衍看着她痛苦皱起的脸，眼中没有任何波澜。他递过一杯清水。
唐晓漱了漱口，才勉强压下那股翻腾的苦涩和恶心。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那药效……来得又快又猛！
“属下告退。王爷请安歇。” 夏衍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
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
唐晓再也支撑不住，踉跄着扑向那张宽大冰冷的紫檀木床榻。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意识却像断了线的风筝，飞速地向着黑暗的深渊坠落。
黑暗……浓稠如墨的黑暗……
混乱的碎片再次汹涌而来！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扭曲！
是醉仙楼的喧嚣……杯盏碎裂的声音……柳文清那张因窒息而扭曲、青紫的年轻脸庞……他眼中最后凝固的、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还有……那只骨节分明、青筋暴起、死死扼住他咽喉的、属于“萧凛”的手！
“不……不是我……” 意识深处，唐晓发出无声的呐喊。
画面陡然切换！是柳明堂！那张刻满仇恨、在太极殿上呕血倒地的脸！他死死盯着她，眼中燃烧着地狱般的火焰，无声地嘶吼：“血债血偿！萧凛！你不得好死！”
黑暗扭曲，如同漩涡。
漩涡深处，一些更加模糊、更加阴暗的碎片浮现出来……
一个偏僻的院落……烛火摇曳……几个看不清面目、穿着斗篷的身影……低沉急促的交谈声……断断续续的话语飘来：
“……时机……未到……”
“……柳家小子……碍事……”
“……必须……激怒他……”
“……王爷……这把刀……好用……”
“……事成……少不了……”
是谁？！他们在说什么？！柳文清……碍事？激怒？刀？！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狠狠刺入！唐晓在昏迷中痛苦地蜷缩起来，发出压抑的呻吟。
那些阴暗的碎片瞬间被剧烈的痛苦搅碎、淹没。更深沉的黑暗，彻底吞噬了她残存的意识。
寝殿内，只剩下她粗重而痛苦的呼吸声，在浓得化不开的沉水香气和药味的包裹中，断断续续地回响。
窗外，夜色如墨，万籁俱寂。然而，在这座被“疯王”的阴影笼罩的宁王府深处，在那些被惊惧填满的角落，在冷香阁冰冷的囚室中，在长史沈墨那幽深难测的书房里……无数的心跳，正随着这沉重的夜色，不安地搏动着。
暗流，在死寂的表面下，无声地汹涌、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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