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弈觉得，她和左清秋之间的见面总是那么不美好。
她突然有些后悔在医疗室外等待的时候将昨晚的外套拿来穿上御寒。
一个人穿着血迹斑驳的凌乱衣物，身上还带着彻夜无眠的衰颓困倦。而另外一个人则是躺在纯白病床之上，身上遍布医疗检测贴片，一根细长的管子正连接着她的右手，不断地往身体中输送药物。
在意外之下，不管两人是否愿意，她们都十分突然地在对方面前展现了自己脆弱的一面。
可明明躺在床上的左清秋刚从生死危急之间夺回一条命来，她的眼神却还是那么沉静，让人看不出一丝一毫对的忧虑和恐惧。
她的身上仍然穿着那件灰色的丝质睡裙，而外面则简单地披上了一件女士西装外套，整个人依旧显得优雅干练，好似随时可以进入商业会议一般。
反倒是顾如弈看上去更加狼狈不堪。
但她可不是在意外表的人，上辈子进行极限运动而受得伤不计其数，都比这次惨烈狼狈得多了。
所以顾如弈只是满眼担忧地望着自己的雇主：人在一夜之间真的可以消瘦这么多吗？那件单薄的女式外套可以轻而易举地包裹住她的全部上身，甚至还有些许盈余。
而左清秋大概是误以为她正在观察自己身上的输液管，于是轻轻地抬起手臂晃了晃：“强效抑制剂的副作用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非常大，需要一点药物压制。”
自从顾如弈进入医疗室之后，两个人都在默默地观察着对方，所以到这时左清秋才主动说出了第一句话，打破了房间内的安静。
经历了强效抑制剂副作用所带来的剧痛，左清秋的声音变得十分沙哑，与前一天的清冽干净截然不同。
顾如弈回想起昨天晚上声嘶力竭的惨叫，心中对于她的怜悯更多了一层。
她看了看悬挂在上方的巨大输液瓶，对左清秋口中的“一点药物”抱有严重怀疑。
“嗯。”
顾如弈只是轻轻地回应了一声。
在追这本小说的时候，左清秋这位女主角就已经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或许同样在看这本书的读者都在磕她和另一个女主角陆辞夜之间的甜蜜爱恋，但顾如弈其实更多地注意到了在这个女人被冰冷淡漠的面具所掩盖的坚韧和柔软。
顾如弈真的很喜欢这个人物。
所以她的内心有一股冲动让她想要好好询问左清秋的病情究竟到了什么地步，还想质问她为什么要在病情如此严重的情况下还让唯二两个可以信任的人离开。
但是她没有任何资格，一个被金钱雇来的人形移动抑制器只要老老实实地听从雇主的安排就可以了。
无关紧要的人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顾如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心中还是憋闷着一股子气。
而她则把这缕怒火归结到了任务在开始的时候就差点失败上面。
“顾小姐，请随便坐。”左清秋发现这个人的眼神开始涣散，不知道在脑海中想些什么，所以只好由她来开口，将这个谈话拉回正题：“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一下。”
顾如弈把自己从纠结的情绪中拽出，环顾四周，除了沈医生查看医疗器械所显示数据时所坐的椅子之外，只在小角落中藏着一个沾着灰尘的折叠小凳子。
顾如弈没有选择那个看起来十分舒适但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人体工学座椅，只是走到角落拿起小板凳，把上面的灰尘拍去，然后提着它走到了病床的另一侧坐下。
只是小板凳的高度确实不佳，所以她坐下之后，不得不抬起头来才能和左清秋进行眼神接触。
距离适中，over。顾如弈在心中衡量着一个合适的距离，既不会因为距离太近而让左清秋不适，也不会因为距离太远而让人感到疏远。
系统十分自豪：【原来谈话的距离也有那么多讲究，不愧是我这个顶级系统所精心挑选的宿主！】
虽然它也夸了自己，但顾如弈还是忍不住吐槽：【……我感觉你是不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我就是一个程序，哪里来的脸？你是不是对本系统有点误解？】
K.O
这次是顾如弈无语凝噎。
她选择不和系统一般见识，抬起头来看着左清秋，乖巧地等待着她的询问。
左清秋眼眸低垂，她看着那么大只的alpha可怜兮兮地挤在一张小板凳上，又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心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蹿出了几个字。
有点可爱。
她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但刻入骨子里的克制让她必须压下这样不应该有的情绪，因此她的眼神只是微微波动，之后就又归于虚无与平静。
“顾小姐，我从清醒到现在就一直在医疗室里面接受治疗。”左清秋发问：“所以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如弈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心中没有太大的意外。
她装模作样地沉思了片刻，就好像是在努力回忆昨天晚上的所有细节一样。
而实际上，早在无眠的昨夜，她就在医疗室的门外伴随着凌凌寒意思考好了用于应对问询的解释。
顾如弈在脑海中认真地重新过了一遍她编好的故事，随即深吸一口气，给左清秋细细道来：“昨天的晚饭不是很合胃口，所以我到半夜的时候有一点饿，就想去厨房的冰箱里面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当夜宵。”
“但是走出房门之后，我就闻到了一股很香的味道。”顾如弈皱着眉头，手脚并用着表达自己的感受：“我好像被引诱着想走到左小姐您的房间里面去。”她故意让讲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显得自己对半夜想要进入一个omega的房间这件事情感到心虚。
“但是很快我就清醒了过来”，她又表现出一副纠结的样子：“那时候我觉得，您像是生理课上教的那样，正在……发情。而我本来残疾的腺体，好像暂时能够感受到您的信息素。”
“请原谅我从合约中推测出您的腺体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所以心中有些担心。在一直敲门都没有回应的情况下，我选择换一种方式确认情况。”
顾如弈极其流畅地完成了她的表演，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又将她是怎么跑到厨房里面拿走椅子和斩骨刀，如何不凭借任何工具爬上三楼，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打碎了强化玻璃进入到房间里的全过程一口气全部讲了出来。
这一段是无需改编的事实，理论上不可能有任何问题，但左清秋却突然打断了她一下：“你说的是，用斩骨刀的刀背打碎了强化玻璃？”
顾如弈心中骤然一紧，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是的，虽然有些费劲，但最后还是打碎了。”
左清秋听到这个回答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击床面。
顾如弈心里发虚，她将事实和自己编造的内容融合在一起，虽然可以产生以假乱真的效果，但最担心的就是其中存在着她没有考虑到的逻辑问题。
她的大脑在急速运转中，想知道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让左清秋找到了矛盾之处。
但是她的头脑风暴才刚刚开始，左清秋就打断了她：“那么进入房间之后呢？”
顾如弈暂且抛下了对逻辑问题的思考，转而将她编造好的内容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她只是将自己找到抑制剂的途径从听系统指示变为了自己摸索着找到，再将左清秋发情时纠缠她的内容囫囵带过。
前者是为了给自己能够找到抑制剂找一个理由，而后者，是顾如奕下意识的隐瞒。
她觉得如果自己如实说出那些内容，高傲清冷如左清秋必然无法接受自己被发情控制着做出那样的行为。
说完所有内容的顾如弈并没有感觉如释重负，她可以感觉到左清秋得以眼神在自己的身上逡巡，满满的都是打量观察。
“左小姐，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顾如弈面色如常，甚至选择直接与左清秋对视。但她的背部已经遍布冷汗，幸好穿在身上的外套可以掩盖住被汗水浸透的单薄衣物。
左清秋深深地看了她一样，随后摇了摇头：“没有了，顾小姐的回答非常详细，我已经清楚了事情经过，麻烦你到门外稍等片刻。”
“好的。”顾如弈真的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她立刻起身走向外面。
就在她的手快要握上门把的那一瞬间，身后传来了左清秋的声音。
“我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的？”
顾如弈浑身僵硬，但还是说出了答案：“好像是一种花香。”
是山茶花香。
顾如弈曾经特意购买过，将它种植在家里的庭院里面。等到开花的时候，洁白的花朵点缀在翠绿的树叶之上，散发着高雅清冷的香气，好像可以直接通过迷蒙花香见到那个只存在于书中的人物。
而现在，那个人还在打量自己，还在怀疑自己。
沉默良久，左清秋轻轻开口：“谢谢你的回答。”
顾如弈这才如释重负，她走出医疗室，转手关上房门。
沈医生和林姨不知道去了哪里，这外面空无一人，她这才有机会大口大口地深呼吸来平静自己的心跳。
应该没有问题，顾如弈在心里默默地回想着刚才的表现，并且给出了很高的评价。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左清秋打开了房间内的新风系统。
房间四周发出了微微地嗡鸣声，这是在新风系统在极高功率下才会出现的轻微噪音。
它努力地工作着，将房间内浓度极高的信息素循环净化，直至房间内的空气清新起来。
左清秋冷静地给出了自己的结论：“骗子。”
其实她并没有在顾如弈的话语中找到逻辑漏洞，她口中的事情经过非常真实，让人没有怀疑的空间。
但唯独有一点，从开始就让顾如弈的所说内容的真实性摇摇欲坠。
这间医疗室里面充满着因左清秋的腺体失控而大量涌出的信息素，浓度比之昨天晚上的发情还要高出许多。
她还需要几个小时才能恢复对腺体的完全控制。
如果顾如弈的腺体真的恢复了一些，能够感知到部分的信息素。那么一个在昨晚能够感知到逸散出房门的细微信息素的Alpha，怎么会在这个医疗室中没有任何生理反应，反而能够如此冷静客观地回忆昨天晚上的细节？
当然，也可能是她真的非常特别的仅仅在昨天晚上腺体离奇敏感而能够感受到信息素，但是左清秋不相信。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直觉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但她又确确实实地通过直觉渡过了不少难关，其中不乏数次险境。
左清秋几乎可以确定，顾如弈的腺体依旧残疾，只是她有一个渠道，可以得知自己的状态。
至于这个渠道是什么，她暂时没有思路。
左清秋也无法仅仅只是凭借自己的猜测就把人家赶走。
至少，顾如弈救下了她，而不是趁人之危。
人总有秘密，而左清秋有足够的自信来保证这位看似乖巧的顾小姐无法伤害到自己。
她的眼眸随着思考渐渐幽深，半晌，拨通了一个电话。
…………
顾如弈在门外打了一个喷嚏，她有些紧张地用外套把自己裹紧。
是昨天晚上太冷导致的感冒？还是有人在念叨她？
旁边由轻变重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是林姨来了。
虽然只是见过了几面，但是顾如弈还是可以从一开始就感觉到林姨身上散发出来的善意。
只不过，这次的林姨的眼神不太对劲。
好像是……看自己不爽？
顾如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点犹豫地搓了搓手：“怎么了林姨？”
林姨好像发出了一声微不可察的轻哼，旋即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顾如弈：“试一试这套衣服，应该合身。”
顾如弈有点迷茫地接过了这身衣服了，看起来就是一套非常日常的西服套装，灰白两色，并没有特别亮眼的地方。只是可以看出细节精致，应该是手工裁剪的定制西装。
唯一让顾如弈稍微留意到的地方，就是伴随着衣服一起递给她的一枚领带夹，上面雕刻的不是其他的图案，而正是代表着左清秋的山茶花纹，看起来精致无比。
顾如弈把这个领带夹看作是左清秋开始信任她的标志，于是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起来。
“顾小姐最好先去洗漱，然后换上这套衣服”，林姨贴心地提醒她。
顾如弈思索：“是要参加什么会议吗？”
“不是。”林姨摇了摇头，语气平淡地放出了一个炸弹：“大小姐大概在今天下午三点的时候可以完全恢复，你们要去进行婚姻登记。”
“什……什么？”顾如弈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手一抖，领带夹几乎就要这样掉落到地上。
她眼疾手快地将领带夹重新抓回手中，难以置信地问道：“您的意思是，我要和左小姐结婚？”
“是的，这也是协议的一部分。”
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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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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