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窃听，伍归云没有获得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她回到医院进入一楼卫生间，呆了足足五分钟才回Vip病房。
孟珏四人已经陆续离开，保镖正在撤餐点，一个身穿浅绿色工服的女看护扶着沈樾昀下了床，他背对着伍归云站在窗户前，背影冷寂。
前两天雨频繁，今天雨停了，阳光将整间病房照得格外亮堂，沈樾昀沉静地站在光中，不知在想什么。
伍归云进屋后，双手插进卫衣兜，背轻轻靠到门口的置物柜上，一言不发观察。
她之所以回来，是因为从短暂的窃听中发现，沈樾昀对她的态度实际与设想中的相差很大。
沈樾昀是纵横黑白两道的太子爷，从小跟碧翠斯远走他乡，隐忍蛰伏才打回Y国稳固地位，那是一段尤其残酷的经历，他注定不会蠢钝如猪。
就像在烂尾楼，这个连初遇监控都要查明白的人，竟然没有当面问她为什么会一起绑架，而是装傻充愣只问了她怎么不走，这足以证明他的谨慎与小心。
真正城府深的人，一旦发现异样情况，通常不会选择当面戳破，而是不动声色揭过去，背后探查，确认结果后才会出手。
更别说其他四位，简直如出一辙的敏锐与心思深。
所以当伍归云选择从他们身边入手时，她必须有耐心，必须考虑到攻略成功或失败后的每一个可能性，甚至早就做好了根据现场临时更改计划的准备。
卫生间初遇到极速再见，本来一切反应都在伍归云的预设之中，她很清楚沈樾昀不会蠢到随便被一个伶牙俐齿的同学钓住，因此早就设置了医务室一起被绑的一环，希望能借一场“生死危机”来拉近彼此关系，让对方看到她的嘴硬心软。
包括要在车前记录仪留下影像，费劲演戏，必须排除她与路西法有关都考虑到了。
这都是伍归云觉得能够获益，才决定执行的计划。
然而绑架执行之前，覃瑶这位关键人物突然插了进来，她连续被三人提起，伍归云这才发现自己从始至终都低估了沈樾昀。
这货连好色的弱点，都有可能是伪装的。
起初覃瑶对伍归云来说，只是一个撬开沈家背后肮脏的缺口，她打算通过侧面调查，试图从她的失踪找到一些可以扳倒沈家的实质性证据。
她反复琢磨过对方资料和照片，完全没有想过两人竟然会有相似点。
沈樾昀对伍归云的态度首先就基于与覃瑶相似这一点，然后才有关注与试探，如果失去了这层巧合，那么她的计划不会这么顺利，一个只是牙尖嘴利的小白花，也许沈樾昀应付两天就会抛之脑后。
之前她当然也考虑过一旦沈樾昀没兴致，自己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应该用什么方式再靠近，但现在事情的方向已经彻底变了。
本来只是缺口的覃瑶，忽然变成了事件的中心，先是被沈樾昀看上然后拱手送给四位兄弟，后来她失踪，又牵扯出众诚和盖朗岛。
覃瑶是一个能够链接整个犯罪王国的关键人物，她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受害者。
至于伍归云本人，拥有一些相似点的她，也从一个伪装成猎物的猎人，陡然转换身份，顺理成章变回了真正的猎物。
他们似乎都能通过她，看到另一人的影子，然后产生不同寻常的关注。
她眯起眼，这十年来她更改了原著女主祝烟的生活轨迹，发现没有强制性的剧情限制后松了口气，那八岁以前的经历呢？她的父母究竟是因为本身的正义自主走入了剧情，还是说剧情其实一直存在，祝烟必须经历这段悲苦，直到成年进入圣恩？
如果是这样，那么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她恢复记忆的那一天，这个以小说为蓝本的架空世界发现剧情即将偏离，于是开始修正剧情。
覃瑶就是被修正的剧情，她代替伍归云成为了新的“祝烟”！
但这也说不通，假如按照原著，覃瑶应该被五人捧在手心里，开启一场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而且后期产生虐恋的父母支线也不属于覃瑶，她甚至直接被沈樾昀搞成了傻子，这算什么修正？
伍归云觉得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支撑她的猜想，现在根本就是一头雾水。
也许只有等找到盖朗岛，见到覃瑶本人才有答案。
“沈少，我们走了，有事再吩咐。”保镖整理并打扫好病房，恭敬地离开。
等房门关上，伍归云才开口：“他们走了？”
“嗯。”沈樾昀依旧背对着她，平静地说：“你不问我为什么今天要找你吗？我妈和我说，你昨天的态度可是非常斩钉截铁。”
伍归云警醒地挺直脊背，尽管心知肚明他一定是想问记录仪露下的画面，还是装作不知：“你都让司机到我家门口了，我能不来？”
这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沈樾昀转过身，抬起左手冲伍归云弯了弯手指，命令般地说：“过来。”
伍归云犹豫了会，慢吞吞走到他面前：“有事就说，搞得……”
她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下巴忽然被沈樾昀钳住了。
她不得不仰头望他。
这是一个极度冒犯的姿势，他逆着光，混血儿的冷白皮透着粉，整张深邃浓艳的脸隐没在暗色中，连带着端详与打量的凌厉眼神都似乎被虚化了。
伍归云甚至感觉，他的眼睛仿佛是X光，极具侵略性，势必要一寸寸描摹，直到穿透皮肤看见内里。
而她，仅仅是一件被审视的物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沈樾昀这充满审查意味的眼神最后定在她的双眼，翠绿瞳底无波无澜，倒映着她茫然不解的面孔。
“这两天我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他冷淡地说。
“所以呢？”伍归云试图挣脱，然而他却眼疾手快松手，转而扣住了她的脖颈。
沈樾昀微微低头，鼻尖萦绕着一股熟悉的廉价沐浴露味道，刻意嗅了嗅，才直勾盯着她：“所以发生在我身边所有的事都会被仔仔细细查一次监控，一开始我以为你会一起被绑是因为对方觉得你也在，顺手一起绑了，但我却发现了一个视频。”
沈樾昀当然说的不是实话，当他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伍归云，已经有无数个猜测在脑海里过去了，现在只是选择了一个最不会让人生气的猜测来说。
他盯着伍归云形状漂亮的眼睛，茶棕色的瞳色很特别，像晶莹的琥珀，片刻又道：“你本来可以不管我，但还是追了下来，转角处一辆车的行车记录仪记录得很清楚。”
果然是因为这个，伍归云更加确认在烂尾楼他就是在装，故意不提，如果没有记录仪，可能接下来他用手段来印证自己的猜想，直至确认她真的没问题。
……幸好预判了他的预判！
思考两秒，伍归云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嗯？你该不会觉得我喜欢你吧？你别想多了，我纯粹就是怕你出事，回头别赖我身上。”
沈樾昀脸一黑：……就知道是这样！
沈樾昀的确很了解女人，因为扑向他的无数狂蜂浪蝶目的几乎一样，假如有人遇到相同的事，可能第一时间就会邀功了。
但伍归云没有，不仅没提，对钟洁说时也很简略带过，假如没有视频，谁也不知道她竟会追出去救人。
沈樾昀分析了很久，不用问都能轻易地看穿她避嫌的态度，看透这背后的逻辑，可这却更让人不解，就像当年无法理解覃瑶为何一开始就厌恶他一样。
“你不用三番两次提醒，我沈家不会是那种甩锅的人。”沈樾昀浅浅吸了一口气，说：“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说，是因为讨厌我吗？”
“也不算。”伍归云特别镇定，“我只是有点后悔那样做。”
沈樾昀眯起眼：“后悔？”
“是。”伍归云直视他的眼睛，伸出手指向他钳住自己下巴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就是怕会遇见这样的情况。”
沈樾昀低眼，少顷重新抬头：“说清楚点。”
“你先放开？”伍归云试图大力挣扎，但尽管沈樾昀只有一只手，依旧可以牢牢攥住不放，最后她无奈地叹口气，只能保持姿势说：“就怕被卷入你们的世界呗。”
伍归云开始了表演，尽量将假人设饱满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不认识你，但我很快就知道你是谁了，论坛上到处都是，班级里也有人在讨论。”
“我不想和风云人物扯上关系，追下去帮忙只是身为一个人最基本的道德，就像我会等你醒来一样。而且圣恩不是普通的学校，人们的成见和谣言也是一座大山，我来这里是想接受最好的教育，长大后好好回馈养父母，而不是来和谁产生纠葛，最后和高学姐一样成为同学的谈资。”
“沈同学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比较霸道**的一个人，我能看出来你好像对我有点兴趣，所以我认为还是不说比较好。”
一番有理有据的话说完，伍归云冲沈樾昀微微一笑：“这就是我真实的想法。但现实是，不论我做什么，你好像还是很关注我。”
沈樾昀顿时挑眉：“所以你并不是很讨厌我？”
伍归云实话实说：“我说过我不喜欢公交车。”
“有没有说过你就像一只刺猬，讲话又刺又难听？”沈樾昀气笑了，绕来绕去还是因为作风问题。
见沈樾昀表情松展开来，伍归云心想稳了，前后发生的事只要能圆回来，他就不会再有疑惑。
一个男人换女人如换衣服，加上无与伦比的地位，双重buff叠满，是个脑子正常的女人就该避之不及。
“如果你在孤儿院长大，你应该也会变成一只刺猬。”她拍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
半晌，沈樾昀才松开手，淡淡地问：“你在孤儿院过得很不好吗？”
“就那样吧。”伍归云揉了揉后脖颈，说：“现在过得很好就行，养父母很支持我做下的每一个决定，所以我更要好好学习。”
沈樾昀温声一笑：“是吗？”
察觉到他突然变换了语调，伍归云抬头，在她准备说话前，只见沈樾昀忽然抬手，帮她妥帖整理好翻折的衣领，随即修长指尖屈起，轻轻在她脸颊上弹了一下。
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可是来不及了呢……你已经被盯上了。”
伍归云面不改色地摸了摸触感残留的脸颊，假如她没有窃听，也许只会理解成表面意思，但实际上他应该更想说她已经被他们五人盯上了吧？
果不其然，立马就听沈樾昀用一种毋庸置疑的语气说：“相遇的第一天，你就已经踏进了我们的世界。能不能出去，我说了才算。”
话落，他俯身凑近伍归云，低眼看着她的唇瓣，几乎是咬牙迸出下一句话：“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在孟珏面前，展露你的牙尖嘴利。如果他注意到你……”
两人距离太暧昧了，伍归云头稍微后仰，在考虑这人要是突然亲上来该不该一拳打回去。
她身体绷直，斟酌道：“我没这么大魅力。”
“不，你有。”沈樾昀将她的动作当成了紧张，刻意往前一俯，如愿以偿见到她迅速抬手撑住他胸膛时，笑声直接从震动的胸腔里滚了出来。
伍归云：？
最后，他平静下来，警告般地说：“反正你最好收敛你的个性。孟珏是个疯子，被他盯上的后果你没法承受。”
沈樾昀意识到伍归云像覃瑶时还没有很大感触，但今天，他忽然有种可怕的直觉——
其余人无所谓，一旦孟珏再次加入，不仅他的同款玩具会被直接抢走，甚至会上升到沈家被干掉的地步。
孟珏和孟兴山，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
伍归云被沈樾昀强迫陪到他下午，吃完午后甜点，钟骏来到病房谈事，她才被放回家。
回到家，她洗完澡换好衣服在书房坐下，通过窃听器得到了一个信息：朱迪斯死了。
朱迪斯被撞后，伍归云让周徊给桁川警方发送了她在国外曾撞死人却被抹平的部分罪证，警方立刻将她抓起来准备移交，直至今天，还有不少警察看守在医院。
然而碧翠斯不想朱迪斯暴露渠道的事，竟然派人将她直接弄死了。
能在警方眼皮子底下动手，碧翠斯的人脉显然也不少！不过这不是伍归云现在要考虑的事，她已经与宁飞玥合作，此刻最重要的事只有两件：
第一，先搞定众诚，让沈家孤立无援。
第二，找个合适时机去云中雅阁，必须搞清楚他们是如何挑选金币交易的人选。
御豪佳苑附近还有沈家的人，和上次一样，伍归云换好装后还是从通风管道爬出去，然后光明正大从一楼出来，打车去了另一个驻点。
她在桁川有两套房子，一套御豪佳苑是以养父母名义买下，当作明面上的家，一套别墅位于郊外，专门用来存放大型装备。
伍归云到别墅时，周徊三人已经准备好所有需要的东西，没有时间寒暄，她将部分可以用来攻击的小型装置全部藏在身上，直接进入车库，绕过头部撞烂的C8，长腿一跨，骑上一辆黑色机车，扬长而去。
晚上七点半，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她准时到达众诚对面的大楼天台。
众诚人力资源公司于2010年从一家旅游社改为人力公司，当初的几层楼也已经变成了高耸入云、足有六十层高的高楼大厦。
它伫立在繁华的市中心，位于打工人聚集的科技园，银灰色的建筑体在黑夜中折射着冷光，这座钢铁森林中，它如同最不起眼的普通楼房。
头顶冷月高悬，伍归云半蹲在天台边缘，黑色战术手套包裹的手搭在腿上，指尖还捏着一枚滑索装置的锁扣，眼前是一根已经钉入众诚大楼外墙的结实粗壮钢丝绳，纯黑的套系作战服将她与黑夜彻底融为一体。
可以调整成夜视和红外线状态的黑色护目镜架在她鼻梁上，镜面清晰地映出对面众诚顶层亮起的灯光。
冷风中，伍归云的隐藏式耳麦中响起周徊的声音：“你确定要这样做？孟兴山不一定会出现。”
“他会出现。”
伍归云站了起来，回头将锁扣扣好，紧接着站在边缘，握紧可移动的把手，这栋大楼也有八十层高，向下俯瞰，车水马龙的街道仿佛变成了蚂蚁大小。
她静立在黑夜之中，身形肃杀冷静。
片刻，她垂眼，冰冷的视线透过护目镜，精准地落到了顶层，“他不来，我就直接炸了整个众诚。”
话落，伍归云毫不犹豫纵身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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