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面容稍显模糊，却不影响蒂亚认出他的身份。
“贝恩公爵，还真是你。”
卢克公爵没见过蒂亚，但蒂亚见过他，在她十一岁时，上任贝恩公爵还未去世，贝恩小公爵与妻子来海里因回门，进入红珊城后，他们当众乘上敞篷马车前往公爵府。
年幼的蒂亚站在路边人群里，看到了贝恩小公爵的模样。
淡金色短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红润的薄唇，英挺的鼻梁，一双深邃的浅蓝眼眸锋芒初现，傲然望向人头攒动的城邦，触及街上阴盛阳衰的景象时，眼底划过轻蔑的暗光。
此时的公爵幻影与十一年前别无二致，只是少了当年的青涩，话里行间更具压迫感：“琼斯小姐认识我，那就不必多费口舌了。我知道你和我妻子交恶，前不久还阻止她和海里因公爵的书信来往，别担心，我并无怪罪你的意思。”
贵族们相互安插间谍很正常，但放在海里因难度要翻很多倍，只因海里因人看似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尤其这里女七男三，能被推选的官员无不是经过严格审查的本地人，收买很容易被发现举报。
唯独进入公爵府工作的普通人要求略低，但家世也要符合要求，还没法出入非工作区域。
若非罗莎这次生气过度，打算一去不复返，卢克公爵何必动用这枚珍贵钉子来挽回她，“听说你管理的海里因公爵府近来遇到些财政上的问题？”
蒂亚脸上露出明显的警惕：“你什么意思？”
这个园丁在公爵府干了二十多年，向来与人为善，能从其他家仆嘴里知道些琐事不奇怪，但卢克公爵提到的是重要机密……
蒂亚眸底浮上懊悔，早知道就不和罗莎当众吵架了。
卢克公爵说：“罗莎为了强行和我离婚，选择净身出户带孩子跑回海里因，如果你将她赶出领地交到我手上，我就给你最需要的东西。”
蒂亚皱眉：“你不要艾丽娅吗？”
卢克公爵冷漠道：“她是海里因血脉，跟贝恩家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海里因的继承问题已经解决，罗莎现在没有一点价值，对你来说这是一桩有利无弊的好买卖吧？”
蒂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说得对，姐姐跑回来只会威胁我的地位，但我想要的可不是解燃眉之急，贝恩领整整三年的税收，公爵殿下舍得吗？”
卢克公爵蹙了下眉，目光露出轻视：“只要你有本事能做到。”
蒂亚一脸胜券在握：“罗莎刚回来还没在公爵府站稳脚跟，越早动手对我越有利，如果我抓住了她，该怎么交给你？”
卢克公爵说了个地点，那是与海里因接壤的一个子爵领地，“抓到之后，我的人自然会到那里接应。”
随后，他挂断魔法通讯，望向办公桌前低头请示的下属，“什么事？”
下属道：“殿下，这是针对贝娜·里奇母女的调查结果。”他将手里的文件递了上去。
“怎么现在才给我。”
卢克公爵伸手接过，身体往后一靠，慢慢地翻看里面的内容。
上面写着贝娜母女一直生活在平民区，没有异常行为，直到事发前两星期，有一位穿着斗篷的贵族女人带着身材高大的女侍卫来到她们家，待了一段时间后才离开。
下属说：“虽然没人看清那两个女人的正脸，但我们怀疑那就是夫人和利兹小伯爵。为了验证猜测，我们寻找了那位送母女俩去皇宫前的侯爵，但没想到他事发后逃回领地，整日闭门不出，导致我们的判断出现了失误。”
那位侯爵是首都出了名的浪荡子，喜欢当街绑走漂亮的平民女子，事后再送回来，用一笔钱打发她们家人。
那天他准备将母女俩带走，结果贝娜路上自爆是贝恩公爵的情人，还被其他贵族目睹了那一幕，逼得他临时改道将她们送到了皇宫门口，不过，他并未相信贝娜的话，一直守在附近，等待着谎言被揭穿。
当看到贝恩公爵把人带走后，侯爵慌不择路逃回领地，最后被贝恩家族的人闯入家中，威胁之下才老实交代了一切。
看到调查报告上写着这次的事与皇帝并无关系，卢克公爵嘴角扯动，“呵，养了一辈子兔子的人竟被兔子咬了手，还让他人看了笑话，有意思。”
他放下手里的文件，起身前往公爵府某处。
片刻后，一群人来到城堡某层角落。
房间门口值守的侍卫看到领头人，低头道：“公爵殿下，里奇母女正在里面用餐。”然后打开了房门。
简约而雅致的敞亮客厅映入眼帘，母女俩坐在客厅中央的圆形小餐桌旁边，被侍女们服侍着用餐。
听到门口的动静，贝娜立刻站了起来，“公爵殿下怎么来了？”
莉娜面色激动：“父亲大人，您终于来看我们了！”
卢克公爵之前让管家随便安排个房间把人关在一起，此刻看到房间内部装饰，发现这是前任公爵的情人住过的地方，他漠然瞥了旁边管家一眼，“下次别再耍这些小心思。”
管家垂头：“是，殿下。”他用眼神示意侍女们出去，自己走在最后关上门，守在门口，只留公爵和母女二人在房间里。
贝娜走到莉娜面前，双手把她挡在身后，惴惴不安：“殿下，您有什么事吗？”
卢克公爵说：“原来你和罗莎是一伙的。”
贝娜道：“我不知道殿下在说什么。”
卢克公爵大步走到餐桌前，出手掐住贝娜的脖子，“别以为我不知道，罗莎让你来干扰我，不然她不可能这么顺利地回到海里因。”
贝娜心头一慌，下意识将女儿反手抱在身后，不想让她看到这一幕。
她努力保持声音里的镇定：“夫人确实来找过我，但她没有让我做您说的这些事，反而是想送我和孩子离开，是我自己贪心，想带莉娜认回父亲才利用了夫人的好意。”
“还想和我撒谎。”
想到刚才那个和贝娜一样拥有娴静秀美的外貌，眼里却桀骜不驯的女人，卢克冷笑：“怪不得罗莎当年选择带你当陪嫁，你一点都不像海里因女人，没有野心和胆量。”不然也不会在事后一看到他就害怕得逃跑。
贝娜神色微微僵硬：“我没有撒谎，殿下应该知道，莉娜就是您的女儿。”
卢克公爵将她的脖子微微举起，目光如寒冰彻骨，“我当然知道她是我的血脉，但我不相信你的话，你到底还瞒着什么，老实交代！”
贝娜下巴被迫抬起，脸色变得紫红，“我没有……”
“父亲！”
莉娜大喊一声，用力挣脱母亲的手，跑了出去，仰头望着卢克公爵，“母亲没撒谎！”
卢克公爵松开手，垂眸看向小女孩野心勃勃的双眼，“继续说。”
莉娜吐字清晰：“那个女人想像其他贵族夫人打发私生子一样把我和母亲打发走，善良的妈妈差点信了她的话，但我生来是公爵的女儿，凭什么当个不能认回身份的平民，所以我才劝妈妈带我回家。”
她强调道：“我们和那女人没有任何关系！”
“不愧是我的血脉。”可惜，没有魔力天赋。
卢克公爵想到某人，冰蓝眼眸闪着兴味，“我姑且信你一回，好好表现，以后你就是贝恩家唯一的公女。”
如今艾丽娅离开了贝恩家，他需要一个女儿，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
“谢谢父亲！”
莉娜小脸满是惊喜，为自己被父亲接受而兴奋不已，完全没有注意到贝娜面如死灰的表情。
卢克公爵看见母女俩截然不同的反应，心中了然，“贝娜·里奇，像从前一样老实待着，别让我发现你的小动作。”
看在罗莎仍然关心贝娜的份上，卢克决定先留她一命，然后把她当做妻子回家的见面礼。
*
千里之外的海里因，太阳只剩最后一点余韵。
蒂亚结束与卢克公爵的谈话，魔法卷轴上的光芒逐渐黯淡，周围一片昏暗。
蒂亚抬手道：“诶呀，我看不清路了，麻烦肯先生送我回城堡吧。”
园丁肯将卷轴收回工具包里，戴上帽子，如往常一样笑容和蔼：“好的，蒂亚小姐，能帮上您的忙是我的荣幸。”
蒂亚说：“你在前面带路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刚走出树林，迎面撞上一个站在不远处的黑影。
蒂亚往侧边走了两步，想要穿过肯，却差点被脚下大石头绊倒，“怎么是你？”
肯微微挑眉，迎了上去，镇定自若地打招呼：“罗莎小姐，好久不见了，我是肯，您还记得吗？”
罗莎道：“我当然记得，我小时候你就在公爵府工作，当时我父亲很喜欢你的手艺，可惜他没过两年就去世了，没能多欣赏几年。”
肯表示十分遗憾：“哎，公爵夫婿去世也让我失去了人生的知音。”
罗莎问：“对了，你怎么和蒂亚在一起？”
肯解释道：“蒂亚小姐刚才在林子里迷了路，我正准备送她回城堡，既然遇上了您，我就可以下班了哈哈。”
罗莎歪了下头，“这样啊，但你今天恐怕下不了班了。”
肯目露迷惑，正想问为什么，后脑勺传来一阵钝痛，顿时眼冒金星：“！”
他晃动着身体，转过头，发现蒂亚高举一块半个人头大的石头站在他身后，眼神错愕，仿佛在疑惑他为什么没晕过去。
肯：“你……”话音未落，同一个位置又被人来了一拳，这下彻底晕了过去。
罗莎收回拳头，甩了甩发疼的手背，“你想打晕他，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我哪知道你现在有能耐了。”
蒂亚把石头一扔，从袖口掏出一枚手指粗细的信号发射器，打开盖子，扭了下底部，一束烟花窜上天空，炸开绿色焰火。
她没有练武，但第六感很强，能感觉到罗莎追在身后，“你刚才听到我们的谈话了吧。”
罗莎没有否认，“你不是讨厌我吗？”她刚才差点以为蒂亚想要和对方合作。
蒂亚撇开视线，“呵，何止是讨厌……”
没有人知道，蒂亚恨过海里因公女三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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