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青，这边的蔗汁熬着差不多了。”石月兰脸上被厨房的热气蒸的些许微红，双手也因着长时间握着锅铲熬糖而泛红，本该是极累的工作，却丝毫不见倦意。
她笑容明亮，好似换了个人，王子贵一时间看得有点呆，自石月兰嫁进李家村，他还没见她这么笑过呢。
做他人妇哪有在自己这般自由，上有挑剔公婆，下有娇气弟妹，石月兰怎可能没心没肺地开心。
石月兰这几天和王子贵也熟了起来，她笑着招呼他，“王兄弟，辛苦了，又拉了甘蔗过来。”
甘蔗……
王子贵一想起这就深叹一口气，又问道：“要不我再去问问赵家？没准他们又回心转意了？”
石月兰听得迷糊，鼻尖糖味愈发浓烈，她心叫不好，糖汁熬得太过了，也没甚心思听两人交谈了，赶紧冲进厨房去把火也熄了。
“路青，你还要不要这糖汁啊？”比平时石路青浪费的糖汁，略微浓稠了些，石月兰也不知他要不要。
“等会我来看看。”石路青本想去和福村一趟看看情况，又是厨房给绊住了脚，他索性快刀斩乱麻，直接道：“王大哥，咱不要赵家甘蔗，你先去和福村一趟，定些其他村人的甘蔗。”
为谨防外人听到，这话石路青特地压低了声音。
他从口袋里摸出十两银子，塞给王子贵，“我放了些钱在陈家，可能有些不够，你把这钱拿着。”
“定哪家的你听陈家安排，速去速回。”
石路青匆匆说完，便一头奔进厨房。
糖可等不得啊。
“你快看看，还能不能用？”石月兰正费力搅拌着糖汁，因着温度一降，不搅拌糖汁极易凝固。
石路青看了看颜色，顺手用筷子蘸了些，尝了下。
甜意瞬间涌进口中，比平日里做白砂糖要浓上许多。
“我拿一点去试试吧。”石路青也是第一次遇上，不敢妄下结论，“剩下的直接做成红糖吧。”
石路青盛了一小半糖汁出来，因着人多眼杂，出于保密的缘故，这段时间他都在自己卧房里制白砂糖。
正当他提着往卧房里走，隐隐约约间，他至少感受到两三道视线往他身上投来。
石路青回望过去，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所有人都在各司其职，埋头苦干，没一个人看他的。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石路青绝不会贸贸然地冲上去质问。
更何况就算和福村和清山村这两个刘家是亲戚，亲戚之间买卖甘蔗，也是极为正常的事。
石路青把糖汁拎进屋内，把门一关，把所有视线全部挡在外面。
依着相同手法把糖汁过了一遍，成不成，且看天意。
杨洪和石山延如同往日一般榨着甘蔗，眼见着甘蔗都快消耗完了，怎么还没见到新的甘蔗送来。
“王子贵怎么还没送来？”杨洪不满地发问，他多淳朴啊，不知偷懒为何事，他恨不得不睡觉，一直榨甘蔗。
榨得越多他才能多挣钱。
石山延抹了两把脸上的汗，“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可累死他了，自答应石路青帮忙一个月，他每日累得半死。
石山延严重怀疑是石路青设的套，可自个儿怎么就傻乎乎地钻了进来。
他瞧了眼糖水，还不是这东西诱惑太大，引得他心甘情愿。
“唉！”石山延唉声叹气。
“叹什么气？”石路青正好推开门，奇怪地望了他一眼，又道：“甘蔗供应出了点问题，明天再榨吧。”
石山延听见石路青的话心头一乐，甘蔗不来，他今儿就能偷个懒，喜悦的脚步还没迈出去，又听杨洪忧心忡忡地问：“什么问题？甘蔗供不上了？”
要是他现在高高兴兴出去，岂不是衬得他很没良心？
想通这一层，石山延立刻收回脚，面上也做出一副担忧神色来。
“是出了点事，但愿问题不大。”石路青如实回答，“原先商议好的那家突然不打算卖给我了。”
“那怎么办？”杨洪不由紧张起来。他还指望着靠糖发家致富呢。
“也有其他人种的甘蔗，只是质量就要差一截了。”石路青回答完，把目光放在石山延身上，看着石山延心底直打鼓。
他不该是发现自己偷懒的事了吧。
“山延哥，”石路青拍拍他的肩膀，正色道：“要是有人来找你家借石辘，千万别借。”
制红糖的法子实在太过简单，要不是石山延整日忙着榨汁，榨完就没力气去围观石路青熬糖，只要完整看过一次，准能像模像样地做出来。
关键之处，还是在石辘上。
没石辘这东西，就算制糖也是小打小闹，榨不到太多甘蔗，纯是小打小闹。
石路青将原因道来，“现下已经有其他人在收购甘蔗，怕是也打的制糖的主意。”
“而清山村里只有山延哥你家有石辘，只要不借出去，这样咱们才能把这生意一直做下去。”
石山延机灵得很，哪能不懂这道理，当即点头，“你放心。”
笑话，他卖了这么久力气还没挣到钱，哪能让人白白占了便宜去。
杨洪听着两人对话，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去，他身为参与制糖全部流程的人，自知石辘重要性，只要把它握在手里，就不会输。
石路青拍拍他肩膀，一脸欣慰道：“我就知道，山延哥是个聪明人。”
石山延骄傲地应了，“那是，咱老石家，除了石砚文那家伙，就数我最聪明。”石砚文是读书人，石山延自不敢和他比。
石砚文……
石路青眸色暗了暗，看来石砚文在村中名声挺好，怕是除了他，没人知道他人面兽心。
石路青略过这话题，转而道：“杨洪哥，来，咱俩把甘蔗汁给挑回去。”
“山延哥，这段日子辛苦你了，你今天好好休息，日后我多雇些人手来，免得太累。”
这话听着舒服。
石山延心中对石路青的不满瞬间消了大半，他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路青你言重了。”
石路青和他又简单客套了几句，这才脱了身，挑着甘蔗汁出了门。
糖水在桶里晃荡着，石路青一路挑过去，少不了迎接村人那好奇的视线，近日来他家甜味飘得远，又有好些人赶集时见着杨洪卖红糖，村里人估摸着这两人在做红糖呢。
不必多想，便知两人赚了不少钱。
可制糖到底是石路青钻研出来的法子，清山村里没那等厚脸皮的，直接冲上去要制糖法子。
“石路青。”
石路青顺着声音一看，顿觉难缠，此人名为马兰氏，嘴碎得厉害，村中嚼舌根的最出名的就是她。
“婶子好。”心底怎么想暂且按下不表，至少表面功夫要过得去。
马兰氏仔细瞧了瞧甘蔗汁，啧啧出声，就在石路青以为她要问制糖的事，她挤眉弄眼，好奇地发问：“听说，你三姐……石月兰偷了人，才被休了回来。”
此话一出，周围好些人家都若有若无地看了过来。
一个女人被休，多少人当笑话看着呢。
石路青注意到这些目光，面色一沉，他这段时间太忙，闭门不出，竟不知村中流言传得这么离谱。
“杨洪哥，你先回去。”
石路青对杨洪道，自己却把担子当场搁下，打算好好地来辩上一番了。
“婶子你是听谁说的？”
石路青直直地望着她，眼神冰冷，“我倒要看看，是谁敢传我家的谣言？”
马兰氏吓得退了一步，不是说石路青变好了吗，怎比原来还吓人。
她战战兢兢地，“大家……都这么说。”
“那谁最先说？”他穷追不舍，今日不说个明白怕是以后没完没了，石月兰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这我哪知道。”马兰氏后悔极了，她怎么就为了打听个八卦，招惹了这个混混，“我是听郭凤红说的。”
“我也听别人说的，还不是那柳嫂子告诉我的，我就当真了。”郭凤红就住她家隔壁，此刻立刻跳出来洗脱嫌疑，“路青你别怪我啊，我哪知道是真是假？”
柳嫂子家住得远些，可她哪能错过这等八卦，早在马兰氏问的时候就竖起耳朵听着了，却没想到这火烧到了自己身上，她赶紧跑过来，开口回他：“也别怪我，我是听村头李二丫说的。”
李。
石路青捕捉到关键词，敢情说来说去，还是李家搞的鬼。
他记得李二丫正是李家村人，前几年才嫁进清山村，和李安志再怎么也沾点亲。
李家倒是借了把好刀，趁石路青不备，先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我就说三位婶子不会平白冤枉人。”石路青先缓了缓神色，让几人松了口气，复又把声音一提，震声道：“弄了半天还是李家人传的谣言。”
“几位婶子有所不知啊，”他故意拉长了声音，把三人的好奇心提起来。
“李安志自个不行，反倒编出这等谣言，其心可诛。”
得知真相的三人瞪大眼，这年头，男人不行比女人出墙还有意思。
“还麻烦几位婶子在村里帮我说说这事。”这三位都是些大嘴巴，门上没把门，石路青估摸着，不到一天李安志不行就能传遍整个村。
李家人不是想借谣言倒打一耙吗，那就让他家也尝尝百口莫辩的滋味。
“还有几位婶子想想，那李家人上下嘴唇一碰，就造出这个莫须有的谣言，害的可不仅仅是我三姐。”
三人莫名奇妙，李家人除了坏石月兰的名声，也没做啥啊。
石路青把她们慢慢往自己思路上带，“村里还有这么多待字闺中的姑娘，要是这谣言传了出去，还有哪个村子愿意娶咱清山村的姑娘。”
三人悚然一惊。
胜朝向来是村落抱团，一个村被视为一个整体，哪个村的名声坏了，其他村庄都不大愿意和这村的人交流。
更别提女子名声这事了。
马兰氏怒火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她家可有三个姑娘，都还没出阁呢，她挽起袖子就往李二丫家走，“李二丫你个破贱/人，看老娘不打死你！”
柳大嫂紧跟其后，她家也有女儿，此刻气得不行，恨不得把李二丫给赶出清山村。
郭凤红家里倒没女儿，可另两人气势汹汹冲过去，显然有戏可看，她平生最喜看热闹，巴巴地就跟了过去。
作为大戏开端的石路青看着三人身影，深藏功与名。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若只是石月兰一个人，她们顶多说上几句，笑笑就完了，可一旦把自身利益套了进去，那不得拼命啊。
石路青笑了笑，重新挑起扁担，往家里走去。
他一到院子，石刘氏正一个劲地往外冲，石路青赶忙拦了拦，唤她。
“娘，天都黑了，你干什么去啊？”
“找马兰氏算账去！”
石刘氏在村子里是出了名的牙尖嘴利，阴阳怪气，谁都不想和她对上，近段时间村里人一见到她，立刻就停了讨论，要不是刚刚杨洪回来说起，石刘氏现在还被蒙在鼓里呢。
“天杀的的马兰氏，”石刘氏气得正冒火，“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石月兰站在院子里，脸上依稀间还有未干的泪痕，她不是不知道村中有她的流言蜚语，本和离女子日子就不好过，她心想着传段时间也就过了，也就没管。
却没想到，外面说的……这般难听。
石立春沉默地立在一旁，他本该漠不关心的，可石月兰温柔极了，时不时地给他一块糖吃，日日还叮嘱他多吃一些。
似他记忆的娘一般好。
可怎么老有混账逮着温柔的人欺负，她娘当时也是，被村里长舌妇说三道四，而石月兰也是，性子软，就活该被欺负吗？
石立春只觉满腔怒气，若此刻有人看去，会发现这黄毛小儿，身上竟有几分煞气。
“娘你不用去了，我已经说清楚了。”石路青把刚才的事如数说了一遍。
“好啊！”石刘氏听完气笑了，“李安志一家真是欺人太甚。”
“赶明儿，我就把他不行这事传得到处都是。”石刘氏打算明天去赶个集，遇到个熟人就说一遍，她不把李安志弄得没脸见人她就不姓刘。
石月兰抹干了眼泪，可心头堵得慌，道：“路青，要不咱们把他告到官府去？”
石路青摇头。
“你们是和离，而不是休妻，再去定他的罪，怕是有些难了。”
石路青已然琢磨出更好的办法，他本不想这么赶尽杀绝，没成想李安志这么恶毒，逼得他不得不出手。
从敌人最擅长的地方攻破他，才是最令人痛苦的。
“李安志不是靠做豆腐发家吗？”石路青道，“正好，我也知道怎么做豆腐。”
石立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这人怎么什么都会？“他”上“石路青”身之前是做什么的？
石刘氏也奇怪，“路青你什么时候会做豆腐的？”
还没穿越之前。
石路青清了清嗓子，随口乱编，“书上看来的，我自己还没试过，不过应该能成。”
石刘氏“哦”了一声也就没问了，她不识字，但也听过书中自有黄金屋这话。
“叩叩！”有人敲门。
“谁啊？”都这时候了，怎还有人上门。
“是我，王子贵。”
石路青刚满脑子全是石月兰的事，一时半会还都忘了他叫王子贵去和福村的事。
他赶紧把门打开，“王大哥，快进来。”
王子贵刚长途跋涉了一回，嗓子干得冒烟，石月兰赶紧递上一碗茶水，王子贵一口气喝完，这才有精力说话。
“甘蔗拉回来了。”
“我跟和福村其他村人谈了，先买了些回来，只是……”
他从怀里拿出荷包来，把余下银子还给石路青，“钱只剩三两多了。”
“没事，能买到就好。”石路青道，他就怕出手那人把剩下的甘蔗全给买了。
王子贵叹了口气，“和福村的人狮子大开口，他们见我们要的急，纷纷把价钱提了，比原来收的上好甘蔗还贵。”
那就不值了。
“咋这么心黑！”石刘氏听着吃惊，“他们也敢提？”
“怎么不敢，刘家的甘蔗被其他人收了，听说价钱比我们给得高一点，自然个个都不满意。”王子贵愤愤不平，“他们也不想想，要不没有路青，和福村整个村子的甘蔗都还烂在地里。”
且王子贵也听陈老头说了，石路青给的价和往年卖给王地主的价格差不多，甚至还略高，偏就这样了，和福村的人还不满意。
石路青沉思了会，又问：“除了刘家，其他家的甘蔗有人收吗？”
王子贵摇头道：“没听说。”
这下石路青心底有数了，严肃的神色卸下来，“那就让他们涨吧。”
“我们不买吗？”石月兰惴惴不安，“不是只有和福村种有甘蔗？”
“当然要买，”石路青脸上晃过一丝笑意，“不从他们手下买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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