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和衾与叶吴氏的目光相接的一瞬,他的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叶吴氏却并没有看到他,她被一个小丫鬟扶着,声嘶力竭地喊着“不要”,唤着“玉声”。
“夫人,夫人你不要过去,危险!”小丫鬟大声地劝阻,周围几个家丁也走过来拦住她。
“让开,都给我让开!玉声还在里面!”叶吴氏推开众人,执意要往火中走。
只见她挣脱开家丁的手就要向楼阁爬去,宋和衾下意识挡在她身前,却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幻影,待他匆忙转过身时,叶吴氏却停下了脚步。
她抬着头,看的方向,宋和衾顺势望去,是二楼,那里站着一个人,身形高大,披散着头发的男人。
火光太刺目了,他眯着眼努力看清了那男人的面容,与叶茂昇有几分相似,一样的俊美沉稳,而他身在火中,嘴角竟然挂着笑意。
叶吴氏双手举着,如同抽筋了一般胡乱摆动着,张了张嘴,声音嘶哑:“玉声,你快下来,求求你,你别再吓娘了。”
周围的下人动作不停,一桶桶水不间断的泼向摇摇欲坠的木楼,此刻,叶玉声的衣服也被点燃了。
“不,不要!玉声,你快下来,快下来啊!”有的下人反应过来,再次架住了形状疯魔的叶吴氏。
“母亲,你说实话,宜之到底去哪儿了?”叶玉声身上的火势视而不见,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娘。
“他走了,他拿了钱就走了,玉声,他不值得你这样,娘求你,你快下来吧”,叶吴氏支撑不住的跪倒在地,她看到大火漫延到了他儿子的头发。
叶玉声听后仰头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声音沉缓:“既然如此,他去了何处,我便跟到何处就是了。”
宋和衾听到此话,便觉不妙,叶玉声仿佛已经认定了爱人已死,自己也再无活下去的意志。
二楼的房梁要被烧断了,叶玉声向后退了几步,他再没什么话可跟叶吴氏说,被火光包围的屋内房梁发出一声极大的断裂响动,随后重重地砸在叶玉声的背上,顷刻间,屋内所有东西开始向他倒塌将之快速掩埋...
“不要!玉声啊!”叶吴氏大睁着眼,身体趴伏在地上不断颤抖着,再无气力起身。
宋和衾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堵着口气,有些沉重。
“老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少夫人她...”有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来,跪在叶吴氏身前。
叶吴氏奋力支起身,一手紧抓住小丫鬟的手腕,满是泪痕的脸显得极其狰狞:“她怎么了?”
“少夫人因为难产出了很多血,就,就快要不行了”,小丫鬟害怕地哭了出来。
叶吴氏只觉眼前一黑,咬牙切齿地道:“那孩子呢,孩子没事吧。”
小丫鬟摇了摇头:“小公子很平安。”
梗着脖子咽下口气,叶吴氏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但紧跟着又有人向她跑来。
“老夫人不好了,少夫人她,她已经,仙去了。”来的人一边哭一边道。
叶吴氏像是没听见一般,神情怔忪,那人也跪倒在她身前:“少夫人临去前,让小人带句话给老夫人。”
身体猛地一抖,叶吴氏睁着双混浊的眼睛盯着他,吼叫着:“说啊,你说啊!”
那个下人被吓得身体往后缩了缩,低垂着脑袋,咬着牙说出口:“少夫人她说,说,她恨您!”
闻言,叶吴氏久久没有反应,她身后的大火仍在继续烧着,周围人脚步匆匆地走来走去,她却觉得此地冷极了,也静极了,不知怎的,竟然扯着嘴角笑了笑。
再这样的场景下,众人无不为她的笑悚然,觉得老夫人这是悲痛至极,快疯了。
宋和衾紧闭着眼置身其中,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哭声呼喊声以及大火的猎猎之声,他也像是快被这绝望吞噬了。
突然,手腕处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眼前的所有事物瞬间停滞,画面变得泛黄陈旧,逐渐消失殆尽。
如图从沉睡的窒息中苏醒过来,宋和衾蓦地睁开眼,脚步踉跄着向前倒去,肩膀却被一双手紧紧的扶住了。
他失魂落魄地抬起头,看到了召宿清冷沉静的眉眼,如同一股清泉,浇灭了心头的燥热。
“师父?”宋和衾轻声唤道。
召宿飞快地皱了皱眉,点头道:“是我。”他一手扶住他的肩,另一手掌心贴在他额头上,干净清凉的灵力安抚着他体内的躁动。
宋和衾疲惫地眨了眨眼,无意识地摆动着脑袋在他手间蹭了蹭。
见状,召宿抿了抿薄唇,只觉他这副摸样,实在有些可怜可爱,想要在他头上抚摸着,给他顺顺毛。
待他平静下来,宋和衾侧了侧头,向后退了一步,召宿扫了他一眼缓缓放下手。
“师父,我刚刚好像看到了二十多年前地那场大火,我还看到了叶玉声的死”,宋和衾转身看向废楼。
召宿没说话,他看见了二楼有只眼睛,一直凝视着宋和衾,不悦地皱着眉,他一抬手,一阵凌厉的光刃迅速飞向那处,眼睛跟着急速躲闪,却还是发出一声痛叫。
“师父?是叶玉声!”宋和衾反应过来,立即便要往门口奔去。
但召宿握住了他的手腕,见他不解地回头,并未多做解释,而是出手揽住了他的腰,两人眨眼间便闪身至二楼内。
宋和衾又见到了那个怪物,或者应该叫他叶玉声,他睁着一只血红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二人,比之上次,身上多出了几道伤痕。
仗着手上有灵光,身侧有召宿,宋和衾大着胆子上前了几步,叶玉声见状,急急后退着,他只好停下脚步,道:“你是不是叶玉声?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回答他的,是叶玉声几声急促的怒吼,他呲着牙,犹如野兽般拱起后背,像是要跳到他身上咬下他几块肉来,但他似乎极其忌惮召宿,眼睛总是望向他那边。
“叶玉声,你还在找林宜之么?”宋和衾看了眼书案,皱了皱眉,上面没有画。
听到这个名字,叶玉声垂下头静了静,宋和衾赶紧道:“你想见他么,我知道他在哪。”
可没想到,就下一刻,叶玉声嘶吼着扑向他,张开五指向他的心口抓去。
召宿见他动手,神色一厉,抬手便是杀招,却被宋和衾挡了一下,他的动作一滞,却见身侧之人拿着尚未出鞘的灵光和叶玉声打了起来。
灵光周身发出淡淡的白色光芒,那上面暗藏的利气,足以震慑压制住叶玉声。宋和衾身姿轻盈动作迅捷,用灵光打的对方节节败退。
上回由于宋和衾手无寸铁加之毫无防备,被对方吓得疯狂逃跑,但这次他挥舞着手中的剑鞘,将叶玉声打得四处逃窜,狠狠地出了一口气。
叶玉声不敢触碰灵光,被宋和衾逼着缩在书架地角落,恶狠狠的瞪着一只红眼珠,被宋和衾用剑指着,不敢动了。
宋和衾试图跟他讲道理:“我说叶大公子,你也别这样看着我,上次你可把我吓得够呛,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你说你何必呢,我只是礼尚往来揍你一顿,现在咱们算是两清了,接下来咱们有话好好说,怎么样?”
叶玉声还是那副神志不清的凶狠模样,宋和衾姿势不动,微侧着头,对着召宿道:“师父,可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神智?”
召宿微一颔首,走到他身边,伸出右手并拢食中二指,另一只手在那指尖轻轻一划,鲜血瞬间涌出。
怔了怔,宋和衾皱了眉,他没想到这竟然要用到召宿的血,立即出言想要阻止:“师父...”
却见召宿面不改色地摇了摇头,道:“无妨。”
他向叶玉声逼近了几步,但叶玉声似乎很惧怕他指尖的血珠,身体紧紧贴在墙上眼睛乱转着意图寻找机会逃跑。
召宿没给他机会,屈指将血珠轻轻一弹,那滴血刚好附在叶玉声的眉心处,滋滋的发出一阵白烟,“啊啊啊!”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震地宋和衾忍不住手一抖,脚步往后一顿。
叶玉声如同在被烈火灼烧一般疯狂挣扎了起来,双手不断地在脸上抓挠着,一旁的宋和衾看着头皮发麻,被召宿向后轻手推了推。
宋和衾被挡在他身后,没看清召宿手上的动作,只听到叶玉声的嘶吼声逐渐微弱了起来,他好奇地从召宿肩后探出了头。
“噫?”他惊讶地看着地上之人,从召宿身后走出来,指了指叶玉声:“师父,他变回人样了!”
没等召宿回答,宋和衾又忆起他手上地伤口,不及细想地便将他的右手拉起翻着指尖看了看,那里已经不知何时自动愈合了,召宿的手比他的要大一些,指骨看起来修长干净,却暗含着极其强势的力量。
宋和衾专注地看手,没注意到他地师父正在看他,待他确定那手没什么大碍后,宋和衾轻轻放下那只手,垂着眼眸沉吟道:“师父,我能提个意见么?”
召宿不明所以地一颔首,“嗯”。
“弟子知道,师父乃是上仙之躯,不惧生死,但你若是因为弟子的一句话便做出损伤自己身体的行为,弟子实在感到惶恐担忧。”宋和衾音色沉沉,是在与他很认真的谈论此事。
闻言,召宿甚至在那一瞬间产生了无措的感觉,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事,他思忖着道:“以后若有需要,我会先与你说的。”
宋和衾点点头,扯着嘴角微微一笑:“弟子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便是师父与明砚了,弟子不愿看到你们受到任何伤害。”他在心里补充道,还有应兄。
他父母死的早,宋和衾刚知事时便寄人篱下,也就早早地学会了看人脸色。在别人家里,他最知道被人忽视的感觉,因为他父母的遗产丰厚,那家人也不会短了他的衣食住行,但宋和衾丝毫感受不到属于亲人的关怀,后来他学会了逞强好斗,想以此来博得别人的关注,最后弄的自己遍体鳞伤也不过换得人家的几句嘲讽。
宋和衾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收养他的姑姑将自己的儿子拎到房间里,让他不要跟着他这种人学坏了。
那时宋和衾与表弟在同一所高中,表弟生的文弱,在学校里经常受人欺负,宋和衾看起来虽然也单薄得很,但那时人人都知道他打架很厉害,惹不得。那次是因为有人放学堵着他表弟收“保护费”,宋和衾恰巧路过,将书包一甩,挽起袖子跟那几个人干了一架。
表弟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也想参与进来,被他凶狠的吼住了。最后那帮人走了,宋和衾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地被他表弟扶回了家。他看到姑姑开门看到他时的表情很不好,随后尽力扯出个笑让他先去房间上药,并扯着表弟进了另一间房。宋和衾怕他表弟挨揍,就跟去站在了紧闭的房门口,想着自己到时候可以帮帮他。
“我说了多少次了,让你要避着他点,不要跟他学,你是不是就是教不听!他整日打架斗殴以后能有什么出息,他没出息混不出头,但他父母的遗产就够他活一辈子了,你呢,你有什么!”宋和衾呆怔在门口,听到姑姑压抑着声音,她的言语中透着浓浓的怒其不争。
“妈,不是的,表哥今天打架是因为我”,但表弟小声的辩解被姑姑不在意的打断了。
“高冉,妈不求你日后能有多大出息,只希望你一生平安康乐,听妈的话好么,别跟他离得太近,不要跟他学坏了...”他的姑姑从来没对他冷过脸,也从来不会因为他犯了错就教训他,更不会对他有所期望。
后面的话宋和衾没再听了,他只觉得浑身冰凉,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床头柜上放了一个相框,装着他与父母的合照,他无力的平躺在床上,将相框贴在心口的位置,大睁着眼看着屋顶,什么都没想,但过了一会儿,不知怎地,枕头湿了一片。
那次之后宋和衾便不打架了,他变得随心所欲大大咧咧了起来,对所有人都温和讲理,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
召宿见他虽然在笑着,但眉眼间尽是阴郁压抑之色,只觉心中一阵钝痛,像是怕惊扰了他一般,轻声道:“嗯,你也是我,最在意之人。”
宋和衾听后眼神微动,几次启了唇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发出了一声轻细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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