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混杂着旧纸张和消毒水的味道,沿着他的脊椎一寸寸爬升。
市郊分院的地下档案室像一座被时间遗忘的坟墓,寂静到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回音。
简星岁的手指停留在档案袋粗糙的牛皮纸上,那个烫金的编号“0723”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那是一张脑电图异常报告,密密麻麻的波形曲线像某种无声的尖叫。
而在诊断栏,一行冰冷的打印字击碎了他所有的侥幸:“创伤后应激障碍伴现实解离倾向,建议长期行为矫正。”
指尖不可抑制地开始颤抖。
原来如此。
原主在所有人眼中那挥之不去的阴郁、难以捉摸的疏离、被队友们小心翼翼定义为“不稳定”的特质,并非源于天生的性格缺陷,而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疾病”。
他不是病人,却是被当作精神病患者,进行系统性抹除的牺牲品。
那个从未露过面的“哥哥”,那个让他得以用“家属身份”顺利进入此地的紧急联系人,与其说是保护,更像是一个预设好的陷阱,一个确保这套抹除程序能够闭环的保险栓。
而这次审批的异常顺利,无疑是黑暗中有人故意撕开了一道口子,期望他能看到这血淋淋的真相。
他没有时间沉浸在震惊和愤怒中。
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简星岁用最快的速度将关键页拍照,扫描件经过三重加密后,被他分别发送给了四个最信任的人。
邮件正文只有一句话,冷静得近乎残酷:“查看前请确保设备离线,两小时后,老地方见。”
废弃唱片行的地下室,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尘土味。
傅屿深是第一个到的,他身上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的练习服,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显然那两个小时他并非在等待,而是在疯狂地求证。
“我查了。”他声音沙哑,将一台平板电脑推到简星岁面前,屏幕上是公司内部培训手册的加密文档。
“他们所谓的‘行为矫正’,内部代号叫‘清源计划’,专门针对‘高敏感型艺人’。参与者会被植入日常监控,进行情绪干预,甚至……”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药物调控。”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简星岁手腕上那枚精致的黑色手环:“原主的手环,根本不是什么健康监测仪,它是一个微型镇静剂释放装置!”
空气骤然凝滞。
地下室里另外两人——几乎同时赶到的凌夜和沈听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些关于原主深夜莫名昏睡、醒来后对前一晚发生的事情毫无印象的传闻,那些被公司轻描淡写归结为“压力过大、睡眠紊乱”的异常状况,此刻都有了最恐怖的解释。
凌夜的拳头狠狠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墙皮簌簌落下。
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我现在就去公司药房!我把那里掀了也要找出证据!”
“没用的,他们早就清空了。”沈听南一把拉住冲动的他,声音冷静得可怕。
这种冷静,比凌夜的暴怒更让人心寒。
他划开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一张偷拍的药品出入库目录截图。
“但我记得,每次原主‘发作’后,医务室都会紧急登记一种叫‘维诺安定’的进口药,批号永远是固定的。而这个药……”他放大图片,指着其中一行。
“现在还在我们每个月的定期体检里,以‘营养补充剂’的名义发放。”
简星岁的心脏猛地一沉。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难怪,难怪他穿越过来之后,总感觉自己的思维像是被蒙上了一层雾,反应迟缓,记忆力也明显下降。
原来不是错觉,而是身体里残留的药物在作祟。
他立刻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电话那头是公司的“老人”,也是原主为数不多的善意来源之一,老吴。
“吴哥,帮我个忙。”
简星岁压低声音:“员工健康中心,最新一批的‘营养剂’,我需要一份未开封的样本。”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久到简星岁以为信号已经中断。
终于,老吴沉重的声音传来,只回了八个字:“明早六点,通风管道口见。”
挂断电话,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一直蜷缩在角落的季燃身上。
他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身体缩成一团,此刻正剧烈地颤抖着。
“我哥……”他突然开口,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也吃过这个。”
众人震惊地望向他。
季燃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妈妈说,那是为了帮他‘稳定情绪’。可每次吃完药,他就变得不像自己了,眼神空洞,只会抱着膝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说‘对不起’……直到那天,他从楼上跳了下去。”
尘封的秘密被血淋淋地揭开,季燃终于说出了那个让他痛苦多年的真相:“我一直不信哥哥会自杀!现在我明白了,原主哥……他也不是自杀!是药物的副作用引发了幻觉,他在极度混乱中失足坠楼!”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公司公布的事发当天手环记录显示,原主的生命体征在坠楼前一秒,依然是“平稳”,从未触发任何紧急报警。
简星岁缓缓走过去,将浑身颤抖的季燃紧紧抱在怀里。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整件事的逻辑链。
原主不是因为知道了公司的秘密而被灭口,恰恰相反,他是因为药物逐渐失效,有了“清醒”的迹象,才被推向了死亡的边缘。
“所以他们不是怕他知道太多,”简星岁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利刃。
“他们是怕他清醒。”
证据链已经完整。
病历、药品样本的线索、手环数据的反常、以及季燃哥哥用生命换来的旁证。
但简星岁没有选择立刻将这一切公之于众,那样只会被对方强大的公关团队轻易碾碎。
他将所有扫描件、数据流和推论,整合成了一部十分钟的短片,命名为《谁在定义正常》。
影片没有激烈的控诉,而是采用了原主的第一视角,用简星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叙述一个少年如何被一步步贴上“异常”的标签,又如何被“爱护”他的人送进名为“治疗”的牢笼。
影片的结尾,镜头缓缓推向B栋七楼那扇窗,简星岁的画外音响起:“如果清醒是一种病,那我宁愿放弃治疗。”
他将成片加密后交给了老吴,并立下约定:如果自己失联超过四十八小时,就将影片同时投递给三家风评最硬的独立媒体和两位在业内以正直闻名的在职医生。
做完这一切,他又通过律师,向法院正式提交了人身保护令的申请,理由是——“正面临来自经纪公司的系统性精神迫害风险”。
当晚,公司高层罕见地主动约见。
会议室里,坐在主位的代表人物不再是之前那个颐指气使的经纪总监,而是一位真正的掌权者。
对方的语气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长辈般的温和:“星岁,我们谈谈。新的合约,S级资源倾斜,成立你的独立工作室,公司全力支持。只要你……停止现在一切的小动作。”
简星岁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对方说完,他才忽然问了一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我调阅的那份编号0723的档案里,关于脑部MRI的影像报告,为什么少了一帧?”
对方温和的神色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硬。
简星岁继续道,目光如炬:“第137秒的断层画面被技术性裁剪了。那里本该清晰地显示出海马体的萎缩程度——但我查阅了相关医学文献,那种程度的萎缩,绝不是创伤后应激障碍会造成的病变,而是长期、高强度的微电流刺激,才会留下的永久性痕迹。”
他站起身,将面前的文件一一收好,动作从容不迫:“你们可以买断一个人的过去,但买不断所有人的记忆。ATLAS这个名字不会消失,但它也绝不会再是你们的试验品。”
走出公司大楼时,夜风很大,吹得人衣袂翻飞。
简星岁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七楼那扇熟悉的窗户。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另一个清瘦的少年身影正站在那里,隔着时空,朝他用力地挥了挥手,然后笑着消散在夜色中。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屏幕幽幽亮起,锁屏界面上跳出一条新消息的预览。
发信人:老吴。
时间:清晨六点十七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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