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裂缝在身后无声弥合,将那片死寂而危险的魔狱彻底隔绝。短暂的眩晕感过后,桑筱宁与箫言已然置身于一片陌生的山林之中。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清新气息,夹杂着草木的芬芳,与魔狱中那令人作呕的硫磺腐臭形成了鲜明对比。久违的、属于外界的纯净灵气丝丝缕缕地涌入肺腑,虽然稀薄,却让桑筱宁精神微微一振。她身后那缓缓搏动的混沌心核虚影在她踏出裂缝的瞬间便悄然隐去,仿佛从未存在过,唯有她周身那若有若无、与周围环境既契合又隐隐排斥的深邃气息,昭示着她的不同。
箫言紧随其后踏出,脚步落地时略显虚浮,体内因燃烧本源和连番恶战带来的空虚感在脱离魔狱那极端环境的压制后,变得愈发明显。他脸色苍白,紧握着惊鸿剑支撑身体,目光却第一时间锐利地扫视四周,确认环境安全。
这里并非昆吾秘境入口,也不是青玄宗地界。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灵气水平中等,像是一处无主的荒僻山脉。
“这里是……南疆与中州交界的苍茫山脉?”箫言略微辨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桑筱宁随手开辟的空间通道,竟然跨越了如此遥远的距离!这份对空间之力的掌控,再次印证了她如今实力的深不可测。
桑筱宁没有回答,她闭目感应了片刻,异色双眸再次睁开时,已恢复了那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嗯,距离青玄宗三万里之遥。正好,省去了一些麻烦。”
她所谓的“麻烦”,自然是指如何解释他们从昆吾秘境核心区域安然脱身,以及她身上这明显异常的气息。直接回归宗门,面对清衡和各派长老的盘问,绝非明智之举。
箫言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看着她那淡漠的侧脸,心中滋味难明。曾几何时,是他处处算计,掌控着她的行踪和动向,将她置于自己的棋局之中。而如今,攻守易形,他反倒成了需要依附于她力量、甚至需要她来“省去麻烦”的一方。
这种落差让他极不适应,却又不得不接受现实。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试图运转功法恢复灵力,却发现此地灵气稀薄,恢复速度极其缓慢,而体内经脉因过度透支而产生的隐痛更是阻碍着灵力的流转。
就在这时,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悄然笼罩了他。桑筱宁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侧,指尖轻点在他背心要穴。那红白交织的光晕再次浮现,精纯而磅礴的生机力量涌入他体内,不仅加速修复着他受损的经脉,更以一种他难以理解的方式,直接从虚空中汲取、炼化出最本源的灵气,补充着他近乎干涸的气海。
这并非简单的渡气疗伤,更像是一种……规则的运用?她似乎在调动周围天地间最基础的能量粒子,直接转化为可供吸收的灵力!
箫言心中骇然。这种手段,闻所未闻!即便是化神修士,也只能更高效地吸纳天地灵气,绝无可能像她这般,近乎“无中生有”!
“莫要抵抗。”桑筱宁的声音依旧平淡,听不出情绪,“你伤势不轻,本源有损,若不及早调理,恐伤及根基,影响日后道途。”
她的话语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不带丝毫关切,却精准地点明了他此刻最严峻的问题。影响道途——这对于任何修士而言,都是致命的威胁。
箫言身体微僵,最终还是没有抗拒这股力量的涌入。他能感觉到,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他体内的伤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枯竭的气海也重新焕发出生机。这份修复能力,远超他见过的任何灵丹妙药。
然而,这份“恩赐”并未让他感到欣喜,反而让他心底那份失控感愈发强烈。他就像一件破损的器物,被她随手修复,其目的,或许真的如她所说——一个活着的、有用的箫言,比死了的有价值。
“多谢师尊。”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复杂的情绪,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恭谨,只是这份恭谨之下,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审慎与疏离。
桑筱宁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目光投向青玄宗的方向,异色双眸中流光微转,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宗门传讯玉符有异动,”她忽然开口,“看来,我们‘失踪’的这些时日,外界并不平静。”
箫言闻言,立刻尝试联系自己的宗门玉符,却发现神识如同泥牛入海,根本无法穿透桑筱宁周身那层无形的力场。他心中了然,她隔绝了内外信息的传递。是不想被打扰,还是……不想让他知晓外界的具体情况?
桑筱宁并未解释,她袖袍一拂,一道水镜术在她面前凝聚。水镜中光影流转,浮现出的并非是清晰的影像,而是无数道杂乱的神念讯息片段,如同沸腾的水泡,不断涌现、破灭。这是她在强行捕捉和解析一定范围内与青玄宗相关的通讯波动。
【……昆吾秘境突变……魔气冲天……各派弟子伤亡惨重……青玄宗清衍仙人及其徒箫言……疑似坠入核心魔渊……下落不明……】
【……魔尊麾下活动频繁……边境数个修真城镇遭袭……疑与秘境异动有关……】
【……天衍宗沈沐沐力证……清衍仙人曾与魔尊右使幽骸激战……为其正名……】
【……青玄宗内部清查……揪出数名与林轩关联之暗桩……清衡宗主震怒……】
【……有传言……箫言身负异宝……引得魔尊觊觎……方有此次祸事……】
【……搜寻仍在继续……但秘境核心区域魔气封锁……无人能入……】
零零碎碎的讯息,拼凑出外界的大致轮廓。昆吾秘境之变震动修真界,他们二人被视为失踪甚至已陨落。魔界动作加大,局势紧张。沈沐沐出面为他们说话,宗门内部在进行清理。同时,关于箫言身怀异宝的流言也开始散布,显然背后有推手。
水镜中的信息戛然而止,桑筱宁散去了法术,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仿佛那些关乎他们生死荣辱的消息,于她而言不过是清风过耳。
“流言蜚语,不足为虑。”她淡淡点评,“魔尊倒是迫不及待地想将水搅浑。”
箫言沉默着。他注意到,水镜讯息中并未提及温珏,看来温珏残魂彻底消散于魔狱之事,外界尚不知晓。而桑筱宁融合魔祖本源这等惊世骇俗之事,更是无人察觉。她成功地将最核心的秘密隐藏了起来。
“师尊打算如何?”箫言问道。如今形势不明,主动权完全掌握在她手中。
桑筱宁转身,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箫言脸上,那异色双眸仿佛能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神魂深处。
“你伤势未愈,实力十不存一。此刻回归宗门,无非两种结局:一是被严密‘保护’起来,成为众矢之的;二是被某些有心人惦记,徒增麻烦。”她语气平缓,却字字戳中要害,“至于我,”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副模样回去,解释起来,太过耗费心神。”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魔尊吃了这么大一个亏,绝不会善罢甘休。他如今在暗,我们在明,贸然现身,并非良策。”
“所以,师尊的意思是……暂不回归?”箫言心中微动。这正合他意,他同样需要时间恢复力量,厘清思绪,重新评估与眼前这个“师尊”的关系。
“不错。”桑筱宁颔首,“此地僻静,灵气尚可,正好供你疗伤。至于外界风波,且让他们闹去。”
她说话间,指尖凌空划动,道道蕴含着她新生力量的符文没入周围虚空。刹那间,方圆数里的空间微微扭曲,光线折射,气息隔绝,一个简易却极其高明的隐匿结界已然成型。这结界不仅屏蔽了内外气息和神识探查,更带着一丝混沌心核的意蕴,仿佛将这片区域短暂地从世界中“剥离”了出去,除非修为远超于她,否则绝难发现。
做完这一切,桑筱宁寻了处干净的青石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来此郊游踏青。她不再看箫言,而是望向远处起伏的山脉,左眼魔渊深邃,右眼清泉映照云天,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箫言看着她从容布阵、淡然安坐的模样,心中那份棋局失控的感觉越发清晰。她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不再受他的算计牵制,反而以一种绝对强大的姿态,反过来安排了他的行程,掌控了他的处境。
他盘膝坐在不远处,尝试继续运功疗伤,却发现心思烦乱,难以静心。桑筱宁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他的心头。她知晓他最大的秘密(重生与复仇),知晓魔尊的阴谋,如今更拥有了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而她对他的态度,却暧昧不明,似徒非徒,似敌非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利用?
他回想起魔狱中,她毫不犹豫挣脱他的手,投入魔祖之心的决绝;也回想起她方才修复他伤势时,那纯粹出于“价值”考量的冷静。温情似乎已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基于力量和利益的权衡。
那么,他对于现在的她,价值究竟在哪里?仅仅是因为“净世剑意”对魔气的克制,以及他身为“容器”的特殊血脉?还是……她另有所图?
就在箫言心绪翻腾之际,桑筱宁的声音再次淡淡响起,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你的‘净世剑意’,源自上古净土宗的传承吧?”
箫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净土宗早已湮灭于历史长河,其核心传承“净世剑意”更是失传已久,他也是在一次极其隐秘的机缘中才得以继承。这是他最大的底牌之一,她如何得知?
桑筱宁没有看他,依旧望着远方,仿佛在自言自语:“净土宗以净化世间污秽为己任,其剑意至纯至正,对魔气阴邪有天然克制。可惜,刚极易折,过纯则缺。你的剑意,缺了一丝轮回往复、光暗相生的圆融之意。”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箫言脑中炸响。他修炼净世剑意至今,确实时常感到进境艰涩,剑意虽凌厉无匹,却总有种难以触及大道本源的隔阂感。他一直以为是自身修为或领悟不足,从未想过是剑意本身存在缺陷!
“你……”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问什么。眼前的师尊,不仅实力暴涨,连眼界见识都变得如此恐怖!
桑筱宁终于侧过头,异色双眸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近乎传道授业般的淡漠超然:“魔祖之力,虽是毁灭与混乱的极致,然物极必反,阴极阳生。其中亦蕴含着一丝天地初开、万物归元的本源道理。你若能勘破其中关窍,以魔狱之力磨砺剑心,或许能补全你那‘净世剑意’的最后一环,真正触及‘净化’与‘守护’的真谛。”
她这是在……指点他修行?
箫言彻底愣住了。这比他预想的任何可能——威胁、控制、摊牌——都要出乎意料。她竟然在帮他完善他最大的底牌?
为什么?是为了让他变得更强,好成为一个更有用的“工具”?还是说,这其中藏着更深的算计?
看着箫言眼中毫不掩饰的惊疑与戒备,桑筱宁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微微上扬了一丝,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
“不必多想。”她收回目光,重新望向天际流云,“棋子若太弱,这棋下起来,岂非索然无味?”
话音落下,她不再言语,周身气息彻底内敛,仿佛与周围的山石草木融为一体,进入了某种玄妙的入定状态。
林间恢复了寂静,唯有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箫言怔怔地看着她那仿佛与天地相合的侧影,咀嚼着那句“棋子若太弱,岂非索然无味”,心中如同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承认了棋局的存在!
但她话中的意思,分明是……她已不再是棋子,而是与他,不,甚至是与那幕后魔尊对弈的……棋手!
而她培养他,提升他,或许并非为了控制,而是为了……让这场对弈,更加势均力敌,更加……有趣?
这个认知,让箫言感到一阵荒谬,却又隐隐有种难以抑制的兴奋感自心底滋生。
强者才能掌握话语权。
那么,想要摆脱棋子的命运,想要与她平等对弈,甚至……反过来将她纳入自己的棋局,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得更强!
远比现在更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所有纷乱的思绪,闭上了双眼。这一次,他不再抗拒桑筱宁残留在他体内那丝助他疗伤的力量,反而主动引导,全力运转功法,吸收炼化。
伤势在飞速愈合,灵力在逐渐恢复。
而一颗名为“执掌自身命运”的种子,也在他心中悄然埋下,破土发芽。
隐匿结界之内,师徒二人各怀心思,一者超然物外,一者砥砺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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