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照微没料到季明月会是这般反应,蓄力一击却落进了软绵绵的云絮里,半点着力处都没有。
季明月兴致勃勃地将这流光溢彩的蜀锦抖开,把布料贴在身前比划,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欢喜:“这料子当真好,明日就让雁回寻绣娘来给我裁制新衣。”
她眉眼弯弯,笑吟吟地福了福身:“多谢阿姊厚赐。若是阿姊没有其他吩咐,妹妹就先歇下了。”话里话外都是在逐客。
季照微目光如刀般刮过那个鼓鼓囊囊的包袱,声音陡然转冷:“小满,裴云骁已是你能求得的最好姻缘,你若任性妄为,不仅会连累阿爷阿娘,整个季府上下百余口人都要为你的愚蠢陪葬。”
季明月依旧笑眼盈盈,摆摆手道:“好啦好啦,这个劝完那个劝,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我嫁便是了,保管让大家都满意。”
翌日,凌绿珠借着道贺的名头登门,只有季明月知晓,她那沉甸甸的锦囊里装着的可不是寻常贺礼。
季明月接过锦囊,“哗啦”一声将所有金叶子倾泻而出,阳光下这些金子熠熠生辉,闪着迷人的光芒。季明月将脸埋进这金灿灿的叶子里,终是没忍住笑出了声。
短短一年光景,竟攒下这般身家,若没有那系统任务,她怕是早就逍遥自在了。
凌绿珠忧心忡忡地望着她,迟疑道:“按你信中所说,我把银钱都兑成了金子,这些够你挥霍几十年了。我听闻季府足足备了十里红妆,为何还要私下准备这许多?”
季明月狡黠一笑:“谁说我要嫁人了?”
“满长安谁人不知圣上赐婚?礼部的贺仪都送进府了,难不成季府还有第二位季明月?”凌绿珠瞪大眼睛。
季明月四下张望,确认那几个看管她的婢女站得远远的后,凑到凌绿珠耳边轻声道:“我打算……死、遁、了!”
这件事季明月认真思考了很久,剧情编辑器带来的后果她难以预料,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用的。逃婚是忤逆圣上,一不小心满门抄斩,她不会连累这些无辜的人。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场意外,最好是众目睽睽之下咽气,换个身份重活,这样谁也不能追究她的责任。鬼知道那个系统要升级到什么时候,没准自己当了曾祖母还没升级成功。
凌绿珠捂着嘴巴,惊讶道:“你胆子好大啊!可是你准备怎么做呢?”
季明月亲热地挽住她:“所以要请你帮忙了。我现在被看管得很紧,行动不便,你去西市一家挂着骆驼铃的胡店,找那个画着青黛眼的粟特人,买一幅龟息散。待我服下后心跳会骤缓,呼吸微弱,面色青白,四肢冰冷,宛如真死。等我下葬以后,你就挖我的坟!”
凌绿珠的脸都绿了,死了还好说,万一挖出个半死不活的怎么办,还怪吓人的。
“这药的成分我清楚,曼陀罗致幻,□□麻痹,雪莲保元气。你放心,二十四个时辰内挖我出来,保管活蹦乱跳!”季明月拍拍胸脯保证。
凌绿珠犹豫不决:“那你不准备待长安了?明月,我想你怎么办。”
季明月咬咬牙:“我会南下躲一躲……呆子,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的大本营还是在这里啊,等大家把这件婚事忘得差不多了,我再回来。”
三月初六的吉期一定,整个季府便如沸腾的蒸笼般忙碌起来。苏氏亲自前往长安西市最负盛名的天衣阁,以重金聘十二位绣娘,日夜赶制季明月的嫁衣。
苏氏又开启珍藏多年的紫檀妆奁,取出为女儿积攒的首饰,连一向不喜季明月的祖母也添了不少首饰:九羽凤冠上金丝累叠的凤凰展翅欲飞,凤尾缀着十二串南海珍珠,冠顶东珠足有龙眼大小。和田羊脂玉雕成的重瓣牡丹,花蕊嵌着波斯红宝石,金丝花枝颤巍巍地勾着人眼。西域进贡的金跳脱上镶嵌着大颗绿松石……
工匠们将季明月住了十五年的闺房彻底翻新,紫檀木雕榴开百子纹的千工床,床围嵌着象牙片绘婴戏图,悬挂着销金帐幔。银平脱镜匣匣身以银片嵌出骑凤仙女图,还有那玳瑁与夜光贝拼成牡丹蛱蝶螺钿首饰箱莹莹发光。光是妆台便值两百匹绢,更别提那越管宣毫和薛涛笺,可见苏氏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来给季明月陪嫁了。
按照天朝习俗,季明月即将出阁,与家中男子便要设防,连季玄晖看望他都要报备。
按规矩,待嫁新娘要亲手绣制鸳鸯锦被和合欢枕套,考虑到季明月笨手笨脚,英娘便安排便心灵手巧的雁回代做。
季明月则被勒令做个香囊送给裴云骁,按理她应该绣朵并蒂莲或者鸳鸯戏水之类的,奈何她实在无用,绣了个惨淡的五瓣小花,英娘还悄悄补了两针。
季明月感觉自己要疯掉,除了不能出明月阁,不能食荤腥,还要每日诵《女诫》静心,请全福妇人用丝线绞去面部汗毛,再日日以佩兰、桃枝、香茅煮汤净身,祛除晦气。
婚礼倒计时二十天,喜服终于改好,裴云骁刚攻下魏博南部门户相州,季明月应旨北上成婚。
苏氏亲手为季明月披上嫁衣,翟衣上的鸾鸟振翅欲飞,茜色罗裙层叠如烟霞,金泥帔子垂落的瑟瑟珠帘,在这金粉红裙妆点下,季明月美得惊心动魄。
“好重啊,我的脖子根本就抬不起来了……”季明月轻声说。
苏氏红着眼眶替她扶正凤冠,声音里带着哽咽:“阿娘也不清楚圣上为何要你北上,等裴云骁凯旋归来不是更好。不过这样也好,省得阿娘夜长梦多……”自从婚期定下,苏氏每晚都来明月阁讲些夫妻相处之道,今日看见季明月穿上喜服,这才有一种女儿嫁人的真切感,不由啜泣起来。
季明月最烦这些煽情环节,如鲠在喉,又说不出来安抚的话来。她觉得此书剧情分外诡异,她要带着丰厚嫁妆北上,万一碰上土匪怎么办?难道没有人质疑这件事情的危险性吗?为什么大家都没觉得有问题?
北上也好,季明月细细看过舆图,从长安到相州途中,有一块深潭,最适合死遁了……
出城那天,几乎半城百姓都挤在街边,踮脚张望这场百年难遇的盛况。季府大门洞开,仆役们抬着朱漆描金的嫁妆箱笼鱼贯而出,连绵数里,宛如一条赤龙蜿蜒游过长安城。
十二对锦衣童子手捧金盘,盘中盛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沿路抛洒,取“早生贵子”之意。檀木箱笼上系着红绸,贴满“囍”字,内装苏氏精心准备的绫罗绸缎、金银器皿、田产地契,引得围观百姓啧啧称奇。至于喜轿,由十六名壮汉轮换肩扛,稳如行舟。
议论声此起彼伏:“季家女郎嫁得风光,可那裴将军还在边关打仗,这婚事办得仓促,也不知是福是祸。”
季玄晖亲自率府兵护送,铠甲森然,刀戟映日,既是排场,也是防备意外。雁回、英娘等贴身婢女随行,个个锦衣华服,手捧妆奁、香炉,步履轻盈如踏云。
季明月掀起轿帘,深深瞧一眼啜泣的苏氏,一旁的季照微笑容悲悯,她深深叹气,又望向凌绿珠安排混在送嫁队伍中的商队,捏了捏准备好的金叶子和路引,暗中给自己加油打气。
令人意外的是,李砚舟也在此次送亲的队伍中,想来应该是苏氏觉得他武艺高强,送行更稳妥些。
从长安到相州,途径潼关、洛阳、荥阳,大约一千二百里路,昼夜兼程最快也要六天,考虑到一路修整且崤函段多山道,雨季易滑坡,季明月初步估算到达相州需要足足十五天。
尽管给季明月准备的马车已是上乘,可几天坐下来,季明月屁股都快散架了,憋着一肚子火没处撒。
季玄晖骑着马围在季明月身边逗她开心:“先前总担心你嫁不出去,现在为兄是放心多了。我得赶紧把你送去,免得裴云骁后悔,又来退亲。”
“哈……哈哈……你不会觉得自己很幽默吧……”季明月有气无力道。
季玄晖轻叩车厢壁:“咱现在走的是官道,左右也无闲杂人等,你若实在憋狠了,不如下来骑马透透气,也可以欣赏路边风景。”
季明月这才探出脑袋:“那太好了,我这就出来。”英娘虽有微词,但见季明月坐车坐得头昏脑胀,也于心不忍。
季明月掀开车帘,日光倾泻而下,映得她微微眯起眼。季玄晖已命人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玉花骢,还未等他开口,季明月已利落地踩镫翻身上马。
官道两侧的麦田已抽了新穗,青黄交错的浪涛随风起伏,偶有野雉从陇亩间惊起,拖着斑斓的长尾掠过马车帷幔。更远处的油菜花田灿若金霞,与碧空相映,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季明月心情大好,轻夹马腹,马便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季玄晖正给他那匹马喂豆饼,闻声抬头,只见一抹石榴红影已飞掠出十余丈,怕季明月跑掉,惊得手中豆饼落地,大声喊道:“砚舟兄!你快追上去拦住她!”
季明月享受着片刻的自由,速度不减反增,风掠过耳畔,吹散了连日来的沉闷。她甚至松开了缰绳,双臂舒展如燕,任凭马儿带着她奔向更远的春光里。
李砚舟很快追上来,这也是这么多天和她说的第一句话:“你疯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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