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然的地动惊动了其他山上的灵兽飞禽,一时间,哀恸尖利的嚎叫不绝于耳,但最终还是与尘土一起在远处散得模糊不清。千百年积淀的灵山震颤不止,像是被断了筋骨的巨兽,借谷间的猎猎罡风愤怒而隐忍得发出喘息与警告。
造成这一切的男人有着一种置身事外的冷静与习以为常,他一根一根放松了自己青筋可怖的五指,转身看向被按着俯首的六道山掌门与田独,声音温和得甚至算得上礼貌:
“抱歉,两位方才说,能让本尊就地被绞成灰飞烟灭的贵派的守山大阵在哪里?本尊怎么没有瞧见?”
这就好比有人跟你说,他柜子里藏了一件价值连城、精巧瑰丽的瓷器玩意,你当着主人的面将它丢在地上砸了个稀巴烂,然后指着空无一物的柜架问:你说的价值连城的瓷器在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脾气差些的怕是当场就要气个七窍生烟。
田独脾气实在算不上好,更何况做了快一百年仙门长老的他什么时候对他人卑躬屈膝过?何况眼前此人的年纪看着甚至还没有他门下的弟子大。
他此刻已经是被一道强悍的魔气捆了个扎实,被两个魔修一左一右按着,一没人拦他嘴巴就开始破口大骂:“卑鄙无耻,肮脏可憎!”
颜鸣在他面前立住,视线透过眼皮往下瞥,波澜不惊道:“继续说。”
“披着人皮却没有人样,悖逆天道枉为人伦,你……还有你那师父苟且龌龊,都是世间的罪人,注定有一天要被碎……”
下一个音节没能发出来,因为那双刚刚裂山碎石的手突然发狠,掐住了他的脖子,强迫他的诅咒猝然断在了喉管间。
“在这之前,不如思考一下你们为什么还能活着,本尊还以为你们有这个自知之明呢。”
骨头摩擦与轻微断裂的声响一声不落得传进了杨周远的耳朵里,这位一向寡言薄语的六道山掌门微微抬头,好让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不至于埋进地下:“你要什么?”
“你们这座守山法阵,阵眼在哪?”
杨周远好像犹豫了一下:“……六道湖湖心。”
年轻的魔尊噗呲笑了一声,“果然。”
他的手指掐地快松得也快,转眼间田独就被当做个破口袋般丢下来。然而下一刻,杨周远却被他抓着领子提了起来,身形一掠便往六道湖的方向去了。
田独这一口气还没有顺过来,当场膛目欲裂,甚至挣扎着要扑过去,可是一下就被身后的魔修摁住了。
颜鸣一手提着人,脚下的剑缓缓停在了六道湖的正上方。
“你真是苍穹六道山的亲传掌门人吧?”
“……是。”
颜鸣欣然点点头。
然后手蓦地一松,便将杨周远掀了下去!
从这个高度掉下去,杨周远本该啪得一声砸出千层水花才是,可是当杨周远落到水面上方不到三尺的距离时,静无波澜的水面忽然从中间分开。一个像是倒扣的碗一般的形状沥水而出,宽厚的弧面稳稳地托住了杨周远。
那东西身上的水终于落干净,露出一只硕大的鳌壳来。
原来是只镇在湖底的玄武。
杨周远身上湿了一半,扶着甲壳站了起来,他本是刚刚得救,此时却眉头紧锁,一点也看不见劫后余生的喜悦。
颜鸣饶有兴趣地看着那只突然出现的王八。“仙门世家十有七八将自己的门派建在灵山上,世代依仗那几里地,有的耗光了周边的灵气,不得已迁址或解散。有的门派却能在一地绵延千年,这种事理所当然不是人能控制的,否则以你们这些人的尿性,是巴不得个个延续上千千万万年才好。”
“那么是什么在源源不断地‘造’灵气呢?”颜鸣的手指勾了勾,湖中心的那只灵龟忽然像抽筋一样动了一下,随着他的动作慢慢升了起来。“这种东西,有人给它起了个名字——”
一个淡淡的、像夜半昙香般清冽的声音恍如同时响起,隔着厚厚的时间与尘土,有些朦胧。
“一方天地的灵脉终究是有限的,但世间万物灵气是源源不断的。你看那些百代仙门世家,所傍山川江湖之内十之**有一物作天地炉鼎,空炁在其吐纳间去浊还净,便能供凡人炼精化气,练气化神。此物……”
“叫灵斛。”
最后一个字落地的时候,湖中的灵龟已经像是被悬吊起来一般升到了半空。原本抓着龟壳边缘的杨周远此时突然跳了起来,一只手虚握,一柄湖水凝成的长木仓便出现在他手中,凝着一线透亮,转眼间杀气腾腾地刺向魔尊的心脏。
“噗呲”一声,血水顺着尖刃流下来,流到一半转眼又被凝成了冰。
杨周远没有想到自己能一击命中,可是他还来不及高兴,颜鸣就反手握住了自己胸口前的一截刃。
他眉都不曾皱一下,反而语气不见生气,“你这反应,倒让我确信这‘灵斛’就在这只王八里。”
他的手掌收拢,“咔擦”一声,那杆木仓就从他手心起碎裂成成千上万块碎渣,在阳光下像撒了一把粼粼的雪盐。
四处乱溅的晶莹碎片划破了杨周远的手背和脸颊,他顾不上密密麻麻的刺痛,只睁大了眼睛——颜鸣胸口那处贯穿伤几乎是下一刻就已经凝固愈合,转眼一点痕迹都不见了。
他只觉得自己这一刻从头到脚尖都是冰冷的。
这样的自愈能力,快得根本就不像是个人类。
颜鸣就这样翻手朝上。
离了水的灵龟发出一声喑哑的嘶鸣,四肢无济于事地胡乱搅动着空气。脚下的整片湖仿佛都在为这声音而震颤,连常年蹲在水底的游鱼此时竟然都破水而出,在水面上空划出一道湿润的水痕。
丝丝缕缕的浅蓝流动起来,有什么东西正从乌龟的身体里抽离出来,像是把整片湖抽进了手里一样——最后凝成了一颗琉璃一般质感的半透明珠子,咕噜落在颜鸣的掌心里。
他捏着那颗珠子,放到阳光底下仔细端详,只见透亮的球体内,一颗湖蓝色的、细长草叶状的内核一览无余。
真漂亮。
颜鸣欣赏了一会,指尖却骤然发力——将那枚珠子捏碎了。蓝色的草骤见天日,像是偶然得了水的顽强藤蔓,开始疯狂得抽长生长,顺着颜鸣的胳臂一路攀爬,甚至不为那缭绕的魔气所腐蚀。
等到颜鸣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的整个右手已经被藤蔓缠得动弹不得,他皱着眉,想点把火烧了这诡异的蓝色植物,就在这时,贪婪生长的植物尖端突然起势,顺着方才被杨周远贯穿的位置狠狠地扎了进去!
触手般的植物终于停止了生长,鲜红的尖端从血肉间穿透出来。
杨周远原本被那震颤颠地几乎要掉下龟背,此时堪堪抓住了龟的一只脚,再一抬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妖异的植物一点一点褪去伪装,最后真身毕露,幻化成了一排排流动的符文,明灭之间,狠厉而阴沉地吸食血肉。
然而这一次,杨周远却看到,之前愈合得飞快的伤口,此时竟然一点愈合的迹象都没有,反而是颜鸣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甚至有冷汗划过下颌。
一阵风骤然卷过,杨周远的手一松,被人扶着肩膀从半空中带了下来,稳稳地站在一把剑上。而他身旁的人,正是不知何时脱离了押解的魔修的田独。
田独冷静地看着不远处的这一幕,声音不高不低道:“果然,你魂魄不稳,需要灵斛来做——”
颜鸣眯起眼。
田独却闭上了嘴,只说一半,语焉不详。杨周远站在他右侧,这时的神色却说不上多惊讶显然是早已知情。
颜鸣此时脸色终于彻底冷了下去,他好像阴冷地笑了一声,右手攥着那一簇符文,一发狠,把扎进胸口的部分连血沫带皮肉地抽了出来。
而拔出来后,他胸口的伤依然没有愈合。
沾着血迹的符文链殷红妖艳,早已没有了金色的本色,但依稀看得出来上面挺拔苍劲的篆体,如同一手写下它的人。
颜鸣的指尖从符文间来回穿梭,像是在细细摩挲一样。
这位魔尊勾起的唇角好像蕴着一点无奈的笑意,乃至于比起之前的神情,都称得上有些温柔。但若是有人敢抬头与他直直对视,就能看见他眼底其实深得看不见一点颜色。
“师尊啊师尊,我真是小瞧你了。”
“我确实不确定此地有没有,但却知道什么地方一定有,只是一直以来……不想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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