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顺着窗框爬上了床边的小桌案，由顺着床腿一路爬上了床，从拢得不是那么严实的床幔间透进去，恰巧落在一截笔挺的鼻尖上，在脸上投下半片斜斜的阴影。
睡在床上的人下意识伸手遮挡了一下，但光线依旧一点一点穿过了他的指隙。
床上的人皱了皱眉，一股淡淡的药味钻进了刚刚苏醒的鼻子里。
他睁开眼睛，拉开床幔跳下来，落地的那一瞬间，被扑面而来的暖阳整个笼在了一片明亮里，高挑挺拔的身形被投影在了身后的地面上。
这约莫是个十七八岁的青年，眉间还有两分未褪的少年气，一身骨架倒是已经抽条成了青年的模样了。他光着脚踩在地上，看上去还有些未醒的朦胧，眯着眼睛顺着习惯，去寻放在一边的鞋袜。
开阔的院落里“吱呀”一声响，那青年已经披着一件淡青色的外袍跨出了门。
他走得漫无目的，只知道到处乱撞，原本是走得不紧不慢得，可后来越走越快，像是在追赶什么似的。
等到一丝在自己院子里闻不到的清香通过鼻子钻入脑海时，他突然顿住，茫然地想：我在赶什么呢？
他不知已经走到了一处什么地方，一排杨柳青丝坠在一片不占地不是太大的湖边，满眼看过去几乎全是嫩青色，只有墙角零星地点着几枚晚开的梅。
有几个弟子擦肩而过，见到他时拢起袖子弯腰行礼，稀稀拉拉地拖着长调道：“颜师兄早——”
他们口中的颜师兄歪着头看了他们一会，手上自然而然地回了个合适的礼。
一切都是那样理所应当、顺其自然，虽然他心里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感觉，感觉自己仿佛本不属于这里。
他好像忘记了什么，以至于他找不到这感觉的来源。
“颜鸣。”
一个声音从身后响起来，明明在有些远的地方，听起来越异常清晰，清晰到恍如一口响钟敲在了他的意识里，震得他一瞬间四肢冰凉发麻。
而耳边这一句云淡风轻的呼唤却突然间与一个截然不同的场景交相重叠——
“颜鸣……”
每一字好像都染着怵目惊心的血沫，溅得脑海里的画面一片猩红。
腥风卷过荒蛮的枯草，夜幕一点点爬上头顶，像如影随形的恐惧攀上心头。
最后一点温度在怀里消散。
真的散了。
明明几日前还与他衣衫摩挲，明明几个时辰前还与他唇齿相依。
他其实一点也不冷。胸口的灵核嵌入得几乎完美，连炼化都不需要，就已经在他的体内运转如常，温润的灵力滋养着每一处阴冷了数年的经脉，暖得好像还有人把他温柔地罩在了怀里。
炉鼎的功效就是这样逆天而简单粗暴，从此以后，他可以继续做魔尊，用仙界修为臻顶的人的灵核做炉鼎，弹指间就能让方圆千里灰飞烟灭。他也可以摇身一变，灵流洗清污浊，变回一个正常的修士，毫无代价地继承着所有的灵力与修为。
这是纪添给他留的后路。
生来就在一条歧途走到黑的人，终于第一次被给了选择的机会。
可是他又只剩一个人了。
“发什么呆？”
颜鸣恍然睁眼，荒草、夜幕、血月全都不见了踪影。他此时站在岸边，杨柳青青，湖中波光跃动，水面上映出他的影子，披着清风山的内门弟子服，眉眼俊朗单纯——那是十七岁的他。
这段时间足够身后的人走近，见颜鸣迟迟呆在原地没有回应，皱着眉，有些犹豫地伸出手。
还未来得及伸出去，颜鸣终于转过身，垂眉颔首，浓厚的眼帘盖住了所有席卷奔涌的情绪。
他几乎是拼尽全身的力气，才按住了身上每一寸脉络里的剧烈发抖，抑制住了所有疯狂扭曲的想法。声音落地时，只有一句乖巧的、轻轻的：“师尊。”
纪添伸出去地半截手中途改了道，背回身后去，闻言淡淡点头。
气氛好像一时间僵在了这一瞬间，徒弟像个石雕一样维持着拘礼的姿势，看上去温顺而乖巧。师尊负手立在身前，淡薄寡言。
颜鸣其实很想抬头看看，甚至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他想看看这张脸还是不是记忆中的模样，想摸摸这具身体里是不是还流淌着温热的血液，是不是有一枚强大活跃的灵核在缓缓运转。
他想知道这是不是一场梦。
毕竟在颜鸣的记忆里，他自己也已经死了。
对面的人几番欲言又止地忍了忍，大概是终于忍不住了，出声数落道：“衣服怎么穿的？前几日大病了一场把自己烧成了鹌鹑，刚下地就裹着单衣胡跑，你当为……全师弟有那闲工夫再看顾你一回？”
颜鸣屈指蹭了蹭鼻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顺从地说：“是，师尊。”
初春的天阳光明媚，但温度其实并没有多高，露在外面的指尖都是凉的。
有人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修长的两指捏着领口的衣结，指尖翻飞，几乎是飞快地把外衣解了下来，兜头罩在个头快要赶上他的徒弟身上。
“穿上。”他语气平静地像是在命令弟子勤勉练剑。
直到看见人慢吞吞地把最后一粒结扣上，才转过身去摆摆手，“病没好回去躺着，好了就去演武场修炼。”
刚刚脱下来的衣裳还留着些体温，袍间袖里浸着一点淡淡的药香，像是在什么地方待得太久渗透进去的，与颜鸣刚醒时在屋子里闻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没有经历过暗无天日的囚禁、没有受过致命的伤、也没有失去灵核的纪添看上去健康而鲜活，肩膀挺拔宽阔，单薄却不瘦弱，乌黑的长发束之高冠，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像是九天神殿里高高在上不可触碰的神明仙人。
颜鸣的指尖深深掐紧袖口的衣料，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间，脑子里所有的杂念一瞬间就像潮汐一样消散了。
他还活着。
身上没有血污、没有淤泥。
还有什么好乞求的呢。
这一世哪怕做那通天坦途里被碾进缝隙的一捧灰烬。
他也要神龛明净长点灯，仙骨不再碎进淤泥。
纪添明明已经走出去很远了，顶级宗师敏锐地觉察到自己身后好像有气流扫过，脚步一顿。
下一刻，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人影撞了上来，额头撞上了他的后脑。
纪添被撞得险些摔出去，站稳脚跟，吃痛的声音生生噎了下去，好像真有点怒了，“跌跌撞撞成何体统”八个字已经滚到了舌尖，忽然有一双手从他臂弯里穿出来，紧紧地搂住了他。
不带任何什么别样的心思，没有暧昧与情爱。这个拥抱里好像只有一丝有点萧瑟的依赖。
“师尊。”
纪添的身体微不可察地一僵，或许只是被吓了一跳，很快就恢复了。他偏过头，“怎么？”
颜鸣一点一点松开手，再回头去看时，他仍旧是一幅乖顺模样。“没有，弟子这就去演武场。”
说完，就像是刚做完什么亏心事似的，也不敢抬头看一眼纪添的神色，拔腿就溜了。
他也错过了接下来的一幕。
高冷的师尊一脸冷淡地目送着徒弟的背影渐行渐远，悄无声息地在袖口擦了擦手心的汗，心想：小时候就算了，徒弟越大越粘人，眼看都快成年了，怎么破？
这一世，总归不能再养歪了。
若是再养歪了，也再没有机会让他拨正了。
这章有点短，主要是得断在这
12月真是魔鬼月，要不大家还是囤囤吧，我携我不肖的期末论文们向大家致歉//哭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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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守护我方小白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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