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能听见吗?”颜鸣起先还规规矩矩地站在桌边,轻声问。
半晌都没人回答他。
慕容良降的鼾声在耳边起起伏伏,颜鸣垂眸叹了口气,俯下身子,把纪添的手指从慕容良降的袖子一角轻轻扯下来,再把糊到他脸侧的发丝别到耳后。
然后抄起纪添的膝弯,把人抱了起来。
颜鸣是第一次看见纪添醉成这样。在这之前,纪添也不是没喝过,但平时几乎喝的都是寡淡的茶水,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弄两杯花酒,一个人坐在院子里面喝一点点。
颜鸣还是比桌子高不了多少的时候,就喜欢爬到桌子上去,把自己手上的杯子丢到一边去,伸手去够纪添身前刚刚喝过的杯子。
纪添手指敲着石桌,也没有出声呵斥,坐在那里看他,漂亮的眼眸眯得狭长,身上拢着一点淡淡的酒香,满身披着月华流光,真的像九天之上落下来的仙人。
小颜鸣两只手捧着杯子,生怕又被纪添抢了去,抓紧时间往自己嘴里倒了一口。
没什么奇特的味道,跟他杯子里的甜果汁一模一样的味道。
“是不是一样的?说了给你倒的就是酒,你不信。”纪添这时候才笑开了,支着头好笑地问他,“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颜鸣乖乖地坐回去,点点头,总算不再闹了。
一直到他满十四岁那年,纪添拎着两坛山下买的酒,给他倒了半杯,抬起下巴指了指,“喝点。一口别喝太多了。”
颜鸣没当回事,先前喝的“酒”都是甜的,根本没什么禁忌的。他端起来就倒,等到冲天的辛辣和刺激灌满口腔的时候,他瞪大了眼睛,然后全喷了出来,下一瞬就咳地惊天动地。
他的好师父没憋好水,此时终于“噗呲”一声笑出来,足足笑了一刻都没停下来。
那时候颜鸣终于知道,自己师尊也不是什么好鸟,简直就是个骗子。气得他噌得站起来,准备转头就走。
直到纪添终于笑完想起正事,勾勾手指把气得闭着眼睛不想看他的小徒弟用灵力化成的金线绑回来,桌上已经放了一把光华流转的剑,从头到尾都是新的,甚至还没有人把它从剑鞘里拔出来过。
“十四岁生辰礼物,不睁开眼睛看看?”
……
“骗子。”颜鸣怀里抱着人,顶着月光走在回纪添住处的路上,平淡地声音散在了静谧的夜里。
他不是不能在地上丢一个简易的传送法阵,一步就踏回纪添的寝处,但是他存了私心,想趁着难得不省人事的时候偷一点相处的时间。
这时的纪添太不一样了。和以前任何时候都不一样。
上一世的纪添冷静、果断、从容,连赴死都在自己的算计中,从头到尾都没有想着依靠过谁。即使那个时候在修为和体格上都被身为魔尊的自己压制,但他从来不曾哪怕一次软下来过,强行要将他弯折,他自己会宁可选择□□脆折断。
这一世的纪添纤尘不染,高傲又单纯,默默无声替他掩盖着魔血的事,从头到尾做着一个无可挑剔的师尊。
只有到这个时候,他整个人都依靠自己的臂弯和身体支撑,头埋在自己胸前,呼吸平缓安静。好像一瞬间褪去了所有仙师、师尊抑或是长老的外皮,露出了一幅毫无防备的骨肉,你伸手去戳一下,发现也是温的、软的。
回去的路走得再慢,也会有尽头,何况并不长。
颜鸣把人平放在榻上,帮他脱掉鞋子、褪去外衣。然后他看到了领口露出来的一截绷布,一路向里延伸,大概会一直到心脏的位置。颜鸣的呼吸一窒,手指有些发抖。
他以为前一世纪添把刀尖刺进这里取灵核已经是对自己狠绝薄情到极致了。
他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在清风山生活的那十几年无忧无虑的时光里,纪添已经往这里刺了无数次。
每一年,后来变成每一月。
他盼望着自己长大,盼望着自己修为越来越高,即便自己会付出越来越大的代价,也从来未置一词。
可是师尊,你不知道,我上辈子都做了什么。
颜鸣闭上眼睛,指尖掐进掌心里,把那些颤抖都强行镇下去。他把一旁的被子拉好,掖好被角,站起身来,准备把床边的帐子拉下来,遮住窗子透进来的一点光亮。
一道有些亮的银线从颜鸣的眼前一闪而过,他的脑子停转了一瞬,炽热的眸子直勾勾的望着那张脸。
这是……泪痕?
他哭过?
他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已经压了下去,一只手掌撑在枕边,另一只手小心地拢在纪添脸侧,拇指按在他眼角,顺着泪痕一路拭下来。
为什么?
上一世被他关进牢里烧得神志不清的时候,被魔物的爪子贯穿肩头的时候,灵核丧失筋脉寸裂的时候,他都不曾见过纪添掉泪,甚至不曾情绪失常。
“你在哭什么?”颜鸣的指尖按在他下颌,目光贪婪晦暗,一点一点靠近,近到纪添的呼吸尽数扫在了他的鼻尖,又重复了一遍:“师尊,你在哭什么?”
有什么事情,或是梦见了什么,能让你这样难过吗?
他此时好像陡然遇见供奉的神怯懦脆弱落泪的信徒,有点新奇、有点隐秘,勾起了他心里偏执疯狂的念头,一边不想承认,一边又迫不及待想要一探究竟。
“别难过,师尊,”他也阖上眼。对自己说,就一次。就让他再偷一次。
舌尖轻轻地撬开了唇缝,把有些浓烈的酒香卷进自己的口腔。
昨天上午,在演武场上,纪添的手握在他手上、身子贴在他身后的时候,他就已经觉得血液的温度不太正常了。
这个姿势其实没什么暧昧的,从小到大,纪添都是这样教过来的。那时候自己还不是很高,纪添整个人站在他身后能把他罩住,宽掌包住他的手,一遍一遍。
十七岁的颜鸣个头已经赶上他了,于是纪添其实只是站在他的身侧,捏着他的手腕,边讲要领边带着他精准地出剑,神色一如既往的平淡严肃,只有偶尔两人位置变化的时候,温热的气息会喷到他耳侧。
纪添大概以为自己也是在跟小时候一样教着剑。
但是颜鸣却不是那个懵懂少年了。
他是那个曾经浅浅尝过仙尊味道的魔尊。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脑子里一丝一毫的招式都装不进去,全是不能展示给人看的东西。
他想反捏住纪添的手腕,把他就按在地上。
他还想再尝一遍,甚至尝到更多。
从重生到现在,他一次一次的压抑自己,不要越界,纪添要也罢,不要也罢,他这辈子只要做一个左右相随、护着他的徒弟就好了。
但是总是一步一步越过禁区,把自己设的界踩得粉碎,每一次都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忍得很痛苦。
可他是魔啊。
他怎么忍得住。
太近了。
他的脑海里越痛苦,正在进行的侵略就越发猛烈,几乎要将所有的空气全都夺取干净,连唇边任何能咬到的壁肉都被牙尖刺过一遍。
纪添好像硬生生被他从不省人事里吻得皱起了眉,不明白为什么睡得好好的突然开始喘不上气,只好伸出一只手胡乱去推拉,几次三番抓到的都是夹在中间的被子。
颜鸣发起疯来,无论是前世今生,都是九头牛的拉不住的。他的手紧紧匝在纪添颈上,强迫他维持着与自己接吻的姿势,贪婪狂妄地没了边。
纪添的手终于从被子里找到了出路,用力抵在身上的人胸前。
颜鸣此时才稍微分开一点,颦着眉心捏住了那只右手的手腕处,想把他它掖回被子里。
然而就在他力道有些失控的捏住那只手腕的时候,纪添忽然浑身颤抖了一下。
不是疼的,反倒像是因为这个动作激起了他回忆深处的某个可怖的片段,而产生的一种应激一样的痛苦……和恐惧。
纪添的的脸色也难看得可怕,好像在梦里看见了什么极度痛苦的事情,抑制不住的颤抖从接触的地方传到了颜鸣手上,把他的神智都震醒了几分。
颜鸣微微松开手掌,有点慌乱地低声问:“师尊,怎么了?”
纪添的梦境里,冰凉的、铁一样的手紧紧的按在他的右手上,柔情似水的声音里也含着冷意,话音未落,整条右手痛得让人失去呼吸的能力……被人捏了个粉碎。
梦境里的他掩藏不住求生的本能**,在灭顶的痛苦里喘息,声音发着抖。
“不要杀我……魔尊……”
颜鸣倏地起身。
纪添的手腕失了禁锢,又落回了被褥之间。
颜鸣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度可怕,狰狞得像上辈子那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魔。
“你说……”他张开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哑得一塌糊涂,用力清了好几下,才重新发出声音,“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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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守护我方小白花(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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