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节这一天,灵王村热闹得像是在过年,反倒并没有那种神神鬼鬼的氛围。
每家每户从自己屋子里拖一张木质的桌子出来,首尾相连拼成一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寓意“万民供奉”,上面摆的东西倒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都很讲究得用红纸托着。纪添仔细看了过去,发现里面的种类虽然乱七八糟,却全是吃食,除了水果以外,甚至没有需要加工的原材料,都是熟食,仿佛真的在等什么人即到即食一样。
“灵王真是个食神?”纪添挑眉。
楚难留:“这倒不清楚,不过贡桌‘长龙’这个传统,倒确实是灵王村的祖先为了讨好灵王才立下的。”
这位祖先好像料定了传说中原身已灭神识四散的灵王殿下迟早满级复活一样。
孩子们围着贡桌跳来跳去,偶尔偷偷从桌上摸了两把瓜子走,被发现了就会被大人揪着耳朵骂一顿,没被发现的就溜到一边跟伙伴分去了。村子里的氛围异常热闹祥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这样看就好像真的只是一种小众的民间风俗信仰。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鸣起了开道锣,紧随着就是一串鞭炮声。
听见这动静,原本就有些拥挤的街道变得更挤了,所有人一窝蜂地往街心凑,脖子伸的老长,原本站在街边的三人都被忽然聚起来的人流一下冲到了最边缘。
从村民的反应大概能猜出来,这大该就是祭典中最重要的环节“游神”了。
“灵王殿下!灵王殿下出来了!”
灵王殿下早死几千年了。
哪来的灵王殿下?
纪添扶着颜鸣的肩站稳,仰起头想要越过人群往远处的游神队伍里看一眼。
颜鸣左右看了一眼,四周带了孩子的大人都把孩子高高放在自己的肩头,好让他们不至于被挤在人堆里什么都看不见。
于是纪添还没来得及踮起脚尖,腰间忽然一紧,双脚就离了地。
被抱起来的纪添:“?”
“看得见么?”颜鸣的气息喷在他的后脊背上,声音透过紧贴的皮肤与骨骼传入耳中。
青年双臂灼热而结实,几乎没有任何摇晃或不稳。
颜鸣没有把他举很高,只是恰好与被大人托起来的孩子差不多高,因此也算不上突兀。
纪添两只手不知道往哪放,与对面一个骑在大人头上、眼睛圆溜溜的孩子大眼瞪小眼,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颜鸣在干什么。
……神经病。。。。
还好楚难留现在不知道被人流冲到哪去了。
纪添多少有些不解风情地反手拍了一掌颜鸣的脑袋,然后干脆就这种这个姿势继续张望。
别说,确实看清楚了。
此时远处走来的那个“神”,从头到脚全是木头雕出来的,乃至面上的青红妆容都是照着家家户户门上的灵王像画出来的,身上的披挂也是极尽繁杂考究。远看像是它自己“走”过来的,其实近了就会发现分明是有人在下面抬着。
游神的队列可以说得上是浩浩荡荡,四个童男走在“灵王”前面,手捧着花篮,一路撒过来,像是在给这位没落了几千年、早已被外界遗忘的彻底的神铺一条重回天道的路。
灵王村的老少对灵王是从小到大养成绝对的信仰,此时看见灵王的神像犹如看见庇佑祖祖辈辈的真神降世,眼里都是敬畏和热忱,如果不是这两天与村民们的相处过程中,他们确实表现得思维正常,都要让人怀疑这种出奇一致且忠诚的信仰是因为他们中了什么邪术了。
纪添紧紧盯着中间簇拥着的灵王游神像,低声喃喃,“不在……里面啊。”
颜鸣:“不在游神队伍里吗?”
纪添的灵力刚刚悄悄扫过了中间那个诡异的灵王像——那确实是一个空心的木偶。
可他原本以为,那个人会被村长塞进这个按照“惯例”每次游神祭典结束之后,都会被推进渡流沉入水底的灵王像里。
他的眼神开始扫视整个游神队伍,一张脸一张脸看过去。
忽然,他扶着颜鸣的手五指一紧。“村长,好像不在里面。”
明明是全村最重要的祭典,一村之长却不在游神的队伍里,甚至没有在内圈围观的人里看见他。
只能说明一件事——真正的“祭典”恐怕根本就不是放在明面上给所有人看的。
*
一天前。
“死了吗?”
颜鸣收回手,答道:“没死,只是舌头和眼睛都没了,还中了毒。这人好像还是个修士,我探到他的灵核了。”
“那个村长不是说里面锁的是‘容器’吗?怎么是个活人……”纪添话音卡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毛骨悚然的事情。
“师尊忘了吗,”颜鸣声音低低的,把他心中所想说了出来,“在仙界,同样能被称作‘容器’的,还有修士的躯体与灵核。”
颜鸣边说着,边在给那人注入灵力。半晌,人蓦地抽动了一下,张嘴发出了一点“嗬嗬”的含糊动静。
纪添在他面前蹲下,见他空空的眼眶下血痕狰狞的模样也有些不忍,轻声道:“别怕。我不是灵王村的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过了一会,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纪添再次重复了一遍,这次恢复知觉的人终于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只需要点头或摇头——你是灵王村的村民吗?”
摇头。
不是。
“你是……游神节祭典的‘容器’吗?”
点头。
是。
*
渡流的江心有一个岛,岛上有一个巨大的石洞。
需要捕鱼的村民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因为有时架扁舟在江上捕鱼遇见恶劣天气的时候,他们会就近在石洞躲一躲。
但是他们知道,这个洞不能久待,因为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这个山洞连带着整个岛,都会在渡流上消失。
久而久之就有乱七八糟的猜测,最多的猜想就是,这个岛本体是水怪,平日定期休眠,只有那么几天苏醒一下,又沉入水底去。
但灵王村爱屋及乌的思想非常严重,渡流是他们的母亲河、圣水,连带着传说中的水怪也被他们当做是渡流的守护者,对其存在非常的包容,也并不惧怕,仿佛料定它不会伤害灵王村的子民。
但普通的村民都不会知道,石洞下面还有一个巨大的石室。大到成千盏油灯同时燃烧,都不足以将其照得灯火通明。
石室正中七八道锁链捆着一个人,此时伏在地上无声无息,犹如一摊死物。
直到一个布衣裙摆缓缓走进,伸出脚往上面踢了一脚。
锁链乍然作响,那个人形终于动了一下,像是抬起了头来,嘴里又发出“嗬嗬”的声响。
“吵死了,你没事玩他干什么?”又一道不同的妇人的声音传出来。
前头那女人看着没比她小几岁,但妆画的仔细,每道皱纹都用心遮了一二,看着一点也不像已经快知天命的年纪了。她抿嘴笑了。“姐姐,我就是看看他是不是还是活的。”
“肯定是活的,怎么敢上贡死的?”刘十民手里捏着一根棍子,在地上写写画画什么,此时抬头像是瞪了那女人一眼,转而又软下声音对另一个妇人道,“娘子,来帮我一下罢。”
不远处一处黑灯瞎火里,蓦地像是有人影摇动。明丽若有所感的抬头扫了一眼,半晌却并没有什么动静,便抬脚往刘十民身边走。
纪添他们摸进来的时候,是真的没料到还能顺带看到一集狗血连续剧。
除了被绑做“容器”的那个人,此时石室中的三个人,一个是消失不见的村长刘十民,一个是他的妻子明丽,另一个则是他妻子的妹妹明媚——也是那天晚上,纪添他们蹲墙角时看到的,与村长幽会的那个女人。
三人皆是一脸被炸裂到了的神情,各自复杂地继续蹲墙角。
过了一会,纪添悄悄传音:“多亏楚仙师敏锐,早在刘十民身上下了定位符。”
楚难留:“顺手而已。话说他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看着有点像在写符文。”这个距离其实还是有些远了,看不太清楚。
明丽低头帮自己的丈夫修补地上的符文,两人一派其乐融融的老夫老妻景象。明媚则尽职尽责地“玩”着那个被她从昏迷里强行唤醒的人。
纪添和两人悄悄商量好一会冲出去救人的时机,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既看明白刘十民一会到底要做什么,又能及时把人抢救下来。
然而两厢暂时互不打扰地和平共处的安详局面并没有维持多久。
一声巨响似是从头顶处猛地炸开,由远及近的传进了洞里,一瞬间整个石室都是一颤!
什么b动静??
纪添第一反应是,这个岛不会真“醒”了吧?
黑暗处的三人摸着黑疑惑地面面相觑,相比之下刘十民他们的反应却极大——三人几乎是齐刷刷地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脸色各自纷呈。
结果这声音刚消失下去不到一会。
“咚——”
又是一声。
“嘶……听声音好像是……谁在硬闯这个地下石室的结界。”楚难留摸了摸下巴。
他们仨混进来的时候为了不惊动里面的人,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段,连着气息和灵力一起都暂时封了起来。
外面还有谁大费周章地整出这么大动静想要进来?
“明媚,你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声音。”明丽吩咐道。
“是。”明媚应答地干脆。
“我跟过去看看。”楚难留忽然也出了声。
外面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可全要被困在里面了。纪添点点头,“好,楚仙师万事小心。”
楚难留悄悄跟上了明媚。
两人离去之后,石室仿佛又恢复了宁静。
刘十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在“容器”面前蹲了下来,抬起那人的头,“是你么?外面是你弄出来的么?”
锁链再一次哗哗作响,他手里的那个人对他表现出了极度的惊惧,甚至超过了刚才对明媚的恐惧,连连摇头,明知自己发不出声音,依旧急着解释一样从喉咙里发出闷闷的怪声。
“不是啊?真的不是啊?你知道对我撒谎的结果吧?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吗?”
那人不再摇头了,而是颤颤巍巍,伸出一直被斩断了前段的手指,像是在地上写写画画什么。
纪添眯起眼睛,也很想看看,可惜太远了。
就在此时,毫无预兆地,刘十民落在地上的视线忽然和明丽一起,蓦地一转——精准地投向了暗处两人藏身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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