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左见被扶灼叫来的人扭送去了警局。
左见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的那一瞬,始终紧绷着的随便才稍稍松懈下来——它低着头,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扶灼被磨破的手腕,只是望向房内几个仍然守在他身边的生人时,眼神依旧是难掩的锐利。
扶灼轻轻拍了拍它的头,随着他的动作,随便漆黑的双瞳中立刻迸发出极为明显的光亮。
至此,画面戛然而止,像是定格在了某个幕后操纵者最幸福的那一瞬。
数息后,眼前的场景再次扭曲变换,在脑中难捱的晕眩来临前,扶灼的眼前叠上了一双粗粝的大手。
直到并不淡的消毒水味来到弥漫至鼻下,那双遮挡住视线的大手才缓慢移开。
扶灼坐在病床上,看着这间过分熟悉的病房,很轻地眨了一下眼。
紧接着,随便的身影缓慢成形,只是面容依然模糊不清。
像任何人,又不像任何人。
此时的随便站在他的身前,像是想靠近又不敢,最终只虚虚地停留在他数步开外的距离。
如同过去在医院中的每个早晨一样,扶灼轻轻倚上了腰后的软枕。
他撑着下巴,好整以暇地打量起了眼前的病房。
“你既然能找到这里,那大概也没错过我去年病得下不来床的时日。”他扫了眼与穿书前一般无二的病房,神色与声音都是淡淡的,像是在口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这段时间,你又成了什么?”
随便垂下了头。
他面容模糊成一团,像是在脸前蒙了一难以被遮开的雾,挡住了五官,也堵住了声音。
正当扶灼以为这个问题又将在沉默中被轻轻揭过时,随便低沉的声音却缓慢传了过来。
“我成了很多东西。”随便说,“最后一次,我是摆在你窗前的盆栽。”
扶灼纤长的眼睫微微抬起,看向了右侧的窗台。
......
“嗯?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盆草?”护工直起腰,看了眼窗边平平无奇的盆栽后,又重新望向病床上漂亮得有些过分的青年,“先生,这是您摆上去的吗?”
青年低垂着眼,脸色因身体的不适而略苍白,却依旧美得惊人。
正是数年前的扶灼。
他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两个字:“不是。”
护工抿了抿唇,忍不住看向扶灼后脑处几根翘起的、正随着他摇头的动作而轻轻晃动的发梢,这是他身上展露出的难得的生命感。
“那大概是医生护士送来的,”护工笑了笑,像是想逗他开心似的,语调也变得轻松起来,“不过这盆里的草也实在太普通了点,哪配得上您?”
说完,她走到窗边,举着那灰扑扑的花盆给自己的漂亮雇主看了看,疑惑道:“小扶先生,您要扔了吗,还是我帮您找个地方放着?”
床上的漂亮雇主似乎对她手中的盆栽没多大兴趣,视线像蜻蜓点水般,只随着抬起的长睫停留了一瞬。
他有些恹恹地靠在床头,“放那吧,不用管。”
看着扶灼虚弱的模样,护工无声地在心中叹了口气,将这盆叫不出名字的杂草搁回了原位。
“算了,”她低头看了眼盆中凌乱的杂草,“如果能让小扶先生看着舒服,也算你还有些用处。”
但话虽如此,护工的心中却并不轻松。
她在护工这行干了快十年,知道这花花草草的最好是能少摆便少摆:若长势喜人便罢了,若半路有枝叶干枯,大半人心中也难免会有芥蒂。
而就医院的环境而言,大部分绿植的结局也是后者。
看着那盆潦草到像是不知从哪随便挖来的野草,护工已开始琢磨着哪天上花鸟市场......或是去附近公园里挖些类似的,也好做个替换。
想着想着,她又无声地叹了口气。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边盆里的杂草果真如同护工的预料一样,正逐步变得枯黄。
但她却没能像预想般那样,用将从市场买下的杂草偷偷顶替上。
至于原因么,便是那个日日处在他人担忧眼光下的漂亮雇主,恢复的速度竟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就连晨起来查房的医生护士,都不免扶着眼镜,那那叠厚厚的病情报告翻来覆去地比对。
眼见着扶灼的脸色终于不再是过去毫无血色的苍白,护工的心中也跟着高兴,一不留神间,竟将那盆生命力越发微弱的杂草遗忘在脑后。
直至某个午后。
彼时她正坐在桌旁准备削水果,方便扶灼睡醒后能吃上几口,不想刚将苹果从塑料袋中拿出,便听得床上传来几句似有若无的轻吟。
猫似的轻,听着格外可怜。
护工神色一紧,慌忙放下苹果来到床前,将手随意擦了擦,便轻轻拍着病床上眉心轻蹙的孱弱青年:“扶先生?”
人没醒,额角反倒渗出了更多冷汗。
这可不好,八成是要着凉的。
护工心中着急,慌忙从一旁的架子上取出几块毛巾,轻轻地将他额角的冷汗擦去,同时搭在青年肩上的手还不忘轻轻摇晃:“小扶先生,您做噩梦了?”
扶灼单薄的身躯轻轻一颤,睁开了眼。
护工终于松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人坐起,担忧道:“扶先生,您没事吧?要不要我按铃叫护士?”
初醒的青年仍有些虚弱,不大坐得住。
他捂唇咳嗽几声,双眼迟迟没有聚焦,脸上仅存的血色也在咳喘间褪了个干净,但那对淡色唇瓣却无端透着红润的水光,简直是......像被什么东西给蹂.躏了一般。
中午他入睡时......是这副模样吗?
护工记不大清了,只傻傻呆在原地发愣出神。
直到听见扶灼略虚弱的声音:“那盆草呢?”
“还、还摆在老位置没动。”想到那盆几乎枯死却还没来得及换下的盆栽,护工如梦初醒,心底也跟着打了个突,她下意识往旁走了几步,试图挡住眼前这漂亮青年的视线。
“您刚醒,这点滴也快打完了。我......我按铃叫护士吧,免得一会儿要回针了。”
但扶灼却恹恹地摇摇头:“拿来,我看看。”
护工有些懊悔地转过身,将盆栽端了起来。
即便盆中泥土湿润,生长在土里的杂草也枯黄了大半,只留下一根仍然发着绿的草尖。
这是......活了一根独苗?
护工心中的疑惑很快又变成欣慰,她不动声色地将盆转了半圈,确保身前的漂亮雇主能看见盆中那根唯一存活的绿草:“小扶先生,您看这儿。”
说着,又将花盆往前递了递。
扶灼静默地看了一会儿,却没伸手去碰。
下一瞬,窗外吹来一阵微风,将盆中那抹唯一的绿吹至了土中。
护工惊住:“先生,这......”
“拿出去,扔了吧。”扶灼垂下眼,神色有几分淡淡的疲惫,他像是累极了,发出的声音也极轻,“以后,别再往病房内放这些东西了。”
......
扶灼看向身侧的随便,“我当时,是这么对护工说的吧。”
随便不语,只缓缓地点了点头。
扶灼屈起的手指轻轻展开,任由指缝间的阳光轻飘飘地落在洁白的被褥间。
“是你帮我控制住了病情?”
随便应声:“是。”
扶灼于是侧头看向他。
“代价是什么?”
黑雾依旧遮挡在随便脸前,但扶灼却莫名从中读出了难以掩盖的悲伤。
随便低声说道:“被赶走。”
扶灼轻笑一声,望向黑雾的双眼中带了几分淡淡的兴味。
“是么?”
而后他缓慢起身,一步步靠近了身前这个过分高大的男性。
“但我还是见到了你,而且不止一次。”扶灼微微偏头,“现在承诺被推翻,你又会付出什么代价?”
身前的随便张了张嘴,似乎是准备说些什么。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听见回答,便见原本如死水般平静的四周忽然开始猛烈晃动,而耳畔的呼喊也跟着周遭的景物一同变得明晰了起来。
一声又一声的“陛下”,似乎逐渐凝成了足以把他带离这个世界的绳索。
......恢复正常了?
扶灼不由得微微抬头,看向了天际。
愈来愈多的光线从头顶倾洒而下,将他一双美目映得如珠宝琉璃一般透亮美丽。
紧接着,四散的光束缓缓聚集成形,温顺地落在了扶灼的身前。
似乎只要他抓住那束光,便能被带至另个明亮的、布满生机的地方。
扶灼缓慢朝前迈了半步,轻轻握住了那道状似无形的光束。
温暖,轻盈,却又带着淡淡的腥气。
纤细五指合拢的那一秒,他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嘶哑的声音:“扶灼。”
也许是因为对答案的好奇,也许是因为数次算不得愉快的相遇中累积出了些许类似心软的情绪,扶灼垂着眼睫,动作罕见地停滞了一瞬。
但他仍然没有松开掌中的光束。
只是在手心逐渐发烫前侧过身,淡淡地看了随便一眼。
随便没有说话。
吐出他的名字后这人也像是被抽去魂魄似的,呆呆站在原地,没有说半个字。
冗长的沉默后,扶灼只感到掌心的温度越发灼热,光束也在隐隐发颤。
想必是世界另一头的人正在催他。
扶灼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伸出了手。
“我暂时不愿留下,”阳光下,他白皙的皮肤被映出了有如美玉般的光泽感,“但你可以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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