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带着夜间的凉意吹过,谢戈白似乎清醒了一瞬,但眼神依旧涣散,只是本能地跟着齐湛的脚步。
一路无话,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欢闹声。
到了谢戈白暂住的房门前,齐湛空出一只手推开门,将他搀了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
房门在身后合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就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寂静里,齐湛正欲将人扶到榻边,却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搡了一下!
他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还未及反应,谢戈白滚烫的身体已经猛地欺近,一只手臂横亘过来,撑在他耳侧的门板上,将他牢牢困在了门与他身体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在齐湛的额前。
齐湛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却在看清谢戈白眼神的瞬间顿住了。
那并非全然醉酒的迷蒙,月光下,那双泛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白日厮杀未褪的血气、劫后余生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被酒精无限放大,失去了理智约束的、近乎野性的侵略性和依赖感?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谢戈白胸膛起伏,隔着薄薄的衣料,齐湛能感受到他过快的心跳和身体的微颤。
“齐湛……”谢戈白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砾摩擦,带着浓重的醉意,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执拗,“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的话没有问完,仿佛不知该如何问,或者潜意识里知道问不出答案。
那强撑着的,带着攻击性的姿态只维持了一会,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
紧接着,那横在齐湛身前的手臂骤然卸了力道,整个人的重量彻底压了下来。
他抱住了他,不带丝毫**,更像是一座山崩摧后的倾颓,是困兽卸下所有防备后露出的疲惫与脆弱。
他的额头重重抵在齐湛的肩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谢戈白手臂环过齐湛的腰身,收得很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绝望的,不容拒绝的力道。
齐湛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感觉到谢戈白全身的重量,能闻到他发间残留的水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细微的颤抖。
那不仅仅是一个醉汉的失态,更像是一个被仇恨、责任和巨大伤痛折磨到极限的人,在意识模糊时本能地寻找一个支点。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谢戈白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响在耳畔。
齐湛看着伏在自己肩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撑在身侧的手抬起,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月光照亮他一半侧脸,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最终,那只手并没有推开身上的人,而是缓缓落下,略带生疏地在谢戈白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动作很轻,他无声的安抚。
谢戈白似乎颤动了一下,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像是终于找到了依托,彻底陷入了昏沉的醉意与疲惫之中。
齐湛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靠着,然后抱住了他,他们互相汲取对方的体温。
齐湛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和紧闭的房门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承接着另一具破碎灵魂的重量。
最先恢复的是知觉。
一种不同于自己带着些许药味和冷冽皂角气的淡香萦绕在鼻尖。
然后是触觉。
掌心下并非冰冷床褥,而是温热韧实的腰上肌理,隔着微凉的丝质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其下匀缓的心跳和呼吸的起伏。
谢戈白猛地睁开眼。
宿醉带来的钝痛瞬间袭击了头颅,但远比这更尖锐的是映入眼帘的景象,齐湛放大的睡颜近在咫尺。
他侧卧着,墨色长发散在枕上,呼吸平稳,似乎还未醒来。而自己的一条手臂,正横亘在对方腰际,以一种近乎占有的姿态将人揽在怀里。
昨夜模糊而破碎的记忆浪潮般拍击着意识:庆功宴的喧嚣、灼喉的烈酒、齐湛扶他离开的触感、门板冰冷的撞击、自己失控的逼近,以及最后那个不管不顾、汲取温暖的拥抱。
轰的一声,血液似乎全冲上了头顶,烧得他耳根嗡鸣。
几乎是本能反应,谢戈白猛地抽回手臂,身体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向后弹开,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动作之大,使得简陋的木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剧烈的动作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这痛楚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坐起身,背脊紧绷如拉满的弓,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被他的动作惊醒的齐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审视,以及几乎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杀意?
齐湛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初醒的朦胧只在他眼中停留了一瞬,便迅速被惯有的清明所取代。
他对上谢戈白那双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眼睛,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也没有丝毫被冒犯或尴尬的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只骤然受惊、竖起全身尖刺的野兽。
昨晚是谢戈白强抱他不放的吧,今早就不认账了?
一副他对他干啥了的样子,真是岂有此理!
他是多么正直的正人君子!
“谢将军醒了。”他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自行坐起身,理了理略有褶皱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看来酒是醒了,伤口也无大碍。”
他越是这般平静淡然,谢戈白心头的惊疑和恼怒就越是汹涌。
那感觉像是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反而显得自己反应过度,荒唐可笑。
“你……”谢戈白的声音因宿醉和情绪激动而干涩无比,他艰难地吐出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何在此?”
问出口的瞬间,他便意识到这是废话。若非自己昨日失态……
齐湛整理衣袖的动作未停,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将军忘了?昨日庆功,你饮多了些,我送你回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极淡的嘲讽,“至于之后,将军力大,我一时未能脱身。”
他说得模糊,将责任轻巧地推回了谢戈白自己身上,却又未点明具体,留给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足以让谢戈白本就混乱的记忆更加煎熬。
谢戈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齐湛的话和他脑中那些暧昧不明的碎片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他竟在仇敌兼盟友面前露出如此脆弱失态的一面,甚至……
他不敢再想下去。
室内陷入一种极度尴尬而紧绷的沉默。清晨微凉的光线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小尘埃,也照亮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
最终,谢戈白猛地掀开薄被,背对着齐湛,声音冷硬如铁:“昨夜……多谢齐王照料。我无恙了,齐王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迁怒的意味。
齐湛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并未多言,应了一声:“既如此,将军好生休息。”
他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只是在推开房门,晨光涌入的刹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酒能暂忘忧,亦能乱心性。将军保重。”
房门合上,隔绝了内外。
谢戈白独自站在房中,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自我厌弃。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额角,又碰触到胸前渗血的绷带,昨日的胜利和此刻的狼狈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一片混乱。
他摸了摸身上的衣物,缓缓舒了一口气,还好没醉到那种地步。
郢城大捷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齐湛和谢戈白所预想的更为深远。
它不仅震慑了二十里外的燕军大营,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穿过烽火连天的原野、越过荒芜的村庄,传到了那些仍在山林水泽间艰难躲避、苦苦挣扎的齐国旧臣耳中。
最初听到这消息时,大多数人只以为是荒谬的谣传。
齐王湛?那个据说早已死在国破之日的新君?不仅活着,还在楚地郢城,与谢戈白联手,以区区数千残兵,击退了宇文煜三十万大军的第一次猛攻?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绝望之人编造出来的神话。
然而,消息越传越详实,细节也越来越清晰。那面在郢城硝烟中重新竖起的,残破却倔强的齐字王旗,成为了所有传言中最灼目的焦点。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人,名叫姜昀,乃齐国前丞相姜衍之子。
国破家亡时,他侥幸带领部分家臣和零散兵士逃出,一路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如同无根浮萍,心中的火焰几乎要在无尽的逃亡和绝望中熄灭。
当探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将郢城之战的消息完整带回时,姜昀正就着溪水啃食一块硬如石头的干粮。
他听着是难以置信,那面王旗的描述,那位主导战局,神秘的齐王,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王上…王上真的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在郢城!他打赢了!”姜昀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破碎,眼眶瞬间通红,积压了太久的悲恸、屈辱和渺茫的希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身后那些同样疲惫不堪的旧臣和家兵们,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欢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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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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