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湛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这个令他尴尬的话题,正色道:“燕军新败,宇文煜忙于平定内乱,无暇西顾,此乃天赐良机。寡人意已决,趁胜出兵,在下雪之前,尽可能扩大战果,将周边城池尽数拿下,与郢城、临武、弋阳连成一片!”
谈及正事,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尴尬瞬间被肃杀之气取代。谢戈白颔首:“正该如此。兵贵神速,三日后,便可发兵。”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齐湛与谢戈白展现了惊人的默契与效率。谢戈白为主帅,统筹全局,用兵如神,或强攻,或智取,或劝降;齐湛则坐镇后方,协调粮草,安抚新附,将他在郢城推行的那一套农政、吏治迅速铺开,稳定人心。
大军所向披靡,竟真的在初冬第一场雪落下之前,连破二十五城!一时间,齐王湛与谢将军的声威震动天下,原本在燕国铁蹄下瑟瑟发抖的旧齐之地,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大量流民、士人前来投奔,势力如同滚雪球般壮大。
考虑到临武地处中心,城防坚固,交通便利,齐湛决定将临武设为新的行政中心。消息传出,各方人才更是蜂拥而至。
这一日,齐湛正在临武新设的王宫内与谢戈白及几位新归附的官员商议如何划分新得郡县、任命官吏,忽有侍从来报:“王上,姜昀大人已从郢城抵达,正在宫外候见。此外,还有一位自称田繁的老者,说是王上故人,特来相投。”
“田博士?!”齐湛闻言,脸上瞬间露出惊喜之色,猛地站起身,“快请!不,寡人亲自去迎!”
他这失态的反应让殿内众人都是一怔。谢戈白抬眸看他,眼中探究。姜昀前来是意料之中,这田繁是何许人也,竟让齐湛如此激动?
齐湛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稍稍平复心情,但对田繁的重视依旧溢于言表,他对谢戈白及众人解释道:“田繁博士与我有恩,还是他让寡人与高将军会合,亦是齐国旧臣,学贯古今,尤擅政务民生。他今奔赴而来,实在是我的幸运。”
齐湛亲自出迎,将田繁与姜昀一同接入殿内。田繁虽衣着简朴,风尘仆仆,但举止从容,气度沉静,面对殿内一众文武官员乃至谢戈白审视的目光,丝毫不显局促。
“田师一路辛苦!”齐湛执礼甚恭,亲自引田繁入座,位置竟安排在姜昀之上,仅次于谢戈白。这安排让众人心中又是一动。
田繁拱手道:“王上折煞田某了。如今王上大业初兴,正是用人之际,田某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齐湛这番礼贤下士的姿态,不仅让田繁动容,也让在场诸多新归附的官员心中暗赞。
姜昀看着王上对田繁的倚重,心中既为王上得此良才而高兴,又不免生出几分微妙的涩意。
毕竟田繁位子明显在他之上。
谢戈白冷眼旁观,将齐湛的热情、田繁的沉稳、姜昀的复杂神色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淡漠,只在下首安静坐着。
待与田繁叙旧完毕,齐湛心情大好,重新回到主位,目光扫过殿内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朗声道:“如今我等兵精粮足,贤才来投,大势初成!然,疆域扩大,事务繁杂,需定下章程,明晰权责,方能如臂使指,应对未来之变。”
他顿了顿,目光首先落在田繁身上:“田博士学贯古今,精通典章制度,德高望重。寡人欲设丞相一职,总领政务,田博士可为寡人分忧否?”
丞相!百官之首!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吸气声。众人皆知齐湛重视田繁,却不想一上来便予以如此高位!
田繁亦是神色一肃,起身离席,躬身长揖:“蒙王上信重,老臣必竭尽心力,以报王上知遇之恩!”
“好!”齐湛含笑点头,又看向姜昀,“姜卿自郢城便追随寡人,劳苦功高,于农政、后勤颇有建树,擢升为治粟内史,掌国库钱粮、物资调度,位同九卿。”
姜昀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出列跪拜:“臣,领旨谢恩!”
随后,齐湛又对高晟、高凛及其他有功将领、归附文士一一进行了封赏和任命,各有擢升,皆大欢喜。
殿内气氛热烈,众人纷纷谢恩,称颂王上英明。
然而,直到封赏接近尾声,齐湛却始终未曾提及对谢戈白的安排。
这位连下二十余城、军功最为卓著的盟友,此刻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隐晦地投向谢戈白,带着探究、疑惑,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罗恕站在谢戈白身后,手按刀柄,脸色已然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已是怒极。若非谢戈白一个眼神制止,他几乎要按捺不住。
姜昀也注意到了这诡异的沉默,他看向齐湛,却见齐湛面色如常,正与刚刚受封的田繁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全然未觉。
终于,当最后一名官员谢恩退下后,齐湛仿佛才恍然想起,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戈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谢将军运筹帷幄,连战连捷,居功至伟。然将军志在复仇,与寡人乃同盟之谊,寡人思之,寻常官职封赏,恐难表敬意,亦不足以配将军。”
他顿了顿,在众人屏息凝神中,缓缓说道:“故,寡人意,拜谢将军为上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另,临武、弋阳等新得二十五城之赋税,分三成予将军,以资军用。”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上将军,已是武官极致,假节钺,可代君王行事,生杀予夺!
都督中外诸军事,更是总揽天下兵马大权!
再加上三成赋税,这已不是简单的封赏,而是几乎将与军事相关的所有权力和部分财权,尽数托付!这份不封赏,远比任何封赏都来得厚重,来得惊世骇俗!
田繁微微蹙眉,欲言又止,显然觉得此权过重。姜昀更是瞳孔一缩,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谢戈白终于抬眸,直视齐湛。
齐湛也坦然回视,笑容温润,眼神却深邃如潭,让人看不透他此举,究竟是出于绝对的信任,还是一场更深的博弈与捆绑。
“齐王……”谢戈白开口,声音低沉。
“将军不必推辞。”齐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拜将是为更快平定天下,望将军勿负寡人所托。”
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视的二人身上。权力的格局在此刻被重新划定,文以田繁为首,武以谢戈白为尊,而齐湛高踞其上,平衡着这微妙而危险的天平。
谢戈白看着齐湛,良久,他缓缓起身,并未跪拜,只是抱拳躬身:
“臣,谢戈白,领命。”
齐湛看着他,这还是谢戈白头一次对他称臣,这简短的几个字,清晰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没有激动,没有推辞,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平淡的回应,却让殿内所有人的心头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谢戈白这一声“臣”,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权力架构下的君臣名分。
齐湛脸上的笑容温煦,抬手虚扶:“将军请起。日后军务,便多多倚仗将军了。”
谢戈白直起身,目光平静无波:“分内之事。”
一场看似宾主尽欢的权力分配就此落定。文官体系以丞相田繁为核心,武官系统以上将军谢戈白为顶点,而齐湛,则稳坐王位。
草台班子就这么搭起来了。
散会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去,低声议论着今日这石破天惊的任命。姜昀走在田繁身侧,眉头微锁,低声道:“田相,王上予谢将军之权,是否过重了?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这……”
田繁抚着胡须,目光深邃,缓缓道:“王上此举,虽有风险,亦是无奈,更是高明。谢戈白非常人,以常理笼络,必难奏效。唯有倾心相待,予其所需之权柄,方能真正驱策这柄利剑,为我所用。至于将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且看王上手段了。”
另一边,罗恕跟着谢戈白快步走出王宫,直到远离了人群,他才忍不住急声道:“将军!齐王此举,分明是要将您彻底绑在他的战车上!假节钺、都督军事,看似尊荣,实则将您置于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他这是阳谋!”
谢戈白脚步未停,声音冷澈如冰泉:“他需要我的兵锋稳定疆土,对抗宇文煜。我需要他的名分和资源复仇。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可他现在让您称臣!”罗恕不甘道。
“一个称呼而已。”谢戈白语气淡漠,“他给我想要的,我给他他需要的。交易罢了。”
他停下脚步,望向宫城方向,目光锐利如刀,“至于这权柄是福是祸,端看握在谁手,又如何去用。”
齐湛独自立于殿阁窗前,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大雪。北方的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临武城的街巷,也仿佛要将方才殿中的暗流与机锋一并掩盖。
——
燕军大营,中军帐内。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帐内凝重的寒意。陆驯将又一封加急军报重重拍在案上,那张素来从容儒雅的面孔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临武、弋阳、涿风、平昌……不过月余,连失四郡二十五城!”陆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戈白用兵如鬼,齐湛安抚民心的手段更是刁钻!那些墙头草的齐人,竟真把他们当成了救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