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明尘拉起她的手，走入人群中，继续沿着街边漫步赏灯。
“剪纸嘞，吉祥花样，福气到家——”
林青絮偏头看过去，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身前的小摊上摆满了各式栩栩如生的剪纸，红艳艳的一片，在灯火下显得格外喜庆。
“大人你看，有剪纸！”
她松开他的手，语气里带着雀跃，凑到摊前，拿起一张问道：“奶奶，这剪纸怎么卖的？”
老奶奶笑眯眯地伸出五根手指：“五十文一张，小娘子若是喜欢的话就买一个吧，图个吉利。”她见林青絮眼神灵动，又继续补充道，“也可以自己动手剪，我教小娘子，只收二十文。”
“自己剪？”林青絮眼睛一亮，“好好好，我要自己剪一个。”
老奶奶笑着应了声，便将一把小巧的剪刀和红纸递过去：“来，拿着，小心别伤了手。”
林青絮伸手接过。
老奶奶枯瘦却稳健的手指捏着红纸，剪刀尖端灵巧地穿梭：“小娘子看好了，从这边角，这么拐过去，再这么细细地旋一圈......”
林青絮点点头，神情专注。她低下头，一手捏紧红纸，一手执起剪刀，学着奶奶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沿着线条剪下去。灯火勾勒着她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
云明尘看着她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极其小心地剪着，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带着点僵硬，但很认真。
过了好一会儿，林青絮长舒一口气，将剪好的成品摊开在自己的掌心，献宝似的举到云明尘眼前。
“大人你看，这是我剪的蝴蝶。”
那是一只线条略显稚拙，却形态灵动的蝴蝶，翅膀上有着她细细琢磨出的不规则的花纹。
云明尘的目光从蝴蝶移到她亮晶晶的眼睛上，问道：“为什么会剪这个？”
林青絮用手指轻轻点了点蝴蝶的翅膀，让它微微晃动，如同活过来一般。
“因为我觉得，每一只蝴蝶都是一个向往自由的灵魂。”她顿了顿，“如果可以的话，我还真想做一只蝴蝶呢，张开翅膀飞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云明尘倾身靠近林青絮，旁边小摊悬挂的烛火微微摇曳，一度模糊了他清冷的面容。
“古往今来，众人皆向往羽化而登仙，求得长生与逍遥。”他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蝴蝶上，“你却偏偏......想做一只寿数短暂的蝴蝶。”
“长生逍遥固然令人向往，但九天之上，相比也是清冷孤寂的吧。”她继续道，“所谓高处不胜寒，比起那虚无缥缈的羽化登仙，我还是觉得，人间最好。”
云明尘视线落在林青絮面上，目光深邃，最后轻轻一笑。
“我也......很喜欢这人间。”
林青絮望着这满城火树银花、耀如白昼的繁华景象，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欢喜。目光流转间，她瞥见不远处河道里星星点点的光芒，如同散落的星辰，不由惊喜道：“大人你看！河里在发光，是有人在放河灯吗？好热闹啊。”
云明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点点暖光随波轻漾，如梦似幻。
“小娘子是第一次来灯会吧？咱们这儿的上元灯会啊，年年都是这般盛大，这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相约提灯夜游，别提多热闹了。”老奶奶说着伸手指向那条河道，“这条河啊，名叫望仙河。”
“说是前朝末年，天下大乱，有敌国铁骑直逼京城。当时有位永宁公主，性子刚烈，不愿在国难当头时独自偷生，更不愿丢下自己的子民与国家。”
老奶奶叹了口气，眼神望向幽幽的河水，带着无限的惋惜：“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夜晚，公主穿着一身最隆重的宫装，在这望仙河边，对着皇宫的方向拜了三拜，然后纵身一跃，便跳了下去，以身殉了国。”
“说来也奇了，在永宁公主投河后不久，各地的援兵竟真的就到了，合力击退了敌军，保住了京城。老百姓们都说，定是永宁公主的刚烈忠魂感动了上天，是她在暗中庇佑着这片土地。”
“所以啊，从那以后，每年的上元节，大家都会来这望仙河里放花灯。一来，是缅怀这位忠烈的公主，感念她的恩德；二来，也会在这灯上写下自己的心愿，放入河中。大家都说，承载着念想的花灯顺着水流，能飘到公主那里去，由她庇护着，愿望自然就能实现，灵验得很。”
林青絮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竟有一个如此遗憾的故事，这位永宁公主真是性格刚烈。”
“你很钦佩她？”云明尘问道。
“我也不知道。”林青絮诚实答道，“但我觉得，生命非常的宝贵。如果那时她没有选择投河，也许就能等到援军，就可以活下来了呢？”
“活着，本身就意味着无数的可能。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絮絮倒是很惜命。”云明尘对她说。
“嗯。”林青絮点点头，“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应该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只要活着，总会有办法的。”
“你说的有理。”云明尘道，“大多人只当是个遥远的故事罢了，不会思虑你说的这些。”
林青絮眨了眨眼睛，眼睫如蝶翼轻颤。
她转过身道：“奶奶，您这上面挂着的两盏花灯，我们也一起要了。”
老奶奶笑呵呵地应着，将两盏莲花灯取了下来，递到他们手中。
两人走到河边，寻了一处人稍少的石阶。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入水中，烛火轻轻跳跃，晕开温暖的光圈。
一盏盏承载着祈愿的花灯顺着河流，悠悠地向下游飘去，在水面上连成一条蜿蜒闪烁的光带，静谧而梦幻。
林青絮蹲在河边，双头托腮，轻声感叹：“好美啊，我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多人放花灯呢。”
云明尘在她身侧，墨发静静垂落腰际，恍若谪仙，却又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望着河水，漫不经心地垂眸道：“我小的时候，总是觉得府里让人闷得透不过气。便偷偷想办法跑出府，一个人坐在这河边的台阶上，就像现在这样。”
“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只听鸟语蝉鸣。那时候，整个人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林青絮在一旁看着他，心情复杂。她默默地，更靠近了他一些。
都说幸运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但不幸的童年，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需要不断地去寻求弥补与治愈，甚至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愈合。
林青絮唤了他一声，声音柔软：“大人。”
云明尘微微侧手，垂眸看她：“在。”
林青絮低下头，打开了自己背着的挎包，在里面认真的掏了掏，最终掏出一个造型奇特的物件，递到他面前：“给你。”
那是是一个用油纸糊起的球状物，下面还悬挂着一个小吊篮。
云明尘眉梢微微挑起，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我自己做的花灯。”林青絮回答道，“材料都是在市集上精挑细选的，我还去找了做花灯的老师傅学了好几天。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做，可能看起来没那么好看。”
“你看，只要点亮吊篮里的特制烛火，热气充满上面的气囊，它就能飞地很高很高，比所有的灯都高。我还做了一个许愿牌，把心愿写在上面，你就可以多许一个愿望了。”
云明尘低头注视着花灯，没有接过来。
林青絮以为他嫌弃了，声音有些低落：“我知道它可能有些奇怪，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我现在去给你重新买一个好看的宫灯。”
但是下一刻，云明尘从她手中轻轻抽走了那块空白的许愿牌。他的指尖微凉，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指腹。
“我只是在想。”他顿了顿，“许什么愿好。”
林青絮听完这句话，不由得愣了愣，原来不是嫌弃和拒绝。
她立刻眉眼弯弯，语气变得轻快起来：“大人想许什么愿望都行，就算想要多许几个也没问题，我这里还有好几个空白的许愿牌呢。”她说着，作势要去掏。
云明尘的语气中含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个就够了。”他抬眸，“愿望太多，灯就飞不高了。”
“好吧。”林青絮侧过身，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那你写吧，我保证不偷看。”
“好。”
没过多久，云明尘的手指盖上林青絮的手指，将她的手拉开。
“这么快就写好了么？”林青絮掏出火折子，凑近吊篮里那支特制的小蜡烛。橘黄色的火苗亮起，照亮了两人的脸庞。
热气渐渐充盈，花灯开始变得轻盈，轻轻颤动着。
云明尘松开了手，那盏灯便晃悠悠地，缓缓向上飞去。越过了岸边的树梢，夜风吹拂，吊篮下方系着的许愿牌随之轻轻晃动。
“大人方才许的什么愿望？”林青絮忍不住问道。
云明尘唇角微勾：“岁岁年年，安享此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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