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亚·兰斯洛特。
他是十六、十七、二十区的总指挥官,是帝国尚未授封的元帅。
是陆围常的……
秦知流就那么趴在医疗舱前睡着了,或许是思虑重重,他做的梦也杂乱无章。
再睁开眼,已经回到熟悉的房间。
阿斯塔递给他一杯温水:“你睡了一天一夜。”
这是蒂莫西告诉他的,他醒来也不过七八个小时,没比秦知流好到哪儿去。
“正常。”秦知流仰头吨吨吨,清清嗓子,“莱温达怎么样了?”
“和蒂莫西他们在一块儿,他不肯说你是谁。”
防控室内一圈人团团追问,连诺兰都被拉过去求证,但他满脸迷茫,并不认识莱温达。
莱温达笑而不语,意有所指道:“秦绪舟究竟是谁,这位——舅舅,应该有所猜测吧。”
脑海中浮现梅序温润如玉又坏心眼的样子,秦知流忍俊不禁:“你还不知道,才不要先告诉他们。”
阿斯塔道:“你变了很多。”
不是性格,而是外貌的改变。
他记忆里的秦绪舟容貌清俊,而现在,不过眼角眉梢的细微变化,便叫人移不开眼,只觉锋利如刀——若非长夜深海般的黑眸镇得住,那张脸甚至称得上妖异。
“因为你好多天没见我啦。”秦知流道,“贵族易容黑科技现在很成熟,时限到了,我会渐渐恢复原本的样子。”
他们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你很像我一位故人。”
气氛没有变紧张,反而愈发融洽,秦知流踢踢他椅子腿:“先说你们最关心的问题,我名叫秦知流,秦绪舟是我小舅,他闭门不出,身份借给我用了。”
阿斯塔很久不关注帝国的政治塔尖了,但有些人注定不凡,不必关注,风会将他的姓名送往世界——就像举头可见的骄阳。
“所以,”阿斯塔沉吟片刻,说出意料之外的话,“你不是快28岁,是刚成年?”
“……我21岁。”秦知流强调,“再有几个月,就22了。”
那不就是刚成年。阿斯塔知情识趣地没说出口,尽管他把这句话写在了脸上。顶着秦大公子的死亡凝视,他稳重道:“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而且很多。”秦知流蹭过去摸他的脉,他不想刺激病人,但他们之间总归避不开……要提起并不美好,甚至肮脏的过往。
拔毒去脓,是伤口的痊愈,也为了私心。
“问吧。”反倒是阿斯塔笑了笑,他的手抬到一半又收回,“只是易感期,我大概不至于脆弱不堪。”
“谁猜得好你们生理期的A,阴晴不定的。”秦知流撇撇嘴,他眼疾手快抓住阿斯塔想挼他的手,放到自己头顶上,“当年你和陆上将之间发生了什么?”
谁也没提那个名字。
顺滑的发丝从指缝间垂落,阿斯塔垂着眼帘,似乎在追念:“他没杀我,可是他在恨我。”
以利亚·兰斯洛特。姓氏给予他荣光,也是最深重的枷锁。
和陆围常的旁支出身不同,以利亚生来便是荣耀加身,所有资源都朝他倾斜,被家族全力供养,他为家族而战,家族因他昌盛。
“当家族与帝国矛盾,与我执剑的理由相悖,我无法选择,也无法舍弃任何一方。”
他与家族无法割离,他一日是以利亚,一日就属于兰斯洛特。
“我不喜欢那个名字。”秦知流道,“以利亚……上帝?信仰?他们把你当什么,拯救世人的神吗?”
“不可否认的是,它饱含期待。”阿斯塔挽起唇角,却遮不住苦涩,“围常也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的陆围常很年轻,深红双眸傲气又冷淡。他抱着一柄剑,斜倚殿柱看向远方——兰斯洛特的方向,语气平淡至极:“不属于你的神坛,留着无用。”
随后,那柄剑被他横于中空,寒芒刺眼,与日光争辉:“我可以帮你。”
“可是我拒绝了。”阿斯塔自嘲一笑,“我不如他果断。”
他还是无法选择,沉重的东西纠缠在一起,最轻的反而是自己的命。
复杂的心路历程被轻轻掠过,阿斯塔说:“总之,我会死,所以做事也就毫无顾忌起来,之后就像记载中那样,我叛逃了,但十七区……是个意外。”
帝国没有十七区,因为它只跟随它的指挥官,不计生死,不论未来。
秦知流:“你为了十七区选择活下来?”
“不。”阿斯塔摇了摇头,他沉默好一会儿,才道,“是为了跟随我的人能活下来,我才不能死。”
秦知流不解,刹那间灵光一现,他不由得攥紧阿斯塔的手臂:“是陆上将……”
“嗯。”阿斯塔的话肯定了他的猜测,“他不杀我,但他不会放过其他人。”
“蒂莫西的战友,我的另一位副官……还有很多人,都死于那场战乱…死在他手里。他说,除非我杀了他,否则这场清剿永不止息。”
“我们之间横着人命,他恨我。”阿斯塔叹息道,“早就回不到从前了。”
久远的过去随着讲述擦去尘埃,回忆变得历历在目,秦知流好像可以看到他们并肩,他们的反目。道路分出枝桠,分散了同行的人,延伸去不同的远方,但是……
“没有人走上歧途。”他低声道。
“你搞错了一件事。”秦知流闭了闭眼,抬手拽住他的袖子,无比认真道,“他不恨你,只是很难过。”
“因为你先推开他,又放弃他,在他眼里,你宁愿为兰斯洛特而死,却不愿意为他活下来。”
……是这样吗?阿斯塔愣住。
alpha,尤其成年以后,哪怕再亲近的关系都会保持距离,要向同类展示强大,是alpha的本能。
他从没想过,盈沸杀意的疯狂背后,是“难过”这样柔软的情绪。
阿斯塔:“我不知道……”
“他那么傲慢的人,不可能抱着你哭,挽留纠缠,把一切弄得那么不体面。”
秦知流继续道:“这东西和性别无关,和人有关。”
阿斯塔后知后觉,眼中露出一点笑意:“如果换做是你?”
秦知流昂首:“我大哭特哭,我不撒手,我要联合你在意的人,道德绑架,行为也绑架,让你只能选择我。”
“这样看来,你比他可怕多了。”
阿斯塔点了点他额头,“和他相像的分明是你,为什么失忆时会把我认成他?”
“这个嘛……估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秦知流笑起来,“因为他仍保留着你的影子。”
“陆上将陪我长大,他养育我的方式是你教给他的。”
这样的继承很可爱,无端让人感到温柔,阿斯塔问:“他如今还好吗?”
“不好。”秦知流道,“他生病了,比你还要严重。”
秦知流转身拿来一叠报告,他专门留存两份纸质版,其中一份递给阿斯塔:“旧版头盔的禁锢感会造成数据误差,我猜你不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
病情诊断:似精神力紊乱症初期。
阿斯塔:“似?”
“因为你和正常的患病流程不一样。”秦知流单手托脸,另一只手在数据上指指点点,“外界刺激只是诱因,归根结底,紊乱症是一种实病。”
秦知流解释道:“混乱的碎片会时刻产生,紊乱症就是这样的东西。它会诱发碎片去催生阴暗情绪,扰乱人体正常激素分泌,进而影响精神,以此为养料壮大自身,产生更多碎片,就此循环往复,直至末路。”
“一个人会得紊乱症,是本身就有精神病变……或适宜病变的缺陷,诱因只会放大病症,不能创造。”
“所谓流程不同,”阿斯塔完全理解了,他求证道,“是我并不拥有病变的环境?”
“对。”秦知流肯定道,“很神奇,你的病症源于你的情绪,只要解开心结,同时把存在的混乱碎片处理好,你就痊愈了。”
分明很有希望,阿斯塔却摇了摇头:“真能放得下,我也不至于被困这么多年。”
“恰好,我擅长这些。”秦知流端坐如初,唇畔笑意浅浅,“关于选择和未来。”
“我说过,我不会倒向帝国和联邦任意一方。”阿斯塔毫不犹豫道。
秦知流是一名政客,政客都有立场,这无可厚非,只是他不愿再陷入权力漩涡,徒留满地遗憾。
“我当然明白,你已经做了很多了。”秦知流由衷道,“那种情形下你还帮了陛下,借叛逃的名义清理蛀虫,才让帝国撑到现在。”
秦知流:“你该知道,你不再是以利亚·兰斯洛特,而是阿斯塔,你扎根的土壤是爱是恨都无所谓,不论是什么,都和家族无关。”
阿斯塔沉默片刻,又自嘲一笑:“正是因为认清了这一点啊。”
“那些政权和私欲带来的罪孽还少吗?我已经……无比厌烦了。”阿斯塔捂住眼睛,这番深埋在心里的话竟会有吐露的一天,他极力压制着声线的颤抖:
“只是数字的钱决定着人的生死,令人大打出手的药浑浊不堪,我见过的废料都比它清澈,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我所谓守护的人民……过着这样的生活。”
资源匮乏,毫无希望,曾经习以为常的东西如镜花水月,像从未存在一般再不出现。
“政治我已经出局了。”阿斯塔很快恢复平静,他仰头喝一口水,“好在我不是一无所有,适应现状后,我决定就这样生活,不知不觉发展成大组织,也救了很多人。”
“你想说这样的生活很好,你很满足?”
秦知流目光灼灼,一针见血戳穿他的逃避,直击症结所在,“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今天救的人,可能明天就会死在你看不上的政权倾轧中。”
阿斯塔:“你……”
秦知流压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我不会死,你也不会,因为权力,因为力量。但你想要保护的那些人呢?在你看似直接有效的保护之下,他们会死得悄无声息。”
阿斯塔:“不是……!”
秦知流:“就是这样!”
声调一次比一次拔高,重压之下桌面也摇摇欲坠,他们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撞,谁也不肯相让。
“不过——我喜欢你的善于权衡。”秦知流话锋一转,“我没想让你回到帝国。”
阿斯塔沉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希望你去剿灭星兽,在安全范围内。”
秦知流重新坐下,微微仰头道,“在你常活动的边境星,我会给你所需的小星权限,是否撤离平民等调度全由你安排,但,遇到危险你需要跟我联络,A级星兽和B级以上变异星兽也要给我留出来,我要材料,也要知道星兽的情况。”
阿斯塔思考很久,这才缓缓坐下:“我好像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违背他的原则,甚至更好做到他想做的事,不过是给出一点星兽材料,甚至成品还会回馈到他身上。
“当然,双赢是我的合作理念。”
秦知流笑着朝他伸出手:“为了你的理想,试着相信我怎么样?你不擅长的东西恰好为我热衷,相信我与你的理想同路……”
“相信我,会正确使用任何棋子。”
以利亚,寓意上帝。
阿斯塔,寓意启明星。
一个旁人的期许,一个自己的愿望,比起神爱世人的上帝,还是同道人才会逐光的启明星更适合他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以利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