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十一有些尴尬，行侠仗义的二狗姐摇身一变成了威震天下的女将军，她反而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魏蓁面对跳动的火焰，轻轻将披风拢起，“我与阿虞当时正被朝廷通缉，正直逃难，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胡诌了名字，望十一谅解。”
赵十一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她也没有怪宋虞的意思。毕竟，那可是宋虞，万军之中斩上将首级的女将军，震烁天下的巾帼英雄。
宋虞盘着腿认真烤肉，她一脸的无所谓，“这有什么，换了名姓，我就不是我了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所以你想怎么叫我都无所谓。”
这句话让赵十一茅塞顿开，是啊，不管是二狗姐，还是宋虞，都是她，不过是换了个名姓而已。宋虞救过她，收留她，名字虽然变了，但这些恩情确是真的。
篝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不时迸溅一点火星子，加上下肚的浊酒，赵十一心里反倒暖暖的。宋虞撕了一块鹿腿肉递给赵十一，赵十一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谢谢二狗——"想到二狗这个称呼实在是不合适，赵十一眼珠子一转，随后便笑道，“谢谢宋宋！”
赵十一埋头吃得正香，嘴一时不得空，宋虞似乎想到了什么，她转头对魏蓁说，"今日孟家的人没有来。"
魏蓁点点头，“老夫人是孟家人，孟府自然不会掣肘。”
“那你说，刺杀张允的，究竟是什么人？”宋虞摩挲着下巴，一时连肉都忘记吃了。
魏蓁抿了一口浊酒，**烫喉，她不禁皱起眉头，“想要张允死的人太多了。青州的崔治，永州的卓诩，还有心怀不轨的世家……”
宋虞不由感叹，“这个张允结仇太多了。”
魏蓁睨了她一眼，“不是张允结仇太多，而是因为他是临封太守。临封夹在青州和永州交界处，崔治和卓诩都想吞并这里，自然希望太守死掉，群龙无首。至于临封的这些世家，他们也都对太守之位虎视眈眈。这也意味着，阿虞一旦坐上太守之位，便处于众矢之的了。”
宋虞这下笑不出来了。
魏蓁转头，便见赵十一吃地满嘴油，“十一，你从洛京过来，可知那边的情形？”
赵十一打了个嗝，见魏蓁问她，便随意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油渍，“韩泰死了，原本京畿地区被他手下的大将劫掠一空，新上任的女帝却很快将京畿地区的叛乱平定了。我离开洛京时，还看见女帝的御驾，似乎是往潼州方向去的。”
赵十一说完，魏蓁和宋虞不约而同沉默了。
“我……说错什么了？”赵十一见气氛古怪，不由开始怀疑自己。
宋虞摇头，“你没有说错。”说完，她又看向魏蓁那双毫无波澜的眼，“你说，萧宁真地会手下留情吗？”
魏蓁没有看宋虞，只盯着黑夜中唯一的一抹暖光，“放心吧，她们不会有事的。”
带着寒意的秋风自高天而来，带走了枯枝上最后一片黄叶。
单薄的枯叶被风扬起，在空中打了个旋，随后缓缓落下，落在了顾辞的脚边。
槐县的秋夜太过寂静，一脚踩在枯叶上，依稀能听见细微的窸窣声。
顾辞回到安平里，屋中的灯还为顾辞亮着。踏进简陋的屋内，顾辞便看见楚兰就着微弱的烛光在为自己和顾云缝补冬衣。冬衣满是补丁，饶是这样，顾氏依旧不肯将它舍去。
"嫂嫂，离冬天还有一段时日呢，别补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氏并没有停下手中的针线活，“早点将冬衣做好，我心里踏实。你今日去府衙，可领到俸禄了？”
宋虞不在，槐县便是纪颂当家，而顾辞因为时常跟在宋虞身边，便也被提拔成了县尉。
顾辞抿紧唇，随后说道，“粮仓已经空了，府衙现在也发不出粮了。”
楚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宋虞杀了阮武后，潼州北部一直战乱不歇，虽然槐县并没有遭受战祸，但因为旱灾，槐县颗粒无收，普通百姓更加难熬。街上遍地都是饿殍，每日纪颂都让人清理尸体，但成堆的尸体却越来越多。
沉默半晌，楚兰的脸随着烛火摇曳，看不真切，“宋将军，还没有消息吗？”
顾辞摇了摇头。
楚兰把冬衣放在腿上，似乎在想着怎么措辞，“依我看，潼州本就是四战之地，如今又是饥馑遍地，宋将军就是弃了潼州而去——”
“嫂嫂，”顾辞厉声打断了她，“我相信虞姐姐，她不会弃我们于不顾的。她久久未归，想必也是遇到了危难。”
楚兰叹了口气，“顾辞，人心不是非黑即白的。”
顾辞目光灼灼，“虞姐姐让我等她回来，我相信，她一定会回来的。”
楚兰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来人是纪颂。李四跟在他身后，挑着一担粟米。
“纪大人。”顾辞朝纪颂行礼，楚兰也跟在身后行了女礼。纪颂说道，“我听府衙的差役说了，你没领到粮。我府中尚存了一些余粮，便带些给你。”
顾辞微愣，随即跪下谢恩，“谢大人赏赐。”
纪颂忙将人扶起来，“别这么客气，大家都不容易。我今日找你，是还有要事相商。”
说完，他看了一眼楚兰，楚兰识趣地离开，而李四则站在篱笆外，负责把守。
院内一片荒凉，只有一屋燃着微弱的火光，纪颂和顾辞进到里屋，将门掩好后，纪颂面色凝重，“你听说了吗？新登基的女帝御驾亲征，朝潼州来了。看样子，是对潼州势在必得。”
顾辞走到生灰的角落里，拿出一副潼州舆图，将它摊开，顾辞端着烛台望着舆图，不置一词。
纪颂却急得不行，“朝廷的军队距槐县不过半月脚程，如今宋将军下落不明，槐县根本没有一战之力，还是赶紧逃吧。”
顾辞反驳道，“逃？往哪里逃？我们逃了，城中百姓又该如何？”
风声在阒寂的夜晚回荡呼啸，吹地破窗吱呀作响。
纪颂盯着舆图中标出的槐县字样，“若想守护城中百姓，投降也不失为权宜之计。女帝新登基，顾及声名，或许会答应投降，此先河一开，负隅顽抗者便会望风而降。”
空无一物的屋室良久无声。过了半晌，纪颂才听见顾辞的声音，“虞姐姐把槐县托付于我，我不能够背信弃义。便是拼上我这一条命，我也要战至最后一刻。”
顾辞的眉眼间天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深沉忧虑。
纪颂长叹了一口气，虽然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纪颂拱手，深深地弯下腰，冲着顾辞行了一个大礼，“将军忠义至此，我甚是钦佩。既如此，我也愿与槐县共存亡。”
顾辞脸上的寒霜瞬间消融，她软了神色，上前扶起纪颂，“大人高义。能得大人相助，槐县百姓或可还有一线生机。”
送走纪颂以后，顾辞关上门扉，转过头便见楚兰披衣单薄地站在院中，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却让人朦胧看不清她的神色。
两人相顾无言，只听见风吹万籁的声音。
“嫂嫂都听见了？”
楚兰点了点头。
“嫂嫂不怪我吗？”顾辞倒是希望楚兰能够骂自己，打自己，而不是现在这样沉默。
良久，楚兰才开口，“我为何要怪你？你信守诺言，是忠；为槐县百姓拼死一战，是义。你做得很好，阿辞已经长大了。”
不久之后，顾辞回想这夜和楚兰的对话，追悔莫及。
*
临封的秋天十分短暂，一眨眼，城门的黄桷树便只剩嶙峋枯枝，风中带着凛冽的寒意。冬天悄然而至。
宋虞成功坐上太守之位，招募军队的粮草和兵器也都已经解决，眼下的当务之急便是招募女军。
赵十一的部曲良莠不齐，还需要跟着新兵进行训练之后才能上阵杀敌。孟婉和魏蓁也都同意了宋虞募兵的想法，说定之后，宋虞便很快行动起来。
宋虞命人将招募令贴在城门各处，在羡城闹市搭了个简易的棚子进行募兵登记，开始了大张旗鼓的征兵。
临封现存的男子连总人数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大都是稚童或者耄耋之年的老人，所以这些男子对于招募女兵并没有反对，想到自己不用上战场，反而还松了一口气。
第一天，宋虞的募兵棚前就排起了长队。魏蓁坐在一旁，登记名姓，宋虞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长龙，侧向魏蓁，“临封的女子，对于行军打仗之事都如此热衷吗？”
棚下闹哄哄的，魏蓁笔尖沾墨，“临封健妇持门户，这里的男人可都打不过自己的媳妇，他们反倒更愿意操持家事。况且临封还未遭受过战火侵袭，她们并未亲眼见过战争之残酷，尚存天真之心。”
宋虞望着眼前一幅幅兴奋的面容，她们激动地谈论着，仿佛她们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嬉游的。
就在宋虞愣神之际，一位健硕的妇女嚷嚷起来，“我是来报名入伍的，这是怎么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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