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宋虞只能乖乖待在营帐里了。
方才还安静的阿奴,此刻在崔维的怀中却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崔维被哭声吵地心烦意乱,他将阿奴扔给一旁的士兵,但哭声却越来越大,他不耐烦地对宋虞说道,“让她闭嘴。”
士兵以为崔维是在责怪他,他忙跪下,解释道,“小人在家里将两个孩子带大,都是这么抱的,我也不知,这孩子为何会哭啊……”
宋虞好心提醒他,“这孩子有些奇怪,你得把她夹在腋下才行。”
士兵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虞,又看了看崔维,崔维似乎对宋虞的话深信不疑,士兵无奈,只能照着宋虞的姿势照做。
霎时,哭声止住。
士兵:……
崔维命所有人都退下,帐内只剩下他和宋虞两个人。
宋虞的手被绳索绑在背后,她盘腿坐在麦麸和稻草上,没有说话。
此刻的宋虞没了女君的风范,她的头发粘上了灰,凌乱地散在耳边,身上全是泥土和凝固的血迹,狼狈至极。按理说崔维活捉了宋虞应该开心才对,但他看着坐在一堆麦草中的宋虞,心中却没有预想中大仇得报的喜悦。
“宋虞,你当年放我离开的时候,可曾想过会落在我手里?”
宋虞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躺下,既来之则安之,她闭上眼睛,缓缓开口,
“想过啊。”
宋虞的语气过于理所当然,以至于崔维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我杀了你父亲,又毁了你的家族,你肯定恨透了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放我走?”
这个问题一直盘亘在崔维心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止一次想过,若是当时和父亲一起死掉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日日夜夜沉溺在仇恨之中。他恨宋虞杀了父亲,但他更恨宋虞放过了他,让他每日活在痛苦的煎熬之中。
宋虞只是淡淡地说道,“因为你无罪。有罪的是你父亲,与你无关。”
崔维一愣,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唯独没想过宋虞说的,因为他无罪。没有任何别的私情,只是因为,他无罪。
他低低笑出了声,仿佛是觉得荒谬,“那你可知道,我活着有多么艰难?甚至还不如死了。”
宋虞缓缓睁开眼,看着激动的崔维,她反问一句,“这世上的人,哪一个活着不艰难?艰难就不活了吗?”
崔维一时被噎住,他盯着宋虞,眼神复杂。
宋虞复又闭上眼,她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口中呢喃道,“我放了你,落到此境地,我并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不是因为对你的怜悯,而是因为对生的敬畏。”
乱世之中,死亡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人心之中,人们最开始会恐惧,但渐渐地,她们对于死亡也司空见惯,变得麻木。崔维觉得荒唐,宋虞手中不知沾染了多少亡魂和鲜血,但她却对他说,她敬畏生命。
崔维讽刺地说道,“冠冕堂皇。”
说完,便叫来侍卫,让他们严加看管宋虞,自己转身撩袍出帐。
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崔维伫立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随后他命人研墨,将活捉宋虞一事写信告知谢澄。
司马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宋虞现在该如何处置?”
自宋虞夺取青州之后,司马原便一直跟随崔维辗转他乡,崔维自从亲眼见到崔治被宋虞杀死之后,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司马原以前觉得他过于纯善,现在又觉得他过于偏激。他现在越发看不透崔维心中所想,做事也只能小心翼翼。
崔维眯着眼,“在谢澄来信之前,将宋虞好生看管,留着一条命便可以。”
“那孩子呢?”
想到宋虞在战场上不惜舍生救这孩子,崔维思忖片刻,“将这孩子抱到我帐中,我亲自看管。”
“是。”
崔维走后,宋虞躺在杂乱的草席上,睁开了眼。
宋虞起身,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臂。宋虞的衣袍被划开一个裂口,上面沾染了血迹,她撩开宽大的衣袖,便看见骇人蜿蜒的伤痕,伤口比她想象地深,周围血红的皮肤向外翻,凝固的血已经渐渐发黑。
皱着眉,宋虞向外走去,便见两把长戟交叉横在自己的眼前。
守卫面色不善,他们先前都是崔治的亲兵,后来跟随崔维东奔西逃,对宋虞更是恨之入骨。
宋虞的伤口隐隐作痛,她勉强扯出一个和善的笑,“诸位大哥,能给点水喝吗?”
两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没好气地说道,“你还以为自己是女君呢?一个阶下囚,口气这么狂妄。”
宋虞自以为够友好了,她深吸一口气,“即使是阶下囚,也要喝水喝吃饭吧。我如果死了,你们怎么向崔将军和少主交代。”
另一个守卫恶狠狠地说道,“少在这里花言巧语,进去待着,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宋虞见这两人一点不肯通融,为了不惹上麻烦,她只好回到帐中。
她低头望着蜿蜒的伤口,如果不清理和消毒,很可能会感染,但眼下她连水都要不到,更不用说消毒了。
无法,她只好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先将伤口草草地包扎起来。想到自己阶下囚的身份,宋虞估计自己也不会有饭吃了,她索性闭眼躺着,保存精力。
她自己想要冲出崔维的营寨轻而易举,但阿奴现在在崔维手上,她必须先找到阿奴,才能想办法出去。
困意袭来,宋虞躺在干草上,意识涣散,渐渐睡了过去。
月上枝头,清辉洒在整齐的营寨中,静谧安宁。营寨外围火把攒动,巡防的卫兵正在交接,而崔维却对着襁褓中的婴孩发愁。他没有想过带娃会这么麻烦。
他以为无非就是喂点吃食,哄睡便行了,但当阿奴醒来时,看见这个陌生的环境,便开始嚎啕大哭,声音响彻整个军营。便是这些在战场上舍生忘死的士兵,也不敢轻易靠近崔维的主帐。
崔维给她喂粥,她不吃,甚至还将碗打翻在地,崔维想去抱她,却被她一脚踢在脸上,毫无一个阶下囚的自觉。
有一瞬间,崔维甚至想让她永远地闭嘴,但想到这个孩子牵连甚广,他便竭力压制住他的怒气。他试着宋虞抱孩子的模样,将孩子夹在手臂和躯干之间,但毫无用处,哭声反而越来越大了。
想了半天,崔维还是决定去找宋虞。
崔维抱着哭闹的阿奴走进营帐,只见宋虞蜷缩窝在角落,眉头紧皱,睡得十分不安稳。她的脸上浮现出不正常的红晕,嘴唇惨白,她听见了崔维的脚步声,费力地睁开眼,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
宋虞只觉得周身十分冰冷,头晕脑胀。自从穿越到这个乱世,宋虞还是第一次发烧。虽然有金手指,但她毕竟是**凡胎,受了伤还能撑到现在,已经非常强悍了。
换做旁人,可能早就高热死掉了。
崔维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宋虞的异常,他皱紧眉头,大步走上前,将手背放在她的额头上。
烫得吓人。
视线下移,崔维便看见宋虞受伤的左臂。宋虞包扎的布已经脱落,露出灌脓感染的伤口。
崔维的脸色黑得吓人,“来人!”
门口的两个守卫跪在崔维脚边,崔维俯视着两人,眼中怒气翻滚,“你们就是这么看管犯人的?”
两个守卫也没有想到崔维的怒火会烧到他们身上,其中一个缺根筋似的说道,“宋虞是囚犯,将军说的,只要不死就行了。”
崔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下一刻,两人人头落地,骨碌碌滚在崔维的脚边。浓稠的血液流了一地,倒映出崔维阴鸷的眼眸。
不顾众人惊愕的眼神,崔维下令,“叫军医过来。”
白胡子军医颤颤巍巍地提着药箱过来,把完脉之后,他躬身向崔维汇报,“女君应当是伤口未及时处理,导致的高热,老夫会将伤口重新包扎,再用几服药,便无大碍。”
崔维点头,“就照你说得办。”
宋虞烧得迷迷糊糊,神志不清,但她也朦胧地感知到,这段时日,一直有人在照顾她,给她处理伤口,喂药。
当宋虞再度睁开眼时,帐中空无一人。掀开床褥,她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手臂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包扎,纱布上有鲜红的血迹,但是已经凝结。
她试着握了握手掌,痛感依然在,只是没有那么浓烈。
就在这时,帷帐被人掀开,明媚刺眼的阳光瞬时照进帐内,宋虞下意识用手臂挡住眼。
崔维端着药碗,看见醒来的宋虞,愣了一瞬,恍惚间又变回了不谙世事的贵公子,但他随即反应过来,换上冷漠的脸色,“醒了?命可真大。”
视线停留在崔维手上的药碗,宋虞用沙哑的嗓音说了声,“谢谢。”
崔维冷着脸将药碗放在宋虞的案头,没好气地说,“别误会,你死了我没法向少主交代。”
宋虞的黑发松垮地披在肩上,她一低头,鬓边的碎发便一同落下,遮住她的脸庞,让人看不清神情。
“我知道,但还是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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