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军区,纪霖病房。
夜晚。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旧篷布混合着的味道。
“阻抗正常,参数设定完毕。”护士调节着那台刚刚修复、还带着些许锈迹的重复经颅磁刺激仪。
高育才站在一旁,专注地看着显示屏上的波形,然后对护士点了点头。
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无形的磁场脉冲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下下叩击着纪霖沉寂的大脑皮层。
意识的壁垒被强行撕开了一道裂缝。
时间猛地倒回到十年前,那个闷热得让人窒息的午后。
他站在医科大学的校门口,石碑上金色的大字在烈日下反着光,刺得他眼睛生疼。
明天就是高考。
但他却在这里。
这些日子,他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烧光了他的理智,也烧干了他的体力。
曾经圆润的脸颊慢慢消瘦了下去,宽大的校服T恤空落落地挂在他的骨架上。
他不知道自己第几次点开消息界面,最新的信息仍然是他没有被回应的询问。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汲取最后一点勇气,抬脚迈进了校门。
他凭着路牌的指引,一路找到了研究生院的大楼。
就在他茫然无措,不知该去往何处时,一个戴着眼镜、抱着厚厚一摞文献的年轻男人从楼梯上下来。
男人看起来很疲惫,眼下有浓重的青黑,但在看到彷徨无措的他时,脚步顿住了。
“小朋友,你是迷路了吗?”男人的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沙哑。
纪霖的心脏猛地一缩,他认得这张脸!
在沈昭姐姐的朋友圈里,出现过几次,是她合作的师兄,好像姓唐。
“我……我找沈昭姐姐。”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男人的眼神瞬间变了,那里面闪过一丝极快的痛惜和哀伤。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走上前去,看了看纪霖,目光在他过分憔悴的脸上停留了片刻。
“你是?”唐澜川的声音低了下去。
“沈昭姐姐救了我,我想感谢她。”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姐姐她……回来了吗?我联系不上她……”
唐澜川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沉默像冰水一样浇遍了纪霖全身。
他看见唐澜川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极力维持平静的语气说:“还没有。”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根烧红的铁钉,狠狠钉进了他的心里。
“警方和我们,还有她的家人,都在努力找她。”唐澜川补充道,试图传递一些渺茫的希望,但这希望在此刻的纪霖听来,如此苍白无力。
“一点消息……都没有吗?”他不死心地追问,带着濒临崩溃的乞求。
唐澜川摇了摇头,抬手,似乎想拍拍这个明显在崩溃边缘的少年的肩膀,但手伸到一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所有的安慰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虚伪。
“回去吧,孩子。”他最终只能叹息般说道,“好好生活,别让她……担心。”
别让她担心。
可是她在哪里?
她还会担心吗?
纪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栋大楼的。
还没有——这三个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回荡,撞击,最终碾碎了他所有的坚持。
外面的阳光依旧猛烈,他却觉得浑身发冷,冷得刺骨。
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失去了所有颜色。
他踉跄着,走到路旁的一颗行道树下,再也支撑不住,顺着树干滑落在滚烫的地面上。
在意识彻底被黑暗吞噬的前一秒,他模糊地想:
如果……如果我能有一种力量……
一种能找到她的力量……就好了……
电流的嗡鸣声戛然而止。
仿佛溺水之人终于被拉出水面,纪霖的意识从那个闷热、绝望的午后猛地被拽回,重重跌落在现实。
跌落在末世病床上这具沉寂了太久太久的躯壳。
现实的锚点,是头皮上残留的微弱刺激感。
还有几处穴位上,不知名的针具拔除后的细微胀痛。
“……生命体征平稳。”是高老爷子沉稳而沧桑的声音,伴随着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
年轻的护士正手脚利落地收拾着重复经颅磁刺激仪的导线,将它们一圈一圈放好,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她的注意力全在那些精密的仪器上,生怕有一点损坏。
就在这日常的、几乎算得上宁静的医疗场景中,奇迹发生了。
纪霖垂在身侧,那只布满伤痕与老茧的右手,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随即,他的指尖艰难地试图蜷缩,仿佛想要抓住什么从指缝中溜走的东西。
与此同时,一滴清澈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
它滚烫地渗入他太阳穴附近的鬓发,留下一条转瞬即逝的湿痕,随即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有人看见。
高育才低头专注于他的记录。
护士收拾好器械,端着弯盘,轻手轻脚离开了篷房。
与此同时,防空洞的另一端。
沈昭侧身蜷卧在硬邦邦的铺着床铺的水泥地上,早已沉入梦乡。
连续的精神紧绷与高强度工作耗尽了她的精力,叶启的安慰让她暂时放下了忧虑。
她的头发有些散乱地铺在枕头上,几缕发丝翘起,睡颜纯净得如同回到了她所在的时代,仿佛末世的一切残酷都与她无关。
在她旁边的床铺上,叶启面朝她的方向,呼吸均匀。
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眉头也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像是在警惕着什么,又像是在承担着这个年龄不该承担的重压。
而在地面高高的瞭望塔上。
杨书剑没有睡。
他挺拔的身影倚靠着冰冷的护栏,夜风掀起他军装的一角,猎猎作响。
他的目光,如同最锐利的探照灯,穿透沉沉的夜色,越过基地尚还薄弱的还在新建的防护墙。
墙外是惨案的废墟。
是残缺的特组队总部大楼。
那曾是他和纪霖并肩作战、挥洒热血的地方。
如今只剩下一片断壁残垣,沉默地矗立在夜色中,诉说着惨烈的过往。
更远处,是城市的废墟。
曾经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都市,如今只剩下无数摩天大楼残破的剪影,如同一片巨大的、冰冷的墓碑林。
他守护着身后基地里平静的呼吸声和充满希冀的梦,直面着眼前这个满目疮痍、危机四伏的世界。
他也同样,对纪霖那滴无声的眼泪,一无所知。
政务区,卫可的办公室。
灯光只照亮了办公桌的一隅。
卫可没有在处理公务,她手中拿着的是一张泛黄的旧照片。
旧照片是一张合照,是一个科研项目的揭幕仪式。
照片第一排的边缘处,站着一个扎着高马尾、戴着蝴蝶结发卡的女孩,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
这是从已故研究员,叶启父亲的遗物中整理出来的,据说是多年前应邀参加脑科学研究的合影留念。
卫可轻轻拂过照片上沈昭的面容,目光深邃。
一个出现在叶启父亲照片里的女孩,一个活生生出现在末世基地的女孩。
时间在这里打了一个诡异的结。
“沈昭,你究竟……”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消散。
这张照片让沈昭的谜团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天然资源委员,高鸿的住所。
房间里没有开灯,高鸿独自坐在床边,借着防空洞通道里透进来的微弱灯光,摩挲着一个陈旧的毛绒兔玩偶。
那是她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这一个月来,她被沈昭的结论冲击得七零八落。
如果异化不是被传染的,是自身的力量在作祟……
那她的女儿,她那个为了保护大家而努力的女儿,是因为什么而……
巨大的悲伤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漫过心间。
如果沈昭是对的,那她们这些父母一直以来的恨意,该指向何方?
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玩偶上,迅速被布料吸收。
这位在委员会议上向来强硬的女性,此刻只是一个被思念和迷茫吞噬的母亲。
白树成的住所,一盏小灯,一壶粗茶。
宁泊远难得没有泡在资料堆里,被白树成拉来偷闲。
两人捧着温热的茶杯,袅袅水汽氤氲了略显疲惫的面容。
“老白,你说纪霖那小子,昏迷前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宁泊远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一丝好奇。
“以前在特组队,多少姑娘排着队对他示好,他愣是跟块木头似的,油盐不进。”
白树成懒洋洋地呷了口茶,嗤笑一声:“这事儿八成得问杨书剑。不过看他那拼命劲儿,心里埋着个白月光也说不定。”
他这话说得随意,却无意间触及了部分真相。
“说起杨书剑那小子,”宁泊远话锋一转,带上了一丝调侃,“这几个月往医疗区跑得可真勤快。我看他看小沈的眼神,可跟看咱们这些老家伙不一样。”
白树成闻言,脸上露出了那种洞悉一切又乐见其成的戏谑笑容:“可不是嘛。上次我徒弟问他喜欢什么,你猜他怎么着?憋了半天,憋出几句为了基地。这小子,还以为自己藏得多深呢!”
两人相视一笑,在茶香中暂时放下了肩头的重担,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时刻。
他们谈论着,却丝毫不知,他们口中纪霖的白月光与杨书剑心之所向的人,其实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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