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委员们陆陆续续的离开,尤其是卫委员长的离开。
肖卓像是撕掉了伪装,将发泄口直直对准了杨书剑,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两次。这是你第二次投下赞成票。”
“上一次,我当你是为了基地的未来,赌一把。可这次呢?”
他绕过长长的会议桌,大步走到杨书剑面前,身体前倾。
“这次的方案,里面那些详尽到极致的安全条款,那些行动预案,那些防护标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根本就是你杨书剑的手笔。”
“是你手把手教她,或者说,根本就是你替她写的。”
肖卓的声音颤抖着,双眼死死盯住杨书剑低垂的眼帘。
“杨书剑,你昏了头了吗?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肖卓的身体无意识前倾,带来了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你忘了纪霖还躺在那里吗?你忘了我们死了多少兄弟吗?你现在要用他们拿命换来的这些家底,陪她玩这种随时可能把整个基地都炸上天的科研游戏?!”
这番话语如同利刃,不仅刺向杨书剑,也让即将迈出最高级会议室的宁泊远呼吸一窒。
这位一向温和的学者,缓慢地转过身,镜片后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肖委员,请你注意言辞!”
“什么叫玩科研游戏?”
“沈医生,还有我们科教部所有参与这项工作的研究员,我们夜以继日,耗尽心血,只是为了寻找一条活路!只是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像唐医生、像高委员的女儿、像特组队牺牲的队员们那样不知其然地死去!”
他因为激动,声音有些破音:“你可以否定方案,但不能侮辱我们科研人员的尊严和初衷!安全条款写得详细,恰恰证明了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中的风险,比任何人都更想杜绝风险!这难道错了吗?!”
宁泊远的激烈反应让肖卓出乎意料地愣了一下,但他只是冷哼一声,目光依旧盯在杨书剑身上,等待着他的回答。
杨书剑缓缓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深深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他看向质疑他的战友,声音坚定而清晰:“肖委员,您说对了。安全条款,大部分是我补充的。”
他承认了。
“正因为我知道风险有多大,正因为我知道兄弟们用命换来的家底有多珍贵,我才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走向慢性死亡。”
他站起身,目光毫不退缩。
“是,我第一次投赞成票,是想赌那个可能性。而这一次……”
他一字一句:“是因为我亲眼看到了,她、宁委员、白医生,甚至整个医疗组和科教部的成员们,是如何为了这个可能性而拼上一切的。他们用尽全力,在赌一个我们谁都不敢去想的未来。”
“至于女人……”杨书剑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苦涩的弧度,“肖委员,在你眼里,我杨书剑是那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拿整个基地和兄弟们的命去讨好一个女人的人吗?”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沈昭离开的方向:“我投赞成票,不是因为她是个女人!而是因为她找到了黑暗中那一丝漏出光的裂缝!”
“纪霖,我没有忘!死去的兄弟我一个都没有忘!”他眼圈一下子红了,“正因为我没有忘,所以才要抓住这一丝走向未来的机会!”
“如果这在你看来是昏了头……”杨书剑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我就是昏了头。”
肖卓的目光里,那一丝不解被巨大的失望和无力漫过,他胸膛起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叹息,伴随着规律的脚步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宁泊远看着僵在原地的杨书剑,走上前,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书剑……”他的声音干巴而无力,“别忘心里去。老肖他只是太在乎这支队伍,太在乎这个基地了。”
杨书剑没有回应。
他的内心,早已是天崩地裂,一片狼藉。
他无法回应。
肖卓的指责,在某种程度上戳破了他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与自我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理智的判断之外,被那份不该滋生的情感影响了决断?
对纪霖的愧疚,对战友的背叛感,对自身动机的审视,以及对那条未知前路的恐惧……
所有这些情绪在他胸中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撕碎。
可他什么都不能说。
他只能站在那里,用尽全部的意志力,维持着外表的平静。
他对着宁泊远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迈开步子,沉默地、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会议室,融入了通道昏暗的灯光里。
沈昭蜷缩在冰冷的地面,起初只是觉得浑身发冷。
她下意识拉紧身上那件单薄的白大褂,却无法阻挡那阵由内向外弥漫的寒意。
没过多久,一股灼热的气息又迅速升起,像野火一样迅速燎原。
冰与火在她的体内疯狂地交织。
她的额头变得滚烫,整个头一抽一抽地发痛,喉咙像是被烟熏。
她试图撑起身体,却一阵天旋地转,软软地倒了回去。
她恍然明白了过来。
她发烧了。
是受凉了吗?
可能只是诱因吧。
她的专业知识在脑海里翻滚。
肯定是压力、熬夜和情绪波动的叠加,再加上诱因,免疫力哗啦,挡不住了。
她艰难地翻了个身,仰面躺着,甚至露出了莫名其妙的笑容。
她的视线开始渐渐模糊,耳边响起持续的、低沉的嗡鸣声。
在这半昏迷的状态下,脑海里那些被压抑的画面却更加清晰地浮现,甚至还带着尖锐的配音。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些声音,却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在不断地下坠,下坠,坠向一个冰冷、黑暗、没有尽头的深渊。
她想,她是不是快要回家了……
防空洞的时钟走到了深夜,顶部的照明灯一盏盏熄灭,只留了几盏维持着基本的照明,在通道里投下昏黄的光晕。
叶启又一次看向帘外,那条回家的必经之路上,仍旧空无一人。
他面前的课本已经很久没有翻动下一页了。
陈馨眉宇间染上一丝忧虑:“小昭还没回来。平时这个点,她早该到家了。就算忙,也会托人带个话的……”
叶启合上书,动作利落地站起身:“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陈馨揣上金属薄片。
母子二人对视一眼,更加笃定了。
沈昭虽然专注起来常常忘我,但这样一声不吭地晚归,极不寻常。
他们刚经过岗哨,就在通往医疗区和军区的岔路口的阴影里,看到了一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
是杨书剑。
他独自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连他们走进的脚步声,似乎都未能将他从沉寂中唤醒。
“杨叔叔。”叶启停下脚步,出声道。
杨书剑的背影轻轻晃了晃,然后,缓缓地转过身。
防空洞里昏暗的灯光勾勒出他脸上来不及掩饰的痛苦痕迹。
“陈姐,小叶子……这么晚了,你们……”
“我们正要去找小昭,”陈馨忧心忡忡,“她一直没回来,我们有点担心。书剑,你……你看到她了吗?”
杨书剑避开了陈馨关切的目光,声音低沉:“她……应该在科教区的办公室。”
他的反应和语气,让叶启心中的不安到达了顶点。
少年上前一步,目光尖锐地看向杨书剑,直接问了出来:“杨叔叔,今天的管委会例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杨书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眼中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方案,被否决了……”
尽管预料到前路不会一帆风顺,但亲耳听到这个结果,还是让叶启的拳头骤然握紧。
杨书剑不能详尽言说,只是简要复述了主要的反对理由。
比如安全风险,比如情感伤害,比如资源消耗,比如民众恐慌。
每说一条,他严重的沉重便加深一分。
这些理由如此正确,他已经无法想象沈昭该如何去面对。
他没有提及会后与肖卓的那场几乎撕破脸的冲突。
也没有表露自己内心正在经历的惊涛骇浪。
但叶启已经从他的异常状态中,感受到那场会议远不止方案被否决那么简单。
陈馨的声音打断了杨书剑:“她是……一个人吗?”
杨书剑怔住了,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半晌才缓缓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散会的时候,状态就不太好。我……”
他顿了顿,后面的话被咽了回去。
他想去看看她,却又被肖卓的指责和自我怀疑绊住了脚步,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我要去看看她!”陈馨眼圈发红,话语里带着哭腔。
“她才多大?满打满算也就是个刚出校门的孩子!他们怎么能这么对她?!”
陈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她那么重感情的一个人,现在指不定心里怪自己没用,觉得对不起这个对不起那个!她怎么承受得住这些啊!”
陈馨朝着科教区的方向跑去,无比急切和心疼。
叶启看了杨书剑一眼,随即紧跟在母亲身后。
杨书剑的眼前浮现出沈昭当时独自站在长桌末端的身影,是那么孤独。
他咬着牙,反复抚上胸前的口袋,仿佛是向什么赎罪。
那一团乱麻,搅得他发疼发慌发紧。
他每向前迈开一步,都近乎窒息。
但那种害怕失去什么的恐惧,不断地驱使着他顶着巨大的痛苦,仍旧不断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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