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宣十二年,兖州富安县匪患横空出世,流寇占山为王,劫持过往商旅,打家劫舍,烧杀掠夺,官府几出剿匪不成,反而助长了山贼气焰,打起了官道的主意。
一处较为偏僻的官道上,山贼藏于两侧山林之中,注视着来往的车驾,寻找着他们的目标。
山贼是一群目不识丁作恶多端的流寇,但也有一点心照不宣的常识,马车上带着华丽族徽,身份一看就非富即贵的,恐是京都的王孙贵胄,不可冒险劫持。
如今仅凭富安县的那群酒囊饭包的官兵,是完全奈何不了他们的,何况他们还有内应。
但若是将祸端招惹到那些世家贵族,事端扩大,引来兖州府出兵剿匪,事情就会变得棘手。
因此他们即使胆大妄为敢挟持官道上的车驾,也是有点分寸的,会尽量把影响控制在富安县内,
他们确实是一群靠烧杀掠夺无恶不作的亡命之徒,却并不是真的不怕死,只不过是还没祸到临头。
此时,一辆宽敞低调的马车缓缓驶来,随行家仆六七人,其中除去车夫,其他人都有些手脚功夫。
那马车看起来不显眼,但既出远门,配备了这么多侍卫,定然也不是普通人家,山贼猜测定然也是个富裕人家的公子小姐。
而且他们得到的确切消息也说了,这辆马车上坐着的是富安县一名富商的女儿,富商十分宠爱独女,若挟持了,定能要到高额赎金。
等马车驶入山贼埋伏的路段,隐藏的数十位山贼一拥而上,负责护送小小姐回京的舒家侍从闻声警戒,立即与山匪缠斗起来。
而位于中间的马匹被砍了一刀,因此受到了惊吓,拉着还在马车里的简舒殊狂奔起来,简舒殊手指紧扣车窗,避免自己被甩出去,脸色吓得花白却还是努力保持镇定。
一名舒家侍卫见小小姐的马车失控,且已经有山贼快要追上马车,立即飞身过去,和已经上了车辕的山贼打斗起来,然而马跑得太快,他们又被甩得齐齐滚了下去,但立刻又有新的山贼爬了上来。
舒家侍卫虽然都会武,但到底寡不敌众,很快就死的死,伤的伤,而失控的马也被山贼砍短马腿,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简舒殊被山贼用刀架着脖子,被迫从终于停下来的马车中走下来。
看着山贼残忍地杀害还活着却已经失去战斗力的剩余侍卫,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变故的简舒殊心中除了害怕,还有无尽愤怒和悲痛。
侍卫长死前饱含遗憾和歉意的目光,那声悲呛的“小小姐,属下无能……”,以及喉咙被划破时痛苦的抽搐,让简舒殊强忍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
泪珠滑过脸颊,稚嫩娇弱的面容时前所未有的破碎和痛苦。
甚至超越了恐惧。
这一年,她十二岁,平安顺遂了十几年的简氏大小姐,第一次见识到了京城之外的凶险,与安定的京城以及繁荣的江南都不同,这里流寇做乱,草菅人命。
她握紧拳头,咬紧唇瓣,没有让恐惧的泣声溢出去。
山贼杀完所有侍卫之后,却并没有立即杀死她,只是将她绑上山,路上通过山贼的偶然透露出的信息,她得知他们把她错认成了富安县一个富商的女儿,要拿她去换赎金。
然而她根本不是,自然换不来赎金,而她也不能在此刻暴露自己真实的身份,若是让这群人得知他们绑错了人,还错绑了前首辅的外孙女,恐怕会害怕得狗急跳墙鱼死网破。
宁可撕票也不会放她回去。
无论哪一种结果,她都只有死路一条。
说不害怕是假的,她也只是一个从未经历过风浪的小姑娘,只是平日里表现得足够沉稳成熟,让她遇事可以处变不惊,有时甚至聪敏得看不出真实年龄。
然而内心再怎么惊惧,她的身份,她的骄傲,也不可能允许她向这群杀害了她的侍卫、作恶多端的山贼卑微求饶,舍弃尊严。
所以她尽量平静地等待,等待机会,逃出去,或是死亡。
然而很快,她听到了新的噩耗,他们并不打算就这样囚禁着她直到等来赎金。
他们山贼对待绑来的人质,即使最后以赎金交换回去了,也只保证人是活的,至于是剩一口气还是不是完璧之身,他们这样的人完全不在乎,甚至经常出尔反尔撕票。
有舒安雅这样名动京城貌美无双的母亲,简舒殊自然是生得极美的,即使她尚且年幼,稚气未脱,可早熟的心智,使她看上去愠色诱人,水灵娇嫩的肌肤,精致秀丽的五官,此刻皆成了催命符。
况且禽兽不如的山贼,又怎么会理会这些。
在知道自己难逃此劫后,简舒殊更加冷静了,她袖子里藏着一根簪子,她不会自不量力地去用簪子和那群山贼搏斗,这是留给她自己的。
在一定会受辱前,她会毫不犹豫地先结束自己的性命。
舒家的女儿,死也要死得尊严。
到底是只有十二岁的少女,忍着不哭已经是极限,她紧紧握着簪子,躺在柴房的草垛里,身体和精神都处于极度的戒备和警惕之中,随时提防着可能有人趁夜潜进来。
所以当柴房外传来两身闷哼的响动,一个身影鬼魅一样翻进柴房,并打算悄无声息地捂住靠着草垛睡着的人的嘴时,那个身影猛地弹起,边缘磨得锋利的簪子擦着他的脖子过去。
他反应稍微慢一点,就可能会被刺穿喉咙——她是拼尽了全力的。
没能刺死甚至都没法刺伤对方完全在简舒殊预料之中,所以她反应很快,簪子一转,下一秒就要刺进自己的喉咙。
眼神决绝得完全不像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诶——”
溜进来的少年反应极快,猛地制住了简舒殊自杀式的动作,手指灵活地卸下她手里仅有的武器。
连自杀都无法做到,简舒殊心如死灰,跌跌撞撞站起来就要去尝试撞墙,身后的少年用力地拴紧少女的腰,桎梏在怀里,语气极快地说道:“不想引来山贼就别动。”
少年的胸怀还并不宽阔,力气却出奇的大,声音轻而哑,没好气的语气,却让原本万念俱灭挣扎不已的简舒殊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少年见她安静不动了,这才放开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看了眼窗外,没有引来山贼注意,才转过头来安抚她,“不要怕,我是来救你的。”
春寒料峭,泠泠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潮而冷的柴房里,简舒殊看清了少年的脸。
辰南王世子,萧离危。
两年前,曾在万国会上打败了挑衅南启的敌国挑战者。
简舒殊记得很清楚。
少年意气风发,桀骜不驯,一展才华,在此之前,他是京城出了名离经叛道的纨绔少年,不学无术,忤逆尊长,极为不孝。
然而那一天,大家都看到了,少年一柄银枪,为国争光。
万国会惊鸿一瞥,便将此少年记在心上。
只可惜之后两年,少年销声匿迹,昙花一现。
简舒殊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见到他。
其实对于萧离危来说,这也是个意外。
在万国会上他大出风采后,不仅没有得到夸奖,反而被远在嘉溢关的爷爷惩罚,那两年,他离开了京城,离开了众人视线,被送到了兖州外祖家中,他被严防死守了两年。
前段日子对他的看管松懈之后,他从兖州梁府跑了出来,逃到了富安县,得知这里有一窝山匪横行霸道,县衙几次围剿都失败了。
他没忍住,以身入局,装作失手杀了人逃亡的亡命徒,留在了山中。
只是这群山贼警惕性意外地很高,他蛰伏了半个月,也没有一丝收获,一直是个打杂的角色。。
直到前天偷听到了一个有用的信息,关于山贼在富安县衙中的内应线索,还来不及做点什么,又听到山贼要劫持一富商女儿的消息?
他被限制了行动,不好贸然下山暴露身份,想传信出去让人救援,却也晚了一步,他得知富商之女被绑,且有被玷污的危险,只好冒着可能被发现身份彻底败露的风险,趁夜来救人。
运气好,他把人救走还能继续留下来,运气不好,就只能带着人跑路了。
总归是得救人的。
简舒殊认得萧离危,萧离危却认不得简舒殊的。
简舒殊在京中甚少出行,从幼年丧母之后,她每年待在江南的时间更多些,即使参加宫宴,也是男女不同席,萧离危就算还记得幼时家母与简氏来往密切,时隔多年,也早已记不清人脸了。
得知来人是辰南王世子后,简舒殊压抑紧绷了一日的心终于有了一丝松驰,她紧紧握着他衣袍,就像握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他们还处于群狼环伺的境地,柴房之外山贼众多,她却莫名地自信,他们一定能活着出去。
是对辰南王、对萧家儿女亦是对萧离危的信心。
她的心安定。
不再恐惧。
……
“萧小妹早啊,洗衣服去啊?”
“对,周大娘早。”
村姑打扮的简舒殊怀里抱着一木盆的衣服,正准备去河边洗涤,与近日逐渐熟悉起来的邻居友好招呼。
半月前她遭遇山贼绑架,是伪装成山贼同伙的世子将她救出,可逃跑时依旧被山贼发现了,他们不可避免地被追杀。
世子干脆利落地杀死追捕他们的山贼,但自己也因此受了伤,逃跑时他抢了一匹马。
身后贼寇穷追不舍,世子腹部受伤流血不止,虽然最终逃了出来,却也在途中因失血过多昏迷了过去,带着她滚到了山坡底下。
简舒殊拖着昏迷的世子寻找出路,还算幸运地遇到了一对正好在此地采药的乡野夫妻。
就这样,他们住进这对夫妻家中,化名为兄妹,一起在这里生活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前几天世子处于半昏迷状态,后来醒了之后恢复神速,很快就能下地,因为他们掉落的地方离那伙贼窝不远,那群人还在四处寻找他们的下落,所以即使暂时安全了,他们也没有立即离开。
从来锦衣玉食的他们,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乡野的生活。
第一次到河边自己浣洗衣物被水流冲走,第一次学着使用灶台却被制造的浓烟熏疼眼睛,第一次睡在下雨时会漏雨的房间,湿了床榻被迫挤在一处……
雨过天晴后,主人家终于决定修缮一下一下雨就成水帘洞的屋顶,而闲来无事的世子,晃晃悠悠地加入了翻修屋顶的队伍之中。
起初虽有些生疏,倒也不算添乱,再到逐渐上手。
再后来,山上的贼寇被尽数抓获,和山贼里应外合屡次害官府剿匪失利的山贼内应被揪出。
自爆身份让兖州府出兵剿匪的世子被梁家抓了回去,而她也随着之前书信告知平安后,舒家派来增加数倍的随从平安回到京城。
至此,他们匆匆一别,多年再未交集,心中却不知不觉早已埋下了一颗爱慕的种子。
再见时,他是偷偷从军从小卒做起,挣得一身功名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也是再次被迫困于京城整日游手好闲“堕落”的辰南王世子。
弱冠之年却未曾娶妻,老辰南王千方百计为他求取亲事,皆被他搅黄了。
她曾以为对他的爱慕之情源于当初的救命之恩,可过去多年,她依旧仰慕着这名命运多舛的少年,无关他是否功名加身,亦无关他是否救过自己。
或许在更早之前,在万国会惊鸿一瞥之时,尚且年幼的她就已经芳心暗许。
于是,当媒人带着辰南王府的信物前来简府提亲时,曾拒绝了无数京中适婚子弟,从及笄拖到十七岁未嫁的她,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待字闺中那些年,旁人都说她眼光高,连丞相嫡孙都看不上,却只有她知道,她爱慕之人,还未来娶她。
……
回想起前世的记忆,简舒殊眸光温柔,她抬头望向屋檐上的青年,不期然与他的目光相撞,两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他们都清楚,自己和对方想到了同一桩事。
补充一下结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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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恋爱第三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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