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个月打了一百多通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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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辽在酒店住得也不习惯,期末考试后就直奔机场回家了。
南北温差大,他一下飞机就看到漫天大雪。唐绍铖想到晏辽会穿得少,带了件厚外套出来。
这回看晏辽比半个月前气色好多了,脸上也长了些肉,不像那时候抱着他时,他身上嶙峋突起的骨头都硌手。
唐绍铖解下自己的围巾一圈圈缠到晏辽脖子上,小孩鼻尖冻得通红,下半张脸都被盖住了,就露出来一双黑润的眼睛。他从下飞机就黏在唐绍铖身上,两人一路握着的手就没松开过,像有副手铐把他们锁在一起了。
出租车穿行过城市的夜色,能看得到天边璀璨闪烁的星星,不像在平城,人造的光芒完全遮盖住星光。
晏辽记得自己每晚下课从学院楼出来后,看到明灭的灯光总觉得心空空的,但是现在却像是被重新填满,他侧过目光看到坐在旁边的人,忽然有“翻遍整个世界都不会有人比他再好”这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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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了家,晏辽一进去差点哭出来,在外面感觉像被流放宁古塔。他躺在沙发上抱着垫子不撒手,唐绍铖走之前烧了壶热水,现在温度正好,从茶几底下的抽屉找出来两片感冒药,“给,吃了。”
“我还没感冒呢。”晏辽不乐意地撇了下嘴巴。
唐绍铖一点没有拖泥带水地把他拎起来,“就要趁着还没感冒吃。”
药片比他这半年过得都苦。晏辽的五官都皱成一团,还要听唐绍铖在旁边唠叨,“回来之前不知道先看这边的天气吗?穿那么少就上飞机了,再说我在电话里都告诉你了这几天下雪,天冷。”
晏辽放下水杯,不想听了,捂着脑袋哼哼,“我难受。”还很配合地咳嗽了两声。
明明演得很投入,唐绍铖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他是装的,太熟悉这家伙的手段,又利用自己的心软。
“难受就去睡觉。”
“不去。”晏辽愤怒,眼睛红彤彤的扮可怜,“你都不哄我。”
唐绍铖笑了声,“没骂你算好的了。”
装太过了,真的有点委屈了,想哭,离开家那么久一回来就吃了很苦的药片还要挨训。晏辽一头用力撞进唐绍铖胸口,大喊,“哄我!”
差点被撞吐血的唐绍铖:“你最棒了,好宝宝,太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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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就没有晴天的时候,正好给两人找借口不回家过年。
唐绍铖上一世对股票基金这些都没什么兴趣,就记得当时有个同事天天盯着大盘看,两眼一睁就是补仓。从元宇宙到人工智能,七进七出,越跌越买,越买越跌,见不得绿色,看不了古装剧因为不能听到“爹”,没事就自己分析白酒黄金投哪个好,还爱拉着别的同事一起研究。
唐绍铖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也不算擅长,但知道一些未来的事也是优势了,还记得哪几支股票后来居上,这时哪个板块的基金适合重仓。
他不贪心,钱够了就及时收手,这几个月赚来的钱正好够给晏辽换个好地方住,还得拿出来买机票,答应了隔两周见一面,不能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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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来还活蹦乱跳的晏辽,到除夕前一晚终于感冒了。
清早唐绍铖去律所上班,晏辽从早上起来就觉得头晕脑胀,以为是自己睡得太多,没有当回事,还身残志坚地煮了一锅粥。
屋里很安静,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板上,在客厅和厨房踱步等着电饭锅屏幕上的计时结束。后来懒得动了就站在灶台旁边,看到阳光越过窗户在瓷砖投下小块亮色的光斑。
他有点头晕,好像思绪也变得钝钝的,没有逻辑地想到用放大镜在纸上点火,幻觉似的想到光斑烧出黑色的小洞,冒出一缕白烟。
喝完粥之后还是头晕,昏昏沉沉,他倒回床上继续睡,眼皮沉得像是被凝固的河水压着。
不知道睡了多久,再醒来浑身酸痛,都像是散架了,好像有人打散他的骨头又粗心大意地重安一遍,还全安错位了。
他费劲地睁开眼睛,看到唐绍铖就坐在床边。
窗外是赤红的落日,透过窗帘涂抹在地板,晏辽抬手揉着太阳穴,眼皮痛得像是有针挑进来,“你怎么回来了?”声音又干又哑,自己都吓了一跳。
有一点像唐老鸭。
“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没接,我还以为出什么事就请假回来了。”唐绍铖轻描淡写,整个人风尘仆仆的像是跋涉了很远,眼睛里也有了血丝。晏辽迷茫地看他,又问了时间,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地睡了快五个小时。
“我换衣服了。”
晏辽动了动,最讨厌发烧时候衣服会像第二层皮一样黏糊糊的贴在身上,但是现在却很清爽。
唐绍铖摸摸他的脑袋,“嗯,我用毛巾给你擦了一下,药也吃了。”他指尖点点晏辽的额头,“我回来的时候窗户都没关,感冒都不知道。现在还难受吗?”
晏辽想说不难受都说不出口。他艰难地点头,睁开有点涣散的眼睛,“我醒的时候头晕,想吹吹风能好一点。“
“头晕还不知道生病。”
晏辽没什么力气地握着他的食指,垂着睫毛,眼珠在眼皮底下滚了滚,“我想大概是低血糖,吃饭就会好。”
“吃完饭好了吗?”唐绍铖耐心地看他。
“……没有,”晏辽吸吸鼻子,声音很无辜,“我吃饱了又以为是晕碳,接着回去睡觉,忘记关窗了。”
唐绍铖按了按额角,脸上的表情像是一点点瓦解的薄冰,孩子笨成这样就不忍心说什么了。他起身去接了一杯晾好的温水过来,拿过来时又吹了吹气,扶着晏辽坐起身慢慢喝干净。
晏辽想抬手,没什么力气,虚虚地颤了一下,唐绍铖在他的手背捏了捏,“别乱动,好好躺着。”
“我做了一个梦。”晏辽闭着眼睛,眉头微微皱着,迟缓又困惑地说,“我好像梦到了爱因斯坦。”
“……”唐绍铖深呼吸,拨开晏辽被冷汗打湿的刘海儿,“嗓子哑成这样,先别说话了。”手掌覆盖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温度。晏辽一会儿发冷一会儿热得难受,无意识地在对方的手心底下蹭了蹭。
感觉不出什么,唐绍铖又俯身和他贴了贴额头,“还没退烧。”
身下的人小声哼了一下。
家里只有感冒药,没买退烧贴,他去卫生间找了毛巾在冷水里浸了会儿,拧干叠好敷在晏辽的额头上,拿出体温计给他测了温度,三十九度了。
唐绍铖皱着眉毛,担心起来,“还能去医院吗?”
晏辽摇摇头,“没力气,不想动。”
“那你好好休息,”唐绍铖给他掖了掖被子,“我去找医生过来打针。”
晏辽刚闭上的眼睛又徐徐睁开了,刚才还昏昏欲睡,现在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
“……给谁打针?”
“你说呢。”
……
除夕前一晚社区医院也亮着灯,医生带着出诊箱上楼,给晏辽开了抗生素和生理盐水,临走时候说,“风寒性感冒好得慢一些,还是要静养。”
晏辽眼睛有点红,精神不济,吊瓶挂在床边的衣架上,透明的药水一滴滴掉下来,流进他手背青色的血管。
唐绍铖剥开一块黑糖话梅塞进晏辽嘴里,摸了摸他略微潮湿的头发,安慰他,“睡一觉就好了。”
晏辽点头,习惯性把糖块咬得很碎含在嘴里,没多久就又沉沉入睡,隔着眼皮感觉到模糊的光线一点点暗下去。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呼啸的冷风撞着窗户,天空像是打翻的墨水瓶,漆黑一片,今晚的云层厚重,看不见月亮和星星。
点滴挂了两个多小时,医生教了唐绍铖怎么拔针,他小心翼翼做好消毒,动作很快把细长的针头从晏辽手背拔了出来。针眼还是冒出了细小的血珠,他又压着棉花止了一会儿血。晏辽没有醒,睡梦中微微皱了皱眉。唐绍铖俯身亲亲他的额头,在对方的呼吸中嗅到一点药片清苦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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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生病总是反反复复好得很慢。
除夕夜,天空压得很低,窗外断断续续开始有人在放烟花和爆竹,家里的投影也放着直播的春晚,就算不看也得听着声音才有年味。唐绍铖在厨房做菜,只有两个人也拼拼凑凑做了六道菜,年夜饭总是要有个吉利数。
被医生叮嘱要静养的晏辽在床上躺了一整天,晚上时候才有了精神,睡不着了,清醒得有点兴奋。他裹着毯子在衣柜底下翻出来一个藏好的红包,趿着拖鞋走到客厅,唐绍铖正坐在沙发上切水果,他走过去放到对方腿上,“给你。”
唐绍铖很意外地挑眉,“这么有出息,怎么不等到十二点给我。”
“忍不住,”晏辽挨在他旁边坐下,贴得快融进去了,“我想让你多开心两个小时。”
两个人腻腻歪歪地窝在沙发,看春晚还要手牵着手,唐绍铖以“家里不能同时有两个人感冒不然谁照顾你”为由挡住了他的亲吻邀请。晏辽沉思片刻,“那我去戴口罩,你隔着口罩亲我一下。”
“别折腾了,好好待一会儿。”
“喔——”晏辽拖着浓浓的鼻音答应了一声,裹着厚厚的棉被懒懒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牵起来唐绍铖的手亲一下。
生病时人就会变得脆弱和缺乏安全感,如果是在别人面前,这时候晏辽就会不想张开嘴,但是在唐绍铖面前反而特别爱说话。嗓子哑得像连着抽了十包烟,还在喋喋不休,就没闲下来过,生病了还这么精力旺盛,回光返照似的。
电视里正演到歌舞节目,三层舞台的裙子一起旋转开,音乐也陡然升了个调子。突然“砰”的一声,窗外十分应景地炸开烟花,像是万紫千红的花瓣和流星纷纷扬扬落下。
这样浪漫的时刻就很容易问出一些没有逻辑奇奇怪怪无理取闹的话,晏辽的视线滑到唐绍铖脸上,“如果我变成蟑螂了你还愿意和我接吻吗?”
“……”
“如果我变成蚊子了你还愿意和我接吻吗?”
唐绍铖嘴角微微抽动了下,“能不能换个物种。”
晏辽从善如流,“如果我变成丧尸了你会和我接吻吗?”他为了确保对方的行为是清醒且有意识的,很严谨地补充,“在你还是人的时候,隔着防护面具。”
“……”
“如果我变成……”
“过来,来,”在还是人的时候的唐绍铖气笑了,“亲。”
晏辽得逞后擦了擦唇边的水渍,心情很好地嘲笑他,“亲什么亲,”他模仿着那个字的声音,“你说话好像客服。”
唐绍铖忍无可忍地从医药箱找出来一个口腔温度计塞他嘴里了,总算消停了一会儿,只剩春晚主持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晏辽含着温度计不能说话,只能思考,思考不出来什么好东西,在想他看的一些小电影里那些戴着口球的人该怎么说安全词。他想要和唐绍铖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但对方已经去厨房给高压锅放气了,又断断续续听到在讲电话的声音,一到过年的时候很久没联系过的人也会出现应酬几句。晏辽觉得无聊,滑开手机看到班级群正在抢红包,随手点开一个抢到了三块二,是运气王。
同学非常捧场,“今年一定会很幸运。”
晏辽含着温度计哼笑了一声,如果忽略他现在鼻塞咽喉痛头昏脑胀四肢无力的状态的话,现在还挺幸运的。挺幸运的晏辽也遵守“运气王要发下一个”的潜规则往班级群发了红包,发出去看到底下欢呼一片,才猛然发现自己因为头晕眼花多按了一个零。
两分钟内发的为什么不能撤回。
晏辽气得头更晕了,忙着生气,所以在唐绍铖端着一杯热牛奶回来时忘记了刚才想要跟对方讨论什么。
电视里的春晚在放小品,讲到一些催婚的话题。唐绍铖把牛奶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里面加了蜂蜜。”
晏辽端起来一口气吨吨地喝了干净,胃里也舒服了些,还安慰他,“我很快就病好了,如果你被我传染感冒了我就会照顾你。”
“你怎么照顾我?”
“我坐上来自己动。”
“……”
晏辽立刻做出关爱体贴的表情,安慰道,“好吧,那我自己去卫生间解决一下。”
……唐绍铖闭了闭眼睛。十九岁就会这样吗,还真是他上辈子没有见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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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热闹的春节晚会声、窗外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鞭炮爆竹声,还有时不时响起的电话铃声中吃了一顿很热闹的年夜饭,吃完电视正好在唱难忘今宵了。零点之后,晏辽又给爸妈打了视频,那两个人难得享受二人世界跑到海南去过春节了,半年不见看着都年轻了几岁,两张脸挤在屏幕里,海枯石烂江水为竭的恩爱样子。
晏辽尽量少说话了还是被妈妈听出发哑的鼻音,又念叨了他好几句,让他快点好不要给室友小唐加重负担。
晏辽啧了一声,“我又不能控制快点好还是慢点好。”而且现在明明是小唐在加重他的负担。有只手摸在腿根那里就没挪开过。
挂断视频,唐绍铖又拿了药给他吃,房间只开了床头的小台灯,暖黄色的灯光让人感觉宁静和安心。
晏辽心情很好,缩进被子里凑到唐绍铖旁边,亲了亲他的脸,没头没尾地真情流露,“你是好宝宝。”
唐绍铖莫名其妙地笑了一声,“好的,谢谢。”
晏辽也笑,“那我呢?”
躺在旁边的人瞥了他一眼,“你是坏宝宝。”
坏宝宝在唐绍铖的胳膊上咬了一圈牙印,逼迫对方承认他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一个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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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唐绍铖打开手机时才看见自己发给母亲的“新年好”在隔了一晚之后有了回复,是两人份的转账。看起来创业挺成功。
晏辽断断续续病了一周,前几天还能撑着精神胡言乱语,后面就彻底卧床不起了,躺在厚厚的被子里蜷缩的像个逗号,一直在咳嗽和流鼻涕。鼻子都被纸擦得破皮了,像个红鼻子小丑。看起来惨兮兮的,唐绍铖也没有笑话他,怕他会痛,还一天几次给他的鼻子和脸颊都涂了芦荟胶。
但是晏辽第一次看到对方手指间黏稠的透明液体时,瞳孔里的光圈都缩紧了一圈,他舔了下后槽牙,翻身嘟囔道,“我都这样了你还要你是不是人啊。”
莫名其妙被质疑“是不是人”的唐绍铖低头看到停留过久顺着手指滑下来的芦荟胶,又看到虽然对他口出恶言但很自觉开始解睡衣纽扣的这位病号,脸上变换了好几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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