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在学校大门口张望,像是在寻找什么,突然眼睛一亮,小跑进门卫室。
原本正上自习,班主任叫她出来说:“你妈妈王秀兰女士来看你了,正在校门口那边,去看看吧。”
秀兰看到女儿,脸上堆满笑容,今天有一个搭邻居便车的机会,便决定来看一看女儿:“微子,快来,妈蒸了你最喜欢吃的包子。”
“一闻到妈妈做的包子味儿,我马上就饿了,还是野菜馅儿?太好了。”学校的伙食总能让求学的人想念家的味道。
秀兰麻利地打开饭盒,里面是炒菜。又从白布包掏出刚蒸好的包子,一齐摆到桌上。她看着女儿大口吃菜,嘘寒问暖了几句,边给她夹菜,边犹豫着开口。
“微子,你爸让我来看看你的,你还生他的气吗?”沈知微嘴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又继续咀嚼直到把食物吃完,没有看妈妈,仍端详着手上的包子:“我就知道你不是只是为了看我。”
上次月休回家,沈昭明看到她在看《简·爱》冷笑道:“又在看这些,看这能当饭吃?”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沈知微倔劲上来,顶嘴道:“我就是要像简·爱一样,靠自己活着。”昭明大怒:“我不知道什么简爱,我只知道你和你妈都靠我养活,你趁早别读书,跟我去南方打工,赚到钱才是正事!”沈知微眼里反射着丝毫不让的光。
昭明大为光火,作势要打她。沈知微也不躲闪,只是眼圈红红地看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来。后来的那两天,沈知微再也没和爸爸说过话。她突然明白什么叫寄人篱下,即使这个篱下是她自己的家。
“妈,我就不明白了,咱们家也不至于开不了锅了,为什么不叫我读书呢?”沈知微率先发问。
秀兰想起那天的场景,又看了看眼前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叹了一口气说:你爸也有他的苦衷。
“微子,你爸小时候很疼你的,哪次说要打你,也并没有真的下手。这次他气急了,才…其实他是怕失去你。”
沈知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妈妈。
“微子,你这么大了,以后迟早是要嫁人的,你爸怕你嫁的人以后走的太远,见不到你了,把你留在身边,最好就在同村里,以后我们老了,也有个照应。我们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合眼的时候也希望你在身边。”
沈知微明白了,所以这就是把自己养大的代价?为了父母的后半生,竟然不惜践踏女儿的未来。原来自己的人生早已经定义好,养大了以后,嫁个本地人,既能兼顾原来的娘家,又能在婆家相夫教子。
沈知微又想到爸爸骂自己还连带着妈妈,她们俩现在完全就是仰人鼻息,更委屈起来。“妈,我说什么也不做家庭主妇,我要靠自己吃饭…”沈知微越说越激动,开始哽咽。
一旁的门卫大爷突然站起来:“我得去打饭了,你们娘俩在这儿唠。”一只脚踏出门,扭过头来对沈知微说:“丫头,这是你妈,有什么话好好说。”
短暂沉默过后,沈知微接着说:“你是我妈,他是我爸。我以后不管怎么样,也会心系这个家,可是我没想到,把我养大的代价是这么的大,需要用我一生来偿还。”沈知微平时在家很懂事,也很少提出要求,这是她第一次对着妈妈说了这么多重话。
妈妈着急得不行,但是她也知道此时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她也有点后悔,不该说出真相,虽然那是局部的真相。
沈昭明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的大学生,北方大学的文学系,毕业分到这边的煤矿上做技术指导,煤矿塌方他参与救援就没回家过年,没想到和沈知微的爷爷奶奶成了诀别。
可他从不允许女儿知道这些,秀兰只能无奈地用自己的方法调和,这父女俩一个样的别扭。
可是见到女儿哭得这么伤心,当妈的也不忍心再继续说了。她掏出手帕帮女儿擦了擦泪,开口道:“微子,那妈想问问你,你上学究竟是为了什么?”
沈知微愣了一下,为了什么呢?
一开始,沈知微确实没有太明确的目标,她只是把上学当成可以暂时逃避那个家的途径,在寄宿学校,不用每天面对爸爸的唠叨,可以自己想看的书。可是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窥伺到未来的美好,一边憧憬着上大学,一边又觉得这样的生活对自己太遥不可及,不去刻意追寻。
同时,不自觉地眼前又浮现了周哲东帮她讲题,和她斗嘴的场景。她闭上眼睛,使劲地把男孩的形象赶走,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背后是一条不断崩塌的路。自己稍微走慢一点,就是万丈深渊了。
沈知微暗暗攥了下拳头,对妈妈说,我读书就是为了上大学。
秀兰的眼圈也有点儿泛红了。终究是昭明的女儿,她又想起刚见到他时的意气风发。见到沈知微这么有决心,她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担,又像是能给过去的自己一个交代了。秀兰抹抹眼睛,不让眼泪掉出来,看着愈发漂亮的女儿,一脸欣慰。
“你从小就爱看书,妈相信你念书一定不比别人差,你这样说,妈就放心了。”然后,她从包的最低层,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叠钞票,有五十的,也有十块五块的。
沈知微看到说:“这是爸爸给你的吗?我,我不要。”
“这是我自己的钱,不是你爸给的。”看着女儿怀疑的眼光,秀兰解释说:“村里的手套场开工,找人干零活。现在地里的事儿也不忙。我有空就去,几天就能挣100块钱呢。”
沈知微这才接过来,又问:“那爸爸能同意吗?做活累不累啊?你本来身体就不好…”秀兰打断说:“没事儿。他有什么不同意的,你不用担心我,既然你有这个决心,那妈说什么也要支持你,咱们娘俩一起努力。”
沈知微破涕为笑:“谢谢妈妈。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快吃吧不然要凉了。”“妈,那你也吃啊,我也吃不完这些。”“妈吃过了。你吃不完,拿回去,分给同学们,自家做的包子,干净放心。”
“那好吧,他…他们一定没吃过野菜馅儿的包子。”沈知微诧异自己默认把同学们等同于周哲东,想起刚刚还在下决心,马上又在想有的没的,不禁有些自责。
沈知微赶回教室,意外地看到周哲东还在座位上,她莫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奇怪起来:“你怎么没去吃饭?”
周哲东没想到沈知微这么快就回来了,他收起二郎腿回答:“我不饿啊!”
啊?沈知微没有理会他,径直摸了摸他的额头:“你是生病了?还是心情不好?”周哲东被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浑身一抖甚至有点口吃地说:“哎,我……没事,我不吃饭唯一的理由,只能是不饿,下午饿了我会去买泡面的。”
说完这句话,他一下子怔住了,这句话带他闪回了童年那个下午,因为和朋友吵架,他怄气不吃饭,结果没有一个人来听他倾诉,甚至没人叫他吃饭。
“不要天天吃泡面,来我妈妈带来的包子,给你吃。”她说这拿起一个往他嘴里送:“我还以为你是心情不好吃不下饭呢?饭还是要正点吃。”周哲东平时喜欢气沈知微,这次他反倒不好意思了,他连忙接下来,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端详起那个包子,那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只记得最后外公严肃地说:“你要记住,你不吃饭唯一的理由,只能是你不饿。除此之外,收起那些可笑的原因。”他指了指周哲东的肚子:“只有吃到嘴里的才是自己的。”
“周哲东,你在想什么?这里还有!”沈知微见他三口两口就塞下一个包子,然后就开始走神,嘴里无意义的咀嚼着,好奇的问:“感觉从没见你家长来探视呢?”
周哲东挠挠头:“那个,我爸做船员出海,我妈在外地……”他不愿提起家里的往事:“一吃这包子真让我饿了。”
周哲东四年级就开始寄宿了,虽然父母每年都回来,也是聚少离多,物质条件上还算宽裕,不过也仅限于物质条件了。他可能都不自知,他对情感关注的渴望有多么大,这也正是他容易情绪波动的原因,越是想发泄,越被认为脆弱小性儿,得不到反馈的他只能愈加用这种方式想被注意,可是他面对的只是铁面佛一般的外公,磨灭着这种不“实用”的情感。
“你好像都是一个人吃饭呢,不和朋友一起吃吗?”沈知微见他不愿多说,默契地岔开换题。
朋友?外公的教诲告诉他,能给予你的才算朋友,可以是实物,陪伴或者共同话题,一旦维系的代价过大,那么就是从这段关系中脱离的时候了。所以他跟陈旭只能算球友,其他的同学也一样,各取所需而已。
沈知微听他讲述着自己的“理论”,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那我们,算是朋友吗?”
周哲东哑然,只能点点头。
看来周哲东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所谓,他也有不愿提起的过去,多希望能帮他走出来。沈知微笑笑,心里却一阵不是滋味,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大变,却在这里充当别人的心理导师。
不过她索性不去想那些,既然大家都一样,那又有何不可?“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沈知微故意做出落寞的样子。周哲东挺直身子,脱口而出:“你不一样!”
“你说的不对,做朋友当然要先付出才有索取咯。”她又拿起另一个包子,被他逗笑了:“朋友就是要监督你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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