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两声就被迅速接起，另一端传来一个沉稳的中年男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小泽？”毕竟裴泽给他打电话的时间那可是少之又少，更遑论两人不久前还见过面。
少年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轻唤了一声“舅舅”便直接进入正题问道：“崔正在我们学校当校医这件事你知道吗？”
“崔正？”男人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电话那头传来细微的纸张翻动声，裴东川似乎下意识地在另一边翻看着什么资料或记录，随后电话传来他确切的否定声，“不，我不知道。”
“怎么？你见到他了？”
裴泽沉默片刻。
果然，舅舅并不知情。想来是克里斯个人的手笔。
“嗯，今天刚见的。”裴泽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说自己是被克里斯叫回来的。”
“......”
电话那头陷入了更长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裴东川的声音才传来，带着少有的凝重：“裴泽。”他很少用这么郑重的语气称呼裴泽的名字。
“我这边会帮你调查的，你自己也小心一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之后电话联系。至于崔正......从现在开始，不要轻易相信他说的话。”
“还有。”男人顿了顿，他听出少年声音里的异常，问道：“你声音听起来不太对，生病了？”裴东川的声音里带上明显的关切。
“嗯，有点发烧，刚打完点滴。”裴泽避重就轻，简略地回答，“那就麻烦舅舅了。”
听出少年并不想谈论自己的身体状况，他没有再追问只道，“那你好好休息注意身体，有事随时联系。”
“好，舅舅再见。”
次日，裴泽踏入教室，脚步还有些虚浮，但脸色比昨天好了不少。
果不其然，他刚在自己的座位坐下，陈翡就像个点燃的炮仗一样凑了过来，连珠炮似的发问：“你昨天去哪了？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后面更是直接关机!” 他脸上写满滑稽的担忧和旺盛的好奇。
裴泽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身旁那个已经端坐如常的克里斯脸上。
只见克里斯正低头翻阅着课本，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没听到陈翡的大呼小叫，也对裴泽昨天的缺席毫不关心。
感情这人......什么话也没和他们说啊。
裴泽收回目光，看向一脸八卦的陈翡，轻描淡写回道：“没什么，昨天有点发烧，在宿舍睡了一天。” 他顿了顿，补充道，“手机没电了。”
“发烧了？”陈翡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严不严重啊？现在好了没？要不要紧？”
“嗯，好多了。”裴泽不欲多谈，拿出课本，准备结束这个话题。
看着少年苍白的脸色不像作假，他便也作罢，只是嘴上依旧振振有词嘟囔着“生病了也记得说一声啊，害我们白担心”。
教室里的小插曲就这么过去。
贺铭从前方递来一张表。
“这是什么？”裴泽接过纸有些狐疑。
纸张展开，定睛一看有一行醒目的黑体大字——德林斯维加斯高等学院助学金申请表。
裴泽看着这张表，微微一怔。助学金？这似乎和他没什么关系？
还没等他细想，陈翡的声音就从旁边插了进来适时解释道：“哦，就那什么助学金，还有评议小组的选举表。老萧刚让发的。”他指了指表格下方另一块区域，“喏，一个班几个资助名额，还要选十个评审代表出来。”
“学校一般不会告诉你资助名额是多少，但是按往常来看一个班能申上的也就五个？还是六个？记不清了。”陈翡的语气带着点司空见惯的随意，显然对这每年一度的流程并不陌生。
助学金名额直接关系到真金白银的资助，对于需要的学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资源。
裴泽的目光扫过表格，助学金申请需要填写详细的家庭经济状况，而评议小组选举则列出了班级所有学生的名字，后面有空格以供勾选。
每学期的助学金发放下来差不多一个学生能拿个几万元，这个政策算是为C、D等的学生专程设置的。裴泽他们班级算是D等生最少的一个班了，四十人里只有两名黄牌学生。
“知道了。”裴泽对陈翡点了点头，将表格放在了桌上。
不过......
裴泽看着申请表上“申请人”一栏已经填好的几个名字，眉头微微蹙起，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他顿了顿，伸手指着表格上半部分的一个名字疑惑地抬头看向陈翡，问道：“我记得他不是蓝牌的学生吗？” 他印象中这个同学家境相当不错。
接着他又指向另一个名字，“还有这个人也是，家里似乎完全不差那小几万元钱吧？”
这两个人的家庭背景，明显不符合助学金的申请条件，甚至可以说是毫不相干。
陈翡瞥了一眼那两个名字，脸上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似乎在斟酌该怎么开口解释这个普遍现象。
倒是贺铭听了，直接嗤笑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和司空见惯的冷漠，他替陈翡给出了答案：“抢名额啊。” 他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家里是不差钱。”贺铭补充道，嘴角的弧度尽显讥讽，“但是他们享受这种感觉啊。”
“嗯......这也算是我们德林斯维加斯的传统？”陈翡接过话讪讪道。
这个“享受”用得极其微妙。它可能意味着喜欢这种占便宜的感觉，喜欢这种彰显特权的行为，或者仅仅是喜欢参与这种资源争夺的游戏，哪怕那点资源对他们而言微不足道。
更甚者或许就是单纯不想要需要这笔钱的家庭获得这笔不菲的救助金。比起幸福他们更喜欢他人的苦难。
裴泽瞬间明白了。
这根本与“经济困难”无关，而是一种**裸的资源掠夺和身份彰显。那些家境优渥的高等级学生，利用自身的优势和可能存在的规则漏洞，去抢占本该属于真正需要帮助的学生的名额，仅仅是因为他们可以这么做，并且乐在其中。
这种行径，在德林斯维加斯这种等级森严的地方，和学校的食堂一样或许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还真是陋习，恶习。
他没有恃强凌弱的爱好，也对捉弄弱者的游戏不感兴趣。
厌恶之色一闪而过，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冷漠所取代。
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那张令人不快的表格，语气平淡：“原来如此，你们拿去填吧，我没兴趣参加什么评议小组。”
即使不是德林斯维加斯类似的不公也随处可见，他早已司空见惯。他不是救世主，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一一纠正这些根深蒂固的弊病。
陈翡耸耸肩显然对这个申请表也没什么兴趣，“那我拿走了啊，贺铭再往另一边传传看，看看还有没有要填评审表的。”
随后少年转头问道：“诶！今晚林荫大道有社团招新，你们打算报哪个部门啊？”
学校的规定是每个学生在大学必须参报一个社团，最少待上一年，不然拿不到必修学分毕不了业。即使是红牌、紫牌的人依旧得遵循这个规矩。
话题的跳跃让裴泽想起一件事，一件被生病和后续一系列事情暂时搁置的疑问。
他开口问斜前方坐着的陈翡：“陈翡问你个事，沙棋部的招新是谁在负责？”
“嗯？沙棋？” 陈翡被突然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挠了挠头，努力回想着，不太确定地回道：“好像......是小玥？” 他说着有点拿不定主意，便扭头向后方那个最可靠的信息源确认道，“诶，克里斯。小玥是负责这次沙棋部招新的人吧？”
“嗯。”
克里斯的目光从书本上抬起，先是极快地扫过裴泽，然后对着陈翡微微颔首，给出了一个简洁而肯定的答复。
谁？邱玥？
裴泽的眉头瞬间蹙紧。那个在话剧讨论会上提出“两只怪物”的构想以及编写脚本，却在人前说话结结巴巴有些唯唯诺诺的宣传部女孩？那个看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的邱玥？
她竟然是沙棋部招新的负责人？
裴泽记忆中的某人在沙棋平台上棋风犀利，说话也古灵精怪，而邱玥......
“Lykos”......会是她吗？
无论如何，裴泽都无法将线上那个嚣张灵动带着疯劲的人，和线下那个羞涩胆怯的女孩联系起来。
这反差太大了，大得近乎荒谬。
“招新只有她一个人？”
“当然不是，她是总负责人，毕竟是内定的下一届社长。怎么突然问这个，你对沙棋有兴趣？”
“没，我就问问。”
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少年在心中暗道。
“晚上去看看？”裴泽不动声色地提议。
陈翡不疑有他，爽快答应：“行啊，反正没事，吃过晚饭就去瞅瞅。”
就在这时，预备铃声响起，嘈杂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
克里斯清冷的声音在裴泽左耳响起，“闻知意已经把话剧怪物的分组安排好，脚本也写得差不多了。从下周开始晚上七点到九点尽量空出时间来排练。”
这么快就弄好了？这效率真高。
他前天才提的《弗兰肯斯坦》，今天闻知意不仅分组就连脚本都搞定了？这种雷厉风行的速度，不仅没让裴泽觉得效率高，倒让少年认为更像是在......赶进度？
“知道了。”裴泽低声回应，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
晚上的沙棋部招新，他得去看看。
而下周开始的排练，他也得参加。
以及那个最终的目的——“狩猎游戏”。
下一场游戏请函还没有发放，算算时间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时间突然变得紧迫起来，仿佛有无数条线正在同时收紧，将他引向一个未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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