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瞿林字字如冰锥般的话语,精准地扎在沈明辉最不愿意面对的现实上,饥饿和寒冷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而内斗只会加速死亡。
安瞿林的话没有指责,全是真实的生存逻辑。沈明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本想张着嘴想反驳,但喉咙里却像堵了团棉花似的。
他不再给沈明辉等待的机会,转而将目光转向了那几个站在一旁犹豫的男丁。
“还有你们,去林边,不是让你们找参天巨木,是要韧性好的藤蔓,枯草越多越好,这些就是我们的‘大瓦’,没有这些‘瓦’,我们今晚就等着被冻成人干!要是还想活过今晚就赶紧麻溜的动身。”
一个一直缩在角落、穿着破旧皮袄、脸上沟壑纵横的老者,忽然咳嗽了几声,颤巍巍地扶着旁边一个半大少年站了起来。
他是沈家的老匠户,沈忠,一辈子跟泥瓦木头打交道。
他浑浊的眼睛里透出一丝微弱的光,嘶哑着嗓音开口。
“都听…听少爷的…去吧…冻死…不如试试…”
他经历过太多事情,知道在这绝境里,必须有一个愿意站出来、并且似乎有点章法的主心骨,这是多么渺茫又珍贵的机会。
沈忠的一番话像投入死水中的一块石头,激起了细微的涟漪。
几个年轻些的男丁互相看了看,终于有人挪动了脚步,迟疑地朝着林子的边缘走去。
沈明辉看着他们的动作脸色铁青,他死死盯着安瞿林。没想到安瞿林会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说。
要么动手,要么干活。
僵持了足足有十几息,沈明辉猛地一跺脚,泥浆飞溅。
他狠狠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
“行!沈清晏!老子就看看你能搭出个什么鸟窝来!要是白费力气,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终究没敢动手,只是心里面憋着一股邪火,转身走向那几根沉重的梁木,发泄般地抓住其中一根,使出吃奶的力气往外拽。
安瞿林心中微松了一口气。
这第二步,总算是勉强迈出去了。
想完他不再耽搁,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土台,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虚弱的身体在冰冷泥浆的阻力下摇摇欲坠,但他走得却异常坚定。
他来到土台边缘,蹲下身,用手仔细地探查泥土的湿度和硬度。
土台表层半冻着,下面却还是湿软的淤泥。直接在上面堆墙,下场会和那些倒塌的土坯房一样。
‘地基是关键。必须排水、夯实。’
身为建筑师的思维高速运转。
“小翠,去找些扁平的石块,巴掌大小就行,越多越好。”安瞿林头也不回地吩咐。
小翠愣了一下,连忙应声,跌跌撞撞地跑开。
安瞿林又看向几个跟着他过来、茫然无措的妇孺。
“你们,去附近挖排水沟,绕着土台外围挖,不用太深,一尺宽,半尺深,把水引开,挖出来的湿泥堆到一边。”
他用手比划着方向。
妇孺们虽然不懂,但看到刚才连凶神恶煞的沈明辉都被少爷“镇”住了,还是下意识地选择了服从,纷纷找来能用的木片、破瓦开始挖掘。
安瞿林自己也拿起一根尖锐的树枝,开始在土台表面划出清晰的区域。
这是未来土屋的轮廓。
他规划得很小,只求能容纳核心的几十人挤在一起取暖。
形状也并非规整的方形,而是充分利用了土台本身略高的地势和旁边一块天然凸起的岩石作为倚靠。
很快,小翠和几个孩子气喘吁吁地抱来了一些被溪水冲刷得还算扁平的鹅卵石。
安瞿林拿起一块,走到划好的区域边缘,用力将石块砸进湿软的泥土里,然后狠狠踩踏上去,反复碾压。
“看到没有?就这样!”
他喘着粗气,指着自己踩实的那一小块地方。
“沿着我画的线,把这些石头砸进去,然后用力踩实,一层一层来,把下面的烂泥踩紧。”
他示范着,动作笨拙却透着一股狠劲。这是最原始的地基处理。
妇孺们看着少爷亲自在冰冷的泥浆里踩踏,那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却透着一股执拗。
几个妇人学着安瞿林的样子,开始用石头砸泥,然后费力地踩踏。
孩子们也笨拙地帮忙搬运小块的石头。
另一边,沈明辉终于在一身泥污和怒吼中,将一根最粗壮的梁木从深陷的淤泥里拖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土台边,累得直喘粗气,另外两根稍小的也被其他男丁合力拖了过来。
去林边收集材料的男丁们也陆续回来了,他们都抱着或拖着长短不一、粗细各异的藤蔓,还有大捆大捆的枯草、芦苇。
枯草大多湿冷,但也有些相对干燥的被特意放在上面。
材料初步到位。
安瞿林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汗水混合着泥浆从额角滑落。
时间紧迫,寒风似乎又凛冽了几分。
他走到那几根房梁前,他指挥着沈明辉和几个男丁。
“把这根最粗的,横架在土台边缘那块大石头上,对,就是那里,放稳。” 他指着那块天然凸起的岩石。
接着是另外两根稍小的梁木。
“这两根,一头架在这根横梁中间,另一头斜着插进土台这边的泥里。”
他指挥着,比划出一个粗糙的三角形支撑结构,这是最简易的人字形屋架雏形,依靠岩石和泥土的支撑力。
沈明辉虽然满心不忿,但看到那逐渐成型的框架,心中也隐隐升起一丝异样。
这废物少爷,好像…真的的有点门道?
屋架初步立起,虽然歪斜,却有了骨架。安瞿林立刻下令。
“把藤蔓放上去,把这三根主梁交叉的地方,用藤蔓死死捆紧,打活结,反复缠绕。” 他亲自上前示范,用坚韧的藤蔓在梁木交叉点用力捆扎、勒紧。
湿滑的藤蔓很难固定,需要极大的力气和技巧。
沈明辉憋着一股劲,也上前帮忙,两人合力,竟将那摇晃的框架勒得稳固了不少。
“现在,把那些长一点的、直溜点的木头树枝,架在这斜梁上,做椽子,间隔不要太大,用藤蔓绑住。”
安瞿林的声音因为急促和用力而嘶哑,男丁们依言行事。
很快,一个极其简陋、歪歪扭扭,但总算有了屋顶骨架的棚子轮廓,在土台边、倚靠着岩石,顽强地立了起来。
风更大了,卷着细碎的雪粒,打在人们的脸上生疼。
天色明显更暗了,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下一刻就要压垮大地。
他带头抱起大捆湿冷的枯草,奋力抛上那倾斜的屋顶骨架。妇孺们也动了起来,传递着草捆。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带着强烈恶意的寒风猛地灌了进来,吹得刚刚铺上去的枯草簌簌作响,几捆草差点被掀飞。
“墙!墙呢?!”
有人惊叫起来。光有屋顶骨架和草顶,没有墙壁,这棚子就是个四处漏风的漏斗!
安瞿林眼神一凝,他早就等着这一刻,他猛地指向旁边妇孺们挖排水沟堆起来的湿泥堆,以及她们之前踩踏地基时弄出的相对紧实的泥土。
“用泥!垒墙!”
他声音斩钉截铁。
“把湿泥捧起来,糊在椽子之间,糊在横梁下面!一层一层糊上去,糊厚实,把那些踩过的硬泥块也垒上去。快!”
所有人都惊呆了。用烂泥糊墙?这…这能行吗?不会一碰就塌?沈明辉看到这场景更是嗤笑出声。
“哈?烂泥糊墙?沈清晏,你真是……”
话音未落,一阵豆大的、冰冷的雨点夹杂着细小的冰雹,毫无预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
“啊!” 众人惊呼,瞬间被冰冷的雨水打透,寒意直透骨髓。
“不想冻死就动手!”
安瞿林的声音如同惊雷,在雨声中炸响。
他第一个冲到泥堆旁,不顾冰冷刺骨,双手狠狠插入湿滑的泥浆,捧起一大捧,冲到刚刚搭起的骨架旁,用力糊在几根椽子之间的空隙上。
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身上时,安瞿林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看到少爷在冰冷的雨泥中拼命,看到那密集砸落的雨点冰雹,沈明辉脸上的嗤笑僵住了,随即被一种扭曲的凶狠取代。
他狠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低吼一声。
“妈的!干了!”
也冲到泥堆旁,用比安瞿林更大的力气,捧起泥块狠狠糊向骨架。他力气大,糊的泥又厚又实。
“快!快帮忙!”
沈忠老匠户嘶哑地喊着,也加入了进来。
仿佛被点燃了最后的求生之火,所有能动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疯狂地冲向泥堆,用双手、用破碗、用一切能用的东西,捧起湿冷的泥浆,冲向那在风雨中飘摇的简陋骨架,拼命地糊、垒、拍打!
雨水、泥浆、汗水混合在一起,冰雹砸在头上生疼,寒冷让手指僵硬麻木。但没有人停下。
那歪斜的、糊满烂泥的棚子骨架,成了黑暗泥沼中唯一的光。
棚顶的枯草在雨水的冲击下迅速塌陷湿透,但下面糊上的湿泥墙,却在雨水的冲刷下,反而开始缓慢地融合、凝结。
混乱、嘈杂、绝望的嘶喊与拼命的劳作交织在一起。安瞿林在泥水中穿梭、指挥、亲自上手,他的身体早已到了极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倒计时。
【剩余时间:2小时 01 分 33 秒】仿佛在耳边滴答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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