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拿起这副画像细细观摩,画中人杏眼桃腮,头戴翎羽,眉眼蕴生灵气。俨然是张神爱的模样。
“除却王郎,又有谁堪称这世间丹青手?”
皇帝看得满意了,拍掌大笑。随后将这副画像拿下去,让人照画像寻人。
他又看向王澄,明亮的目光中似有仰仗信赖之意,“多亏了爱卿。”
王澄拱手道,“陛下言重了,为陛下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他想起外界流传的谶言,顿了顿又道,“所谓的天兆,在臣看来,本为无稽之谈。还望陛下放宽心,仔细龙体。”
司马垚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王澄也不愿陪这疯疯癫癫的小皇帝多待,见他无甚要事了,便出言请辞,“陛下若无事,臣请告退。”
皇帝点了点头,却又在他转身后,似想起什么,问道,“朕听闻,七娘身体好转,业已返回建康?”
王澄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回道,“是。”
皇帝:“如此喜事,爱卿宜设宴庆祝才是。朕也还未曾去探望过七娘,到时可记得给朕寄副请帖,聚在一起热闹一番。”
王澄垂首低声道,“舍妹无碍,陛下不必记挂。若是设宴,定要邀请陛下来聚。”
皇帝这才摆摆手,“爱卿去罢。”
王澄拧眉出了宫,不知陛下问及阿陵所谓何事。
又想起皇帝今年年已十六,如今后宫空置,也该是选妃的时候了……想起这一遭,他不禁心中疾跳:不会罢?
这草包废物,莫非看上了阿陵?!
*
王拂陵走后,谢玄琅在瓦官寺稍作停留,又觉得无趣,随后便也离开了。
他回到谢府时,恰逢谢玄瑾也正回府,遥遥瞧见他的背影,便将他叫住了。
“阿皎。”
谢玄琅闻言停下脚步,看向面前的青年,“兄长。”
谢玄瑾见他这般,反倒有些谨慎地四下看了看。
“此处无别人,兄长在看甚么?”
谢玄瑾看了眼面前云淡风轻的少年,他垂手温驯地站着,眸光淡静似是不以为意。
他不禁埋怨道,“还不是你。耳疾好了这等喜事也不愿被人知道,我既答应替你保守秘密,自然要多留意一些,免得被人发觉。”
他这个堂弟许是幼失怙恃的缘故,自小就心思重,虽然看着温和乖顺,其实性子确是不太好亲近。
当初他遭逢意外,双耳意外失聪,他和父亲都急坏了。谢氏子嗣不丰,他一直将阿皎当做亲兄弟,而父亲则是觉得没能照顾好这个贤侄,辜负了兄弟临终之托。
而他这个当事人在得知自己或将终生都无法再听见时,却只是面色苍白地愣了愣,不哭不闹,似乎是就这么接受了这个现实。
阿皎那时也才十四岁,少年天资自成,京中玉树。建康的优秀儿郎虽多,但无人能出他这个弟弟之右。
当初就连他得知这个消息时,都没忍住替他难过地哭了几场。
他想是阿皎爱面子,在人前不肯轻易掉眼泪,可他后来悄悄观察他,却发现他连独处时也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只是常常静静地出神。
他总是这般将情绪藏在心里,就连耳疾恢复这事,也是他几个月前,撞见他独自月下抚琴才知晓。
谢玄琅苦笑着摇了摇头,“兄长多虑了,并非是琅不愿让人知晓,只是我这耳疾时好时坏,日后情况如何还不好说,惶恐喜事虚报,白教你和伯父空高兴一场,更不好外传,教外人看了笑话。”
谢玄瑾转念一想也是,便点了点头,“阿皎你说的对,是我思虑不周了。”
说完,他又想起他身上的伤,便问道,“你身上的伤如何了?”
“无碍,兄长不必担心。”谢玄琅笑着道,随后似又想起什么,他面色稍显迟疑,终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
“不知兄长那里可有祛疤舒痕的药?”
眼见少年眸光闪动,谢玄瑾了然地笑了笑,“我这里倒是没有,但是令蕴那里应当有,我稍后帮你问问。”
令蕴便是谢家三娘,谢玄瑾的亲妹。大名谢玄瑜,字令蕴。
谢玄琅朝他拱手道,“那便多谢兄长。”
谢玄瑾不在意地摆摆手,“自家兄弟,哪里说得着这些。”
谢玄琅转身欲回自己的院子,却又被谢玄瑾叫住了,一回身便见他纠结的模样。
谢玄瑾:“算了……”
“兄长有话不妨直言。”
谢玄瑾瞅着他面色,试探着问道,“我观王氏七娘好似真不记得前尘过往了,你与七娘她……”
不待他说完,便问谢玄琅温言打断了,“兄长慎言。琅与王娘子清清白白,从来无有、也不愿有任何瓜葛。”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大袖招摇,身姿清逸俊爽,垂腰的长发在空中荡起水波般的弧度。
谢玄瑾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打算问了的,非让问,这不,问了又生气。
*
王拂陵带着张神爱回了府,将她安置在自己院子里,让人收拾了一间厢房给她暂住。
张神爱幼时原本跟在师父南岳夫人身边,前两年才到处游历,虽然在各地有了不少信众,平时得到的供奉和别人请谶纬所付的银钱也足够她过的滋润,但比起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的琅琊王氏,却还是不够看。
她见这府里五步一亭,七步一阁,亭台水榭,廊腰缦回,瞪得本就圆的杏眼像猫儿一样,嘴里惊呼不断。
“天尊,我脑子里想象的皇宫也不过如此了!”
王拂陵被她逗笑了,“张娘子说笑了,敝府怎比得上皇宫富丽宏伟,不过是修筑府邸的能工巧匠有些妙思罢了。”
她想了想,又叮嘱道,“不过,这话在府里说说也就罢了,在外头可不好乱说。”什么家里建的比皇宫还阔气之类的,一听就很危险。
说来也奇怪,《朱门夺谶》这本书她是熬夜看完的,当初看得潦草,虽然过去了很久,但因为题材比较少见,她对书里的主角也有个大致印象。
男主谢玄瑾目前看来挺符合人设的,但女主张神爱……她看了一眼身边叽叽喳喳、宛如一个高中生的小姑娘,这和她想象中通天晓地、无所不能的沉稳张天师不能说不像,而是完全不一样啊!
“娘子放心!”张神爱拍着胸脯保证,头上的翎羽一颤一颤,“我省得的,娘子救了我,就是我的恩人。我定不会乱说话害了娘子。”
……或许是因为年纪还小吧,也许日后就沉稳了,王拂陵想。
王拂陵回到自己的院子时,青枝正抱着系统给它喂草吃,系统四仰八叉地躺在她怀里,看着惬意极了。
“娘子回来了!这位是?”
王拂陵:“这位是张娘子,着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给她住罢。”
说完,她又想到张神爱来时似乎什么也没带,便嘱咐了句,“记得叫人添置一些或会用到的物品。”
张神爱道,“不必麻烦娘子,我还有些家当留在外面,这两日便找时间去取。”
……
安置完张神爱,王拂陵就回到自己的房间,直接歪在了临窗的榻上。
这具身体的体质太差,今日这一番折腾,她实在是累得提不起精神了,她此时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还是要把锻炼身体提上日程才是。
不管是什么时候,健康的身体都是本钱。
青枝喂完兔子便将它放在了她倚靠的榻上,又往她身上搭了个薄毯,随后开始给她捏揉酸痛的小腿。
系统抱着那颗珠子滚来滚去地玩耍,王拂陵看了一眼,那冷冷的蓝色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她叹了一口气。
目光一转,忽而看到了放在案上的白色环形玉璧,这才想起来忘了还给谢玄琅了,没想到今日会遇见他,便没有带着。
她正想着要找个什么时机还给他合适,便见王澄拧着眉头进来了。
王澄出宫后越想越不对劲,一回府便急急忙忙来她这儿了,坐下之后一言不发,沉着脸开始叹气。
“阿兄这是怎么了?”
王拂陵给他递了杯热茶,王澄接过喝了一口便放下了,目光落在她身上,自家阿妹仙姿玉色,性情和善体贴,怎么看怎么好,那废物皇帝动了心思也实属正常。
他思绪越飘越远,一时间似是已经想到她被那小皇帝强抢入宫的场景,茶盏被重重地搁在几案上,王澄面容一肃,“不可!”
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此事耽搁不得,只怕拖久了,司马垚原本只有三四分的兴趣,也要因求不得变成了七八分。男人嘛,本质就是个贱骨头,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疯魔。
王澄修长的指骨摩挲着茶盏,他须得尽快,让司马垚打消对阿陵的心思。
她才回来不久,他本来是不愿设什么宴搅扰阿陵的清净的,但此时他却觉得宴会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王拂陵本来就被他搁茶盏那一下吓了一跳,又见他盯着自己面色凝重,不由地怀疑,“阿兄?”
却见王澄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她慢慢笑起来,
“阿陵,你回来之后,也该联络联络过去关系好的娘子们了罢,整日独自闷在家里亦是无趣。我记得……”他细细想着,“庾家二娘似乎颇为貌美,又与你有些交情,还有谢家三娘,谢氏旁的不说,容貌倒是个个出挑……”
“还有吴地的一些本地士族,我再着人买些姝色的歌姬舞女先调-教着……”
他说着,便出门去准备了。
王拂陵眼皮跳了跳,她哥这是……想给她找嫂子了?
虽然他看上去非常着急,但天要下雨哥要娶妻,也是拦不住的事,王拂陵惊讶完便又没当一回事,重新歪回了榻上。
心念电转间,她突然想到了住在自己院子里的张神爱,心里打了个突,王澄该不会喜欢上女主罢?
他一个男配掺和进官配的感情能有什么好下场呢?
想到这里,王拂陵瘫不住了,起身去了东厢房。
待到东厢房,她抬手叩门,得到回应后进了门,却见张神爱换了一身黑色劲装,俨然是原本就藏在她那件宽大的道袍内的。
“张娘子这是?”
张神爱有些不好意思道,“啊这一身嘛,因为我先前一直被追捕,换上这身好行事。”
王拂陵表示理解,又问道,“那娘子当下是打算行何事?”
张神爱:“便是今日说的,要将我的家当取回来。”
王拂陵想了想,觉得此举有点危险,“娘子眼下正被追捕,贸然出门是否危险?若是娘子信得过,我可叫会武的婢女替娘子取来。”
张神爱似有些意动,但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娘子有所不知,我的家当……都被我藏在不同的地方了,只怕是贵府的婢女找不到。而且我会易容之术,只要能安全到达存放的地点便好。”
王拂陵思索一番,“那我陪娘子去一趟罢,这样张娘子你便有了光明正大出门的机会。”这样如果遇上王澄,她也能尽量分散一些注意力。
张神爱大为惊喜,“此话当真?”
王拂陵只问,“娘子打算何时动身?”
“入夜之后。”
*
是夜。
马车从王氏府邸后门驶出,王拂陵并没有让张神爱穿着那身此地无银三百两的黑色劲装,而是找了套合身的婢女的衣服给她换上。
王拂陵本以为张神爱先前拒绝让婢女去取的话是说辞,今夜亲自走这一遭才发现,她实在是想多了。
破庙里、桥洞下、树根下……她藏东西的地方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最后一处就在乌衣巷西那颗大柳树上,取完就可以回府啦。”张神爱在马车里贴面戴好一张皮质面具,灵动狡黠的面容转眼变得平庸无奇。
马车在乌衣巷口停下,这里是达官显贵的聚居地,两人为免惊动住户,便步行了过去。
张神爱让她在树下等着,说完便噌噌几下上了树,身形灵活地仿佛一只松鼠。
片刻后,树上便落下了些叮叮当当的东西,王拂陵正蹲下身帮她捡拾,眼前却落下一只纯白的翘头履。
她一怔。
柳树下悬挂着的风灯飘飘摇摇,晕黄的灯光将来人的阴影覆在她身上,随后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玉白的手,五指纤长,骨节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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