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渊离开后的第二天,沈昂一早睡醒穿衣裳的时候觉得身上好像少了点东西,一检查发现是云笛不见了。可这阵子他压根也没出过凤凰宫,不可能丢在外面,左右是忘了放在哪了,也就没太当回事。
转眼就到了中秋。
中秋是个大节,皇上格外重视,每逢中秋当天,各部官员都会进宫与皇上同贺佳节。而陈深虽身为皇上密使,在外却是江湖门派凤凰宫的宫主,表面与朝廷毫无关联,自然不便抛头露面,所以每回陈深都是当日提前把贺礼献给皇上便离开。
今年因陈深旧伤发作,便让林鹤代他进宫去送贺礼,又交代他中途办点其他事,可能回来晚些,陈深便说先不等他了。
圆月当空,凤凰宫的人凑在一起饮酒赏月,沈昂端起酒杯刚要饮酒,一支搅局的飞箭逆风而来,带着股嚣张的气焰,斜斜地插在了桌上。
接着一群身份不明,来者不善的人便闯进了凤凰宫,为首之人还戴着一副鬼面具,他旁边之人叫嚣道:“陈深,你的死期到了!”
话落,那人便举箭朝陈深射去,陈深直接掀翻面前的桌子,挡住了朝他射来的毒箭。
“就凭你们,不自量力!”
陈深召集凤凰宫众人:“列阵!”
可这一次,曾让陈深引以为傲的守门阵,不到半个时辰,便被对方破得七零八落,整个凤凰宫溃不成军,死伤无数。
阵法被破的瞬间,沈昂替陈深承受下了最重一击。
陈深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这不可能!”自凤凰宫成立以来还没有外人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攻破阵法,除非……
陈深质问那面具人,“你到底是什么人?”
面具人不答。
双方陷入厮杀,刀光剑雨之中,面具人的剑锋穿过人群直逼陈深而去,本就伤痕累累的沈昂只身挡在陈深身前,与面具人剑气相顶,杀气弥漫。
两人穿梭在刀剑之中,面具人始终无法越过沈昂去杀陈深。
交手中沈昂也仔细辨别着这人的身份,却实在难以透过面具窥见他的眼睛,以身形来看虽怀疑过这面具人是之前逃走的陈铎,但他的身手显然在陈铎之上,路数亦不是沈昂所熟悉的。
相反,对方对于他的出招习惯反倒是熟悉得很,每一招每一式都能精准回击,把沈昂压制得几乎无反击之力。
沈昂只得临时改变路数,寻找突破口,在对方躲避长剑之时,迅速以短刀出手,原本命中他的咽喉却被旁人顶开,只割伤了他的右臂。本想乘胜追击,此时却见有人闯进了放着沈樱冰棺的暗室。
沈昂立即追过去,只见他们想要破坏冰棺,沈昂自然全力阻拦,可打斗中不知谁被挑飞出去的剑恰好楔进了冰棺。
顿时,裂痕如蜿蜒爬行的长蛇,眨眼间便布满了整个冰棺,霎时冰棺便四分五裂开来。
沈昂想要冲过去护住她的尸身,可冰棺碎裂的同时,沈樱失了保护的身体竟在他的眼前化为了一阵风烟。
他跑过去下意识伸手在空中捞了一把试图留住她,却发现什么都没能留下,眼见着沈樱在他面前化为乌有。
其实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对沈樱的感情。他来到这里第一天沈樱就为保护他而死,之前的记忆他都没有,顶着沈昂的身份其实从未真正的感受过他们之间的母子情。
他对沈樱的歉疚和感恩其实更多一些,作为他的儿子,他只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为她,为沈氏一族报仇,而非出于情感本身。但如今看着她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消散,彻底消散,他心中忽然有一种巨大的悲伤袭来。
而就是这短暂出神之际,沈昂背后挨了一掌,倒在破碎的冰棺前。
外面,随着周围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倒下,陈深变得孤立无援起来。
他不得不使出无形功,面具人见状却毫不讶异,就好像早已预料到一般:“你果然练了无形功。”
无形功来自异族,若真练到出神入化之境,可一人成军,万夫莫当,只不过据说练法极其阴损所以为中原武林正派所不齿。
但它偏偏对从前陈深因中荼蘼之毒而落下的伤病有很好的压制作用,那时沈昂体内的蛊王未到取出时机,所以他为保命应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练了此功。然坏也坏在此处,一旦他练了无形功,他便是走向了一条必死之路,再无药可救,即便取了蛊王入药服用,也无济于事。
而如今流传下来的无形功因缺失了最后两重,导致它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无法维持长时间的高强攻击。
所以,当他无法对敌人一击致命时,就代表他永远没有了赢的可能。
陈深自己也想不到练了这么多年的无形功会在今天输得一败涂地。最终陈深手脚尽断,口中淌血地跪在地上,再说不出一句话。
而站在他面前的面具人终于摘下面具,一双冷眼俯视着他,似乎要清清楚楚地看着他如何咽下最后一口气。
陈深看着周渊那张脸,想说什么,但此刻的他如残烛将烬,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此时周渊脑海里浮现的是陈深当年在他眼前一剑杀死自己母亲的画面,整个乌兰族凄惨的哀嚎声在他耳边这么多年似乎就从没有停止过。
这么多年的噩梦,也到了该终结的时候了。
“自作孽,不可活。陈深,到了你该还债的时候了……”
话落,他便亲手斩下了陈深的人头。
大仇得报的这一刻,周渊右臂的疼痛也让他再也握不住剑柄,长剑自手中滑落,鲜血顺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下流淌。
刚才沈昂那一刀,是冲着要他命去的,一刀下去险些断了他的筋脉,几乎废了他的右臂,恐怕他以后再无法用右手使剑了。
接着,其他人在凤凰宫里外搜索,从陈深的房间里找到了龙眼天珠。
周渊来到暗室里重伤昏迷的沈昂身旁,将他抱起,可是右臂上的伤让他疼痛难忍有些吃力,他咬了咬牙,双手将沈昂托起,转身向外走去。
身后的人则提醒他:“少主,你虽有意留他一命,可他毕竟是陈深的徒弟,将来必定会为陈深寻仇,若他知晓是您……”
“那就别让他知道。”
人生苦短,如果能瞒住他几十年,也算是一辈子了。
如果瞒不住,他要杀要剐,我受着就是。
谁知刚走到院中,便另有一群不速之客闯入了凤凰宫的大门。
周渊也不清楚这些人的身份,只见对方人数不少,来势汹汹,将他们悉数围堵在了凤凰宫内。
……
大雨倾盆而下,大地湿润后,泥土的气息混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盘旋在凤凰宫上空,鲜血混着雨水顺着凤凰宫的大门一路向下,洗刷着整座弥山,昭告着世人这里刚发生了一场屠杀。
密密麻麻的雨点落在沈昂的脸上,寒意席卷他的全身,顺着他的伤口钻进他的体内,冰封他的五脏六腑,他觉得自己如坠寒渊。
这时候似乎听见有人在叫他,而且是有很多人,声音此起彼伏。
他醒来,就看见凤凰宫所有人都在围着他看,他们表情呆滞,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他刚想说什么,眨眼间所有人的脸都成了血红一片。
此时的沈昂眼皮轻颤,终于睁开了眼……
而整个凤凰宫早已寂静无声,视线所及皆是飞溅的鲜血,高悬的明月照着遍地的残尸,照着凋落满院的无心花瓣,也照着沈昂绝望的瞳孔。
他在满地死尸中试图寻找一个活人,却只摸到一具具冰凉发硬的尸体,直到看到陈深孤零零的头颅上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他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想叫一声“师父”,却如鲠在喉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最后只呕出一口鲜血。
一夜间,凤凰宫惨遭血洗,百余人命被屠杀殆尽。
沈昂跨过一具具尸体,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连滚带爬地下了山,他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陈深相识多年的旧友,也是当今大安国师——耀黎。
只有他知晓陈深的真实身份,知晓凤凰宫与皇上的关系,所以沈昂想向他求救,想让他将此事告知皇上。
可耀黎却告诉他,就在昨晚的中秋夜宴上,群臣聚集,有人向皇上递了一封陈情奏报,说是三星会圣主已被抓获,据他所供凤凰宫宫主陈深实为三星会主谋,并将三星会所行恶事悉数扣在了陈深头上,皇上得知后龙颜大怒。
难怪林鹤入宫后一夜未归,如今恐怕更是生死未卜。
沈昂想去到皇上面前禀明实情,却被一道道宫门阻绝在外。
他只能跪在宫门口,手里捧着从前皇上亲赐陈深的密使令,一遍遍为凤凰宫为陈深喊冤:“师父多年来为皇上尽忠尽力,凤凰宫上下皆对对皇上忠心耿耿,与三星会并无任何瓜葛,请皇上明察,切勿轻信小人谗言!”
烈日当头,沈昂长跪宫门之外,衣裳前肩处的凤凰纹已经血迹斑斑,他声嘶力竭地希望自己所言可达天听,可直到他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也没等来皇上的宣见。
三天三夜后,宫门终于打开,国师耀黎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来到沈昂面前,俯视着双膝跪地的沈昂,“关于三星会一事人证供词俱在,你师父陈深的罪行已是板上钉钉。只是中秋之夜皇上还未下令处决,凤凰宫便已遭屠杀,皇上说也算是罪有应得。我念及与你师父多年交情冒死为你求情,才使得皇上相信你对陈深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且曾在铲除三星会一事上有过立功表现免了你的死罪,这已是格外开恩,你莫要再继续跪喊,以免惹得皇上不悦,性命不保。”
沈昂抬头看着国师,“什么人证?谁的供词?您与我师父多年旧友,难道也相信他当真是三星会主谋?”
耀黎告诉他:“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相信。”
沈昂想起陈深早就说过,皇上早已不似从前那般信任凤凰宫,国师那句“皇上相信”,就代表皇上绝不可能给他任何为凤凰宫翻案的机会。
沈昂看着耀黎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玉牌,这是他离开凤凰宫时在血泊里发现的一块并不属于凤凰宫的玉牌,玉牌里夹这一封密信,上写着:拿到龙眼天珠要紧,必要时,陈深可杀。
他怀疑是屠杀凤凰宫之人遗落,而更显然的是今夜之事,是有人刻意谋划。
凤凰宫惨遭屠杀和奏报诬陷偏偏发生在同一夜,他不知道当真是凑巧还是此事本就与皇上有关,这里面究竟牵扯着多少复杂的利益关系。若想要弄清楚这一切,恐怕只有找到这玉牌的主人。
于是,他默默攥紧了手里那块带血的玉牌,看了一眼皇城巍巍的高墙,转身离开。
谁料他前脚刚出了天都城,便遭到了追杀,好不容易才脱了身。而这些杀手明显和屠杀凤凰宫那群人的身手路数完全不同,应不是同一伙。
他身上受了些皮外伤倒是没什么大碍,可脸上却越发刺痛不止。抬手摸了摸,一丝血迹沾上了他的指腹。直到第二天白天,他来到河边一照才发现自己左脸上出现了一块指甲大小的破溃的伤口。
他只以为是不小心受伤所致,可本应很快就能愈合的小伤在竟时不时出现像火烧一样疼的情况,上了药也无法缓解,几天之后不仅没有任何愈合的迹象,溃面甚至还比原先扩大了些。
这一下,让沈昂想到了林鹤之前身中“化骨”时候的症状,只不过林鹤那时伤处在身上,如今他的伤口却在脸上。
他想起当时为林鹤用噬毒蛊解毒出现意外,蛊虫进入了他的体内,看来他一直以来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化骨”之毒终究还是随着蛊虫进入了他的体内,现在恐已毒发。
而真正令他意识到此毒的可怕之处是他无意中发现自己沾了伤处的血的手曾触碰过的小草竟在一夜间枯萎,连叶子都是乌的。
沈昂顿时心里一沉。
这意味着而任何同他接触之人,只要沾上了他的血,就会落得跟他一样的下场。仿佛眼前那枯死的草就是他最终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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