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来很久之前他曾来过这里。
他想起来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周渊。
他想起来他原本就是这故事里的人。
他想起来他曾死过一次。
他想起来，他，就是沈昂。
……
他曾是大安朝廷密使，也是国师耀黎的心腹，他奉皇上之命为完成耀黎的“救世”大业为他寻找龙眼天珠，为他扫除障碍，为他与各方势力暗斗，为他脚踏残尸，双手染血。
后来，他终于寻到龙眼天珠的下落，就在凤凰宫宫主陈深的手里。可当他带人杀去凤凰宫时，发现整个凤凰宫已经成了尸山血海，所有人都被屠杀殆尽，最后只在阴暗角落里发现了一个活人。
当时周渊身上穿的并不是凤凰宫的衣裳，沈昂发现他的时候他已身受重伤，正独自瑟缩在角落，吓得浑身发抖，一双无助的眼睛望向沈昂，就是那刹那的对视让沈昂动了恻隐之心，将他和龙眼天珠一并带了回去。
沈昂将龙眼天珠交给耀黎，却隐瞒了救下周渊的事，将他秘密收留在自己的住处，本打算养好了伤就让他离开，可日子一长，他竟开始逐渐习惯周渊的存在。
习惯了周渊总是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地叫；习惯了吃饭时周渊总往他碗里塞肉，恨不得在碗里堆成了小山；习惯了下雨时周渊总跑到他的房里以害怕雷声为借口死皮赖脸地要跟他挤着一起睡……
后来每当遇到雷雨天，他不论身处何地都会想到周渊，想他在干什么，想他会不会害怕……
终于到了周渊伤好要离开的时候，沈昂心里不舍却没有说，周渊明明走了却又在夜里冒着大雨跑回来，沈昂问他为什么回来，周渊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舍不得你。”
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便更近了一步，周渊也不似从前寄人篱下那般乖顺，沈昂逗他说：“好久都没听到你叫我哥哥了，叫一声来听听呗。”
周渊便凑到他耳边，故意朝他耳里吹气，轻轻地叫一声：“哥哥……”
沈昂痒得想躲，周渊抓着人不松手，“不是你要听的？跑什么？”
有时候沈昂被他惹生气了叫他滚远点，周渊偏偏要贴过去，“我就不。”
两人一同在冬日赏雪，在春日练剑，在夏夜里饮酒，沈昂喝多了，周渊连哄带骗地让他糊里糊涂地在婚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直到沈昂在一次外出执行任务涂中遭遇阻拦，沈昂怀疑那人是周渊，但又怕是自己看错了，后来接连发生了好几次类似的事，他终于当面询问了周渊，但周渊并不承认。沈昂便悄悄让人调查了周渊，也由此知道了当年周渊出现在凤凰宫的真相。
凤凰宫曾在多年前屠杀了周渊的族人并夺走了龙眼天珠，他侥幸存活，那天夜里他是去复仇的，整个凤凰宫上下包括陈深也都是他杀的，只是他还没来得及拿到龙眼天珠离开，沈昂便出现了，他那时身受重伤无力与沈昂抗衡，只能装作受害者躲在一旁。后来他刻意靠近沈昂，也是为了接近耀黎，夺回龙眼天珠。
周渊没有辩解，他承认了，他只是没想到自己会对沈昂动了真心。
沈昂因为此事对他很失望，生气他对自己的欺骗与利用，将人赶走。
周渊告诉他：“真正利用你的人是耀黎，他寻找龙眼天珠的目的并非救世而是祸世。”他之前阻拦也是不想让沈昂陷得太深。
可当时沈昂不信，他从小被耀黎收养长大，也是耀黎将他举荐给皇上成了密使，他从未怀疑过耀黎。
可后来，随着三星会，长生炉，以及耀黎前朝太子遗孤的身份被发现，他的真实目的也渐渐浮出水面。
沈昂意识到耀黎想要谋反后便开始暗中阻拦，为此命悬一线，还是周渊及时出现救了他。
为此沈昂夜里常常被噩梦惊醒，梦里都是他从前为了耀黎杀的那些人。
周渊将他揽在怀里，告诉他：“你没错，错的是耀黎。”
在这之后，两人决定联手揭露耀黎的阴谋，一次意外受伤却让周渊发现了沈昂体内有“蛊王”存在一事。这时沈昂也才知道，原来国师当时收养他的目的就是看中了他的体质，将南疆蛊王下在他的身体里养着，等时机一到便取蛊出来医治他自己的顽疾。
难怪沈昂从小在蛊术方面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原来体内蛊王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曾养了很多蛊虫为自己所用，其中便有一只叫“二毛”的光阴蛊，只可惜有次外出意外导致蛊虫遗落山林，找不见了。
沈昂彻底认清了耀黎，周渊心疼他，不愿再看他受到任何伤害，对他说：“沈昂，你跟我走吧，我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好不好？”
沈昂却摇了摇头，“我不能走，我绝不能让耀黎的阴谋得逞。”
可最终沈昂的背叛还是被耀黎发现，耀黎竟用傀儡术控制了他，将他变成了一个受人摆布的杀人狂魔，就在耀黎打算在祭祀药王那一天引雷唤醒龙眼天珠以释放出藏在大安都城地下的傀儡兵时，沈昂的意识短暂地挣脱了束缚，他杀了耀黎，毁了龙眼天珠，就在他的意识即将再次覆灭时，他祈求周渊，说：“周渊，杀了我！快杀了我！”
而周渊也不愿沈昂变成那个嗜血的傀儡，只能亲手杀了他。
事后沈昂成了谋杀国师，损毁宝物的罪人，即便周渊冒死将实情告知圣上，但国师爱国爱民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百姓吵着嚷着让朝廷给国师之死一个说法，就算告诉他们国师谋反，他们不仅不会信，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所以只能让沈昂背负罪名，杀害国师是他，损毁龙眼天珠是他，谋反也是他。
沈昂死后，他的灵魂曾来到过这里。
当时和现在一样，他在这本书上看到了他自己从生到死的所有经历，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只是一篇被创作出来的虚拟故事中的人物。
而文字记录最终停留在沈昂之死，他死后的事，纸上一片空白。
这个地方没有四季，没有昼夜，甚至没有时间，沈昂被困在这封闭狭小的空间里，靠着反复翻阅那本书，一遍遍回味他和周渊曾经相处的点滴来打发内心的空虚。
他曾多么盼望有一支笔能够继续写下他死后的故事，他想知道没了祸世国师耀黎的大安是否国泰民安，他也想知道没了自己的周渊是否安好，可是始终没有那支笔来续写故事，直到他听到了那串银铃声……
“沈昂，你在这里吗？”
一个陌生的声音突然在房间内响起，打断了沈昂的回忆，他环视四周却未见其他身影。
“……你是谁？”
对方回答：“我是创造出你的人。”
沈昂反应了一会儿，“那就是说……你是写这篇故事的人？”
对方却否认道：“不，你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我写的。”
沈昂有些不明白。
对方继续道：“你在我的笔下，是大安朝廷密使，是驱散漫漫长夜的光，是清扫邪恶势力的剑。而你和周渊，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己，是并肩御敌的战友，更是相互依偎的爱人。你们以龙眼天珠携手平定‘耀黎之乱’，你们本该拥有荣耀且不凡的一生……可是……这一切都被那个可恶可恨至极的‘抄袭者’毁了……”
作为原作者，他曾创作出了沈昂和周渊一同守护大安的故事，可是他用心创作出来的人物以及故事梗概被AI盗取并进行魔改，创造出了一个和他原本故事完全不同的盗版故事。
他因证据不足，维权困难，导致无法阻止故事生成，本想以破坏程序来修正被抄袭魔改的内容，过程中他因心力交瘁陷入昏迷，但他的意识却进入了这个程序中，并于此刻在这里遇见了沈昂。
沈昂问：“你口中的‘抄袭者’就是那个将我死后的灵魂再次拉进这本书里并告诉我，我是穿书者的那个系统？”
“没错。就是它改写了我的书，也改写了书中所有人的命运。它将反派耀黎变成故事主要人物，让你成为耀黎的心腹，将你和周渊变成了生死敌人，你们之间每一次的情难自制都是在冲破被魔改的束缚，却仍未逃过这遗憾的结局。它想要的是耀黎利用龙眼天珠成功谋反，它真正想看到的不仅仅是大安被覆灭，而是它作为抄袭者要借耀黎的手推翻原创者所创造出来的世界罢了！可你们对正义的觉醒使得你们阻拦了耀黎谋反的计划，导致它的故事崩塌。你与耀黎同归于尽是它始料未及的，所以故事便会在此戛然而止。可它并没有放弃续写故事，直到你的灵魂再次被召唤回去……”
沈昂追问：“究竟是谁将我的灵魂召唤回去的？”
“你死后，灵魂被困在这里的那十年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故事脱离了掌控，就连我也不清楚，所以我无法告诉你是谁将你的灵魂召唤回去。但这件事给了系统续写故事的机会，它发现你的灵魂即将归位，你即将复活，它便删改了你的部分记忆，包括国师的真实面目以及你和周渊曾经相处相爱的点滴，你只记得你是耀黎的心腹，耀黎是救世的国师，而周渊是骗你利用你以及最后杀了你的人。它又伪装成穿书系统，告诉你你只是这故事的旁观读者，以复仇的心态进入其中续写故事，它的目的是要你继续完成耀黎曾经未完成的事。”
沈昂恍然大悟：“所以，我成了那支续写故事的笔……”
“但它没想到你会因光阴蛊回到过去，更没想到周渊竟与你性命相连。沈昂，你知不知道，其实周渊是跟你一同回到过去的。”
“……什么？”
“只是一旦时光回溯，那么之前发生过的一切都将被抹去，与这故事相关的所有人的记忆便会被覆盖，周渊也不例外，所以他虽跟你一同回到了过去，但他没了之前的记忆，于他而言还是第一次认识你，而你那时候本就记忆残缺所以并未受到影响。但很可惜，即使这一次故事中的人物身份以及关系都有了变化，比如你从前是被耀黎收养，这一次变成了你被陈深收养；你和周渊从前是在凤凰宫被屠杀当日相遇，这一次变成了你们在凤凰宫被屠杀当日分离；之前是你被耀黎用傀儡术控制，这一次成了周渊被耀黎用傀儡术控制……虽改写了部分过程，但关键事件并未被改变，所以最终还是走向了同样的结局。”
沈昂似乎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你说……周渊被耀黎用傀儡术控制？”
“是。凤凰宫事发那夜你二人分开，后来你为宇文卓送信再次遇见他时，他就已经被耀黎下了毒蛊，用傀儡术控制了，你难道都没有发觉吗？”
“我……”沈昂当时才知道了他乌兰王的身份，知道是他屠杀了凤凰宫，恨极了他，竟未发觉他的不对劲。
“你可知道祭祀药王那天，在神英台上，他一剑杀了你的同时他也终于冲破了傀儡术的束缚，他的自我意识觉醒，被覆盖的那一重记忆也一并在他脑海中涌现。”
当时的周渊跪在神英台上，抱着沈昂的尸体，看着两次死在自己手里的爱人满目绝望，像被生生抽走了灵魂。
“导致这结局的关键就是耀黎，是耀黎的觉醒。你这次回溯，让耀黎在祭祀药王前不久意识觉醒，先于你们恢复了被覆盖的记忆，他想起自己曾失败过一次，为了避免自己再一次死在祭祀药王那天，他才故意设了谋反局，还找了替身，骗过了所有人，就连那抄袭系统恐怕都不知道当时耀黎是假死，但它现在应该知道了……”
沈昂看了看桌上的那本书的最新一行写着：沈昂周渊等人，殒命神仙境。
“原来今日按照系统所希望的故事发展，我们会死在神仙境？”
“没错。它知道了你通过这次回溯过去已经发现了耀黎的真面目，它怕你会再次走上之前的路，使故事再次崩坏，加上现在它又知道了耀黎没死，龙眼天珠也已经复原，为助耀黎它要你们通通死在神仙境。”
“它想都别想！”
可是沈昂还有一处不明，颜世文说龙眼天珠可化解冰封的天流江，从而传出得龙眼天珠者得天下之言，才引得世人争夺不休。但是抄袭系统曾在一开始就告诉他拿到龙眼天珠能清除所有错误的故事线，让故事回归正轨又是怎么回事？
原作者告诉他：“在我的设定中，龙眼天珠的神力确实可以淸邪除恶，但是以最终归还者的视角。当初你记忆缺失，你是站在反派耀黎的角度进入故事，将周渊等人视作仇敌，所以若你最终成功将龙眼天珠归还神龙，那么整个故事便会以你为主，所有与你的意念相悖的故事线将统统被清除，所有为守护大安而存在的人都将不复存在，整个世界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会成为这世间的新主，同时彻底沦为系统的傀儡，一步一步如提线木偶般在它的掌控下摧毁大安。但幸运的是你恢复了记忆，你以守护大安为信念，你再一次站在了它的对立面，打乱了它的计划，所以它要对你们赶尽杀绝。”
“所以，最终拿到龙眼天珠的那个人，对整个世界能否正常运转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错……”
还想说些什么的原作者，此时忽然间听到了雨声。
他想起自己陷入昏迷时，外面正下着瓢泼大雨，他意识到自己快要苏醒了。
“沈昂，我能为你争取的时间或许很短暂，请你一定要活下去，拯救大安，拯救故事里的人，拯救，你自己……”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沈昂看到书上最新的那句“沈昂周渊等人，殒命神仙境。”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消失。
那是原作者醒来后攻入程序，删除了盗文系统所编写的故事中的那句话，但系统很快便会察觉并开启防御。
接着沈昂眼前画面一转，他便从封闭的空间出来，再次回到了神仙境。
而此时程序似乎已经察觉有外力入侵，开启防御反击，暂时静止的世界也立即恢复了运转。
沈昂看着正朝他袭来的红衣人，手里握紧了流云剑。
林鹤，当初你刺我那一剑，老子今天还给你！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还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的沈昂“唰”地一下利落拔出流云剑，在世界由静转动的那一瞬间直朝那红衣之人刺去。
林鹤虽穿了护身甲，但那刀刃还是刺进了他的身体。
同时，红衣人的掌风也已袭来，终于疗伤完成，撤出手来的周渊挡在沈昂身前挨下了那一掌。
掌力强劲，险些贯穿两人。
神仙竟快到了关闭的时候，红衣人也因受伤匆匆逃离。
沈昂手里的流云剑随即“当啷”一声跟着掉落在地上……
失去意识前，沈昂才猛然想起周渊的剑似乎是有封剑术的。
那我为什么能拔出周渊的流云剑？
沈昂你好好想想你为什么能拔出他的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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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觉 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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