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贝十认识了三千字,她的门牙和侧切牙已经换完了。
“阿十!阿十!”远处有一个人影飞速朝这边跑来。
“稻子!”贝十也朝他招手喊着。
又是一年秋天了,她随着长麦下山收稻米。
农户种完稻米,留下一年自家的口粮和种子,然后把剩余的抵去税钱,再在官府规定的价格内,卖给商人。
翡翠山庄周围山谷中这一片水田的粮食,向来山庄都会收的,收来运去城里的米铺,或者送去零嘴铺子做米糕,炒米。
山谷有一户农户姓何,稻子是何家的五儿子,全名何苗,小名稻子。何家有大大的十三亩水田,不过五个儿子也不够分啊,他们就想让小儿子去学商。
正好,春日长麦带贝十来收山珍野味,夏日来收蚕丝布匹,秋日也要来收稻米,冬日来收家畜的皮毛料子。稻子见识了贝十的计算功底,对货物来往也十分了解,就缠着学。
其实学堂也开课,可干巴巴的课堂,哪里有实战来得生动有趣!
山里的野菌有哪几种?送去山庄的哪个作坊能烤干成什么样子?送到最近的泉城能卖什么价?送到靠着海的滨城又能卖什么价?
兔子皮儿裁下来是什么价格,缝成件什么物事又变成了什么价格?
蚕丝织成纱衣是什么价格?去哪儿染了什么好看的颜色,又变成什么价格?
换来的金银珠贝要去哪里买货或者买地?
哪座城池如今又涨了商税?哪里的兵士最为可靠?涅都的贵族世家又兴起了什么风潮?
哦!海岛上出了一种没见过的水果?
贝十是学得快,耳聪目明,账房账本儿写的,管事们交谈的,外头商铺掌柜来接货时说的,她都听着,记着,学着。
稻子是见识短,小农的孩子,这也没听过,那也没见过,贝十一下山,他就用竹哨儿草兔儿,还有家里做的米糕,贿赂着,只盼她多讲两句。
贝十咬了一口甜糯的米糕,说,“外头开始不太平了,你们家记得囤点粮食,往后粮食只会越来越贵呢。”
“要......打仗了吗?和谁啊?”
“前些日子有商队北上去淘厚毛料,途中被劫了,人倒是回来了,货物和钱币都没了。”
“是冬丹劫的吗?太可恶了!”稻子一脸愤然。
“不是。”贝十摇头,“账房嬷嬷说是在勋城山野被劫的,哪里来的冬丹士兵?”
“勋城?就是今年闹干旱那个城?”
“是啊。”贝十道,“干旱过后又是痢疾,能逃的都逃了,勋城领主向涅都求援,似乎并没有得到回应,现在领主无路可走,竟让士兵扮成山贼,抢劫路过的商人。毕竟年关还要去涅城朝贡呢,原本各城世袭的领主之位就岌岌可危,要是国君判他一个治城无能的罪名,夺了他世袭罔替的领主之位可怎么办?”
先帝算是一位中兴之主,庙号敬革宗。当时狰国十城各自为政的情况比如今严重许多,都姓宋,难免起了些不合适的野心。
敬革宗聪明,来了一圈领地大环游,以感念开国皇帝为由,召集诸位领主一同,从涅城开始,巡游十城。诸位领主这下不光惦记涅城了,迅速开始互相戕害!到了自己的城里,还要花大把的银子,一边提防,一边招待这些客人,特别是敬革宗。
一通鸡飞狗跳,最后发现,不仅哪座城都没惦记上,还搭了不少人力财力,相互内耗得差不多了。
正好在经过厚城,发现厚城领主手下竟有人私自开采金矿!
私自开采金矿可是会被高度怀疑谋反的死罪。
厚城领主只好厚颜无耻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其余八位领主一位国君以及随行百官都是亲眼所见!国君震怒,骂其治城不力是酒囊饭袋有辱祖宗威严。直接撤了他的领主之位,换自己的大臣上了。
领主们回过神明白这位爷想干啥了,正想要阻止,敬革宗又利诱,“这金矿开采出来,自然是大家一起用的。”
各位领主一番内耗后空虚极了,正需要钱呢!哪怕有一位两位目光长远的甘愿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利益,剩下还有五六七位猪队友马上答应下来的。
同一个套路,敬革宗在位期间先后吞并了厚城,应城,彭城三座城池以及所包含的领地,当初的十城十主少了三位,剩下的领主,在位期间,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生怕国主又来一句“治城不力”。
这勋城的领主,是感受到了涅都现任国主想要效仿先帝吞并他的决心,眼前这番不管不顾的,怕是打算鱼死网破。
只是苦了无辜百姓。
“幸亏勋城离泉城远,严重些就是粮食涨价,税收多一分。”稻子叹气。唇亡齿寒,泉城,还是姓宋的领主统治呢。
贝十抿了抿唇,叮嘱他,“你要好好在学堂读书,往后能算能写了,成为一个大商人。”
“嗯。”稻子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我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商人的!”他又说,“到时候,我就来买你,做我的外奴。”
贝十心里喷出一口血,面上还是撑起笑,“好,呵......呵......我尽量等你哈。”她真的不太习惯这里男子表达喜爱之情的方式。
牛车慢悠悠地拖着她和长麦回了山庄,贝十疲惫地回到通铺,倒头睡了不知多久。
然后被烛火晃醒了。
“你醒了?”贝七在一旁做针线,见她睁眼,笑着说,“还以为你要睡到明日早上呢!”随即又努嘴,“喏,给你留的晚饭。”
小几上用帕子垫着两只包子。
“今日是肉馅儿吗?”贝十咽唾沫。
“你倒想的美~哪里能天天肉馅儿。”睡在另一边的贝十一咕哝。
“害,人家可是算盘转世,见到的钱多了去了~肉包子算什么?”对面的贝二又起红眼病了。
“是啊,金山银山,都在账本上,红红绿绿的,看得我眼花,却都不是我的。”贝十咬破皮儿,里面是白菜萝卜......
“你大晚上吃萝卜,不会放屁吧?”隔壁贝十一又问。
“怎么?你嫌弃?”贝十又咬一大口,故意咔滋咔滋咀嚼着。
“我可不敢嫌弃~不然小七又要闹我了。”贝十一道,“唉,受苦的总是我,今晚咱就背靠背睡呗。”
灯下的贝七含蓄一笑。
“就数贝七跟贝十最要好!”贝三爬起来打趣,“什么时候我也有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小姐妹儿体恤我就好了~”她顺着辫子“冷了送我兽皮帽子,热了给我冰镇唉~~~!!!”
贝十四挠她痒痒,“是啊~你就嫌弃我!我就是不给你做!就是比不上贝七!”
对面床铺翻腾起来,不到五息,就被众人叫停,“可别吧管事引来,那有得罪受!”
等贝十吃完,又接了清水漱口,灯终于熄了下来,各自一夜好眠。
按照原著中的设定,这场割据战会持续到一百年后,然后被女主和男主结束。
贝十穿越到书中剧情发生的一百年前......
贝十这一代人,注定见不到战争的黎明,她们会在炮火纷飞的大地上死去。
又一年夏天
贝一到六十八坐上了马车,往泉城行去。
商人打算把她们出手了。
贝十知道了她们的年龄,大致十岁,女奴最适合出手的年纪。
前两日她们还无忧无虑地谈笑着,背着竹篓手牵手去溪边捉鱼虾,她们不是孕奴也不是伶奴,可以大胆地光着手臂与脚丫,不用怕被晒黑,也不用怕手脚变得粗砺。
在没有飞机与汽车的时代,时光女神是驾着一辆牛车,悠悠然驶过的。
她们可以爬上高高的树,去摘取最红的果实;也可以深埋在草丛里,轻轻扒开阻碍视野的叶片,看森林鹿王低下高贵的头颅,饮用清冽的泉水,还有咕咕咕飞过的山鸡,半空中展示它漂亮的尾羽,一条蛇,从这里,淌去了那里,引得她们尖叫着离开。悬泉瀑布,熊瞎子甩着**的毛发,叼走一只鱼,月圆月缺,有孤狼在她们半梦半醒间,朝天长鸣。她们可以躺在泥土里,躺在麦地里,挂在树上,
等到了黄昏,突然从自然母亲的怀抱里清醒,
然后
把辫子盘在头顶上,迈开步伐,像风一样奔跑,沙—沙的树叶跟着她们一起欢笑。
没有人会说她们不够淑女,有失礼仪,没有人觉得她们言行粗鄙,行为怪异,没有人嫌弃她们皮肤不够白,脖颈不够细,是否大手大脚,拥有充满力量的双腿与手臂。
她们不靠外表寻饭吃,也不需要迎合男人的审美去孕育生命,她们甚至连生育的义务与责任都没有,所以没人那么无聊来要求这群奴隶。
太阳神在林中撒下一地光斑,都比不上她们瞳孔闪耀。
一笑,就让人觉得,天地都被点亮了。
然后,商人决定卖掉她们。
贝十很惶恐,不知道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
“我们是不是要分开了?”贝七抱着她。
马车晃晃悠悠,她也抱住贝七的手臂,想要安慰,却开不了口......最后说,“我们都会好好的。”
贝七在马车上呜一声哭出来,她双眼湿透了,泪珠大颗大颗往外滚,“我害怕......”
贝十摸出手绢,帮她擦去眼泪,“不要怕,我们每年都向宋哈木许愿,哈木会保护我们的。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主家,成为他最得力的内奴。”
贝七一直很缺乏安全感,刚到学堂那几天,每日都只会黏在老师身边,睡觉都是不回通铺的。她那时大概是第一次见到如老师那样温柔的女奴吧。
后来回通铺了,就开始黏着临床的贝十。贝十是乐意半夜陪她蹲臭烘烘茅厕的女奴,乐意大夏天让她抱着睡的女奴,是通铺里最会讲故事,最耐心,最温柔,最有见识,又最勇敢的女奴。在她眼里,贝十是最好的,是最厉害的。
现在她们似乎要分开了,她不知怎么办才好。
贝十又鼓励说 :“你看,你在山庄学会了纺织,学会了刺绣,学了缝纫裁剪,我还教过你算术统计,你知道如何把一屋子的杂物分类统计得井井有条,知道如何防止物品的丢失和被盗取。小七,你真的特别特别厉害!”
“可是——我们以后要是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呀?”她说,“要是我们被不同的人买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那我冬天做的帽子,夏天做的冰镇凉虾,该给谁呢?我夜半醒来,还有人愿意陪我一起出门看星星,听我磕磕跘跘颠三倒四地说话吗?
那就剩我一个人的被窝,一个人的星空,一个人唱歌哄自己睡觉,还是回想着你的故事睡觉呢?
“笨——你还会遇见别的人啊!遇见好多好多人 。”贝十想笑她,可是眼睛红了,热泪夺眶而出,“我也好舍不得你……可是我也没办法。”
贝七就像贝十的妹妹。
“贝七!你以后要像我一样勇敢!”她扶住贝七的肩膀,说,“无论如何艰难,你一定要不放弃地学下去,无论学什么!我们不是孕奴,也不是伶奴,自身的本事,就是我们最大的倚仗!你努力,我也努力,最厉害的人都是聚集在一个地方的,等我们都很厉害了,一定会再遇见的!”
马车顺着路,爬上一座山,又爬下一座山,马夫“哟哟~”的驾马声从未间断。
从日升,到日落,一直在往前走着,
傍晚,泉城,到了。
出来售卖的除了贝一到十四,还有后来慢慢长成的贝十五到六十八,只是在山庄里没跟她们住一个院子。
目前的主人是泉城的大商人,以是顺利进城,然后一群人暂时下榻于伶人馆。
伶人馆也是大商人的产业。
她们住在后厨边上一小排木屋里。依旧是一到十四一间房,不过比山庄要拥挤许多。近乎只有床。
女奴不可有私产,她们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有。
天暗沉沉的,木屋里闷热得很,众人又怕暴雨,不敢出门。
贝十靠在门口透气。
贝三十到四十五那边的屋闹腾,她们接二连三地跑出房子。
远处有几位衣着艳丽的女奴朝这边打量,隐约传来声音,“她们就是那乡下来的?”
“怎么一个个儿都黑不溜秋的?是去山里挖过煤吗?”
几个女奴嬉笑起来,“怎么可能有男人看得上她们?”
贝十郁闷地看了看自己手臂......也没那么黑吧......这是帅气的小麦色啊姐姐!分手吧!这天儿是一点儿聊不下去了……
人总会因为别人的评价而自我怀疑一瞬,只因为那是同类,她们能够交流。
毕竟她们从小在此被驯养长大,贝十自我安慰,有不同的世界观很正常,毕竟看到的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世界啊。
“哐——”一声,长长的闪电划破天空。
院子里的贝快速躲进屋里。
对面的花蝴蝶惊叫起来,但她们似乎不敢跑,却也无法再姿态优雅且从容地走了,别别扭扭,狼狈蹒跚回那栋精致的楼。
雨哗啦啦落下来,爽快。
放心吧有存稿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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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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