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轻嗤,如同淬了寒冰的针,猝不及防地刺穿死寂的空气,扎进我的耳膜。冰冷,荒诞,带着一种被命运反复戏弄后的、近乎麻木的自嘲。
“呵。”
顾清晏抬起了头。
昏黄摇曳的长明灯光,吝啬地勾勒出她半边沾满墨污和血迹的侧脸轮廓。另一半,则深深地隐没在审判台投下的巨大阴影里。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不再是之前死水般的疲惫,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极其汹涌的暗流——难以置信的荒谬,浓稠得化不开的自嘲,还有一丝…被这突如其来、荒诞至极的顶罪行为再次狠狠刺中的、冰凉的痛楚。
她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沉沉地聚焦在我脸上。不再是穿透,不再是漠视。那目光像两道刚从寒潭深处打捞出的、浸透了千年寒气的玄铁探针,带着一种洞穿灵魂虚妄的冰冷力量,直直刺入我因为恐惧、虚脱和强装的镇定而混乱不堪的眼底。
粘着墨迹的唇瓣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
一个极其轻微、近乎气音、却如同惊雷般在我脑中炸响的字眼,清晰无比地穿透了这死寂、粘稠、仿佛凝固了时间的戒律堂空间:
“为什么?”
为什么?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三座裹挟着万年寒冰的巨峰,轰然砸落在我的心湖之上!瞬间冻结了所有劫后余生的侥幸,掀起了滔天的惊骇巨浪!
她问出来了!
她看出来了!她根本不相信我的“顶罪”!她看穿了我拙劣的表演!她那双眼睛,穿透了我强装的镇定,穿透了我被恐惧扭曲的表情,甚至可能…穿透了我灵魂深处那个该死的系统!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疯狂收紧!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四肢百骸僵硬得如同冰雕!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三个字在疯狂回响,撞击着我脆弱的神经!
为什么?我该怎么回答?告诉她有个系统逼我羞辱她又逼我顶罪?告诉她我只是个怕死的傀儡?
不行!绝对不行!
“滋…警告…宿主…精神…剧烈波动…滋…检测到…外界…高阶…神识…扫描…滋…系统…深度…休眠…强制…静默…”
脑海中,那刚刚因为“任务初步达成”而勉强维持的微弱电子音,像是遭遇了某种毁灭性的干扰,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断断续续的杂音,随即如同风中残烛被彻底掐灭,再次陷入了死寂的忙音!
系统…被压制了?严正长老?!
这个念头如同冰锥刺入脑海!我猛地意识到,那股笼罩整个戒律堂、无处不在的、禁锢灵魂般的沉重威压,此刻正如同无形的潮水,以审判台为中心,无声地汇聚、加强!一股浩瀚、冰冷、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虚妄的恐怖神识,如同无形的天罗地网,正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扫过整个空间!
严正长老那双古井无波、如同古墓磷火般的眼睛,正落在我身上!那目光仿佛实质,穿透了我的皮囊,正在冰冷地审视着我灵魂深处每一丝细微的颤抖和混乱!
“滋…系统…深度…休眠…强制…静默…”
最后的电子残音彻底消失。
这一次,是真正的、彻底的沉寂。比之前的休眠更彻底,更绝望。仿佛那个盘踞在我灵魂深处的冰冷存在,被一股更强大、更古老的力量强行按入了绝对的黑暗中,连一丝挣扎的涟漪都无法泛起。
失去了系统那扭曲的“指引”和最后的“依仗”,巨大的虚无感和更深的恐惧瞬间将我吞噬!我像一个被突然抛进无尽深渊的盲人,彻底失去了方向,连那根悬在头顶的、带着抹杀威胁的丝线也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黑暗!
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我的衣衫,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咯咯作响。我死死地低着头,几乎要将额头抵在冰冷刺骨的乌沉石地面上,试图躲避那两道如同实质般压下来的、洞穿一切的目光。
为什么?顾清晏那三个字,像烙印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严正长老那无声的神识扫描,更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
我该说什么?我能说什么?
“长…长老…” 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砂砾,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和绝望的嘶哑,“弟子…弟子所言…句句属实…是…是弟子…”
“够了。”
一个苍老、平淡、却带着一种冻结灵魂般力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我的语无伦次。
严正长老缓缓收回了那如同实质般的审视目光。他浑浊的眼底深处,似乎有一丝极其隐晦的、难以言喻的波动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那波动里,似乎夹杂着一丝了然,一丝厌倦,甚至…一丝微不可察的悲悯?
他没有再看我,目光转向台阶下依旧沉默站立的顾清晏。
顾清晏在我被严正长老打断的那一刻,就已经重新垂下了眼睑。那翻涌着荒谬与痛楚的暗流,被浓密的睫毛彻底掩盖。她再次变成了一尊沉默的、沾满污秽的石像,仿佛刚才那声质问和那穿透灵魂的目光,从未发生过。只有那依旧在缓慢渗出、混着墨迹滴落在乌沉石地面上的暗红血珠,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讲经堂内,喧哗滋事,毁坏器物,污秽典籍。” 严正长老的声音恢复了那种亘古不变的冰冷和平板,如同宣读早已刻在石碑上的律条,“沈微星,你既已认罪,按律,当受三十戒鞭,罚没三月月俸,清扫讲经堂及藏书阁外围一月,以儆效尤。”
戒鞭!三十下!
我的心猛地一沉!虽然比预想中废除修为或神魂拷问要好,但戒律堂的鞭子…据说蕴含着特殊的灵力,打在身上,不仅皮开肉绽,更能直透骨髓,痛入神魂!是青崖剑宗弟子最畏惧的刑罚之一!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我。但这一次,竟奇异地夹杂着一丝…尘埃落定的麻木。至少,抹杀的威胁暂时消失了。皮肉之苦,总好过魂飞魄散。
严正长老的目光转向顾清晏。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会怎么处置她?我的顶罪…起作用了吗?
“顾清晏,” 严正长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丝毫情绪,“身为同门,未能及时劝阻同窗恶行,亦有失当之处。念其初犯,且…身负旧疾,” 他那枯槁的指尖似乎极其轻微地点了点顾清晏垂在身侧、仍在滴血的手腕方向,“罚没一月月俸,清扫讲经堂外围半月。望尔等引以为戒,潜心修行,莫再生事。”
仅仅罚没月俸和清扫外围?而且只有半月?甚至点明了她“身负旧疾”?
这惩罚…轻得几乎像是一种变相的回护!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瞬间涌上我的心头。是庆幸?是茫然?还是…一丝对严正长老那看似冰冷铁律之下、难以捉摸心思的更深恐惧?
顾清晏依旧沉默着。对于这轻描淡写的判决,她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听到的只是与自己无关的尘埃落定。只有那沾满墨污血迹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去吧。” 严正长老挥了挥枯瘦的手,如同拂去案上的微尘,“今日之事,到此为止。戒鞭之刑,三日后辰时,戒律堂外广场执行。”
他没有再多看我们一眼,佝偻的身影缓缓转过身,如同融入了审判台后那片更深的阴影之中。那股笼罩整个殿堂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但那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禁锢感,却已烙印在灵魂深处。
“吱嘎——嘎——”
沉重的乌沉木大门再次被缓缓拉开,门外刺目的天光汹涌而入,瞬间刺得我眼前一片白茫。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面上爬了起来,双腿虚软得如同踩在棉花上,踉跄着,逃也似的冲向那扇敞开的门扉。身后,是那片象征着无尽黑暗与审判的深渊。
冲出戒律堂大门的瞬间,午后的阳光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灼烧着我的皮肤。我贪婪地呼吸着外面带着草木气息的空气,却感觉肺腑里依旧残留着戒律堂内那股阴冷的铁腥气。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和被看穿的恐惧交织在一起,让我头晕目眩。
我不敢回头。不敢去看身后那个沉默的身影是否跟了出来。
沿着来时的青石甬道,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脚步虚浮,只想尽快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逃离那三个如同梦魇般萦绕的“为什么”。
然而,就在我转过一处殿角,稍微脱离戒律堂那令人窒息的范围时,一个刻意压低、却带着明显不怀好意的声音,如同毒蛇般从旁边的树影下钻了出来:
“沈师妹,跑得这么急做什么?怕严长老反悔,再把你抓回去?”
我猛地刹住脚步,心脏骤停!
树影下,赵师兄抱着手臂,斜倚在朱红的廊柱上,脸上挂着一种虚假的关切,眼底却闪烁着毫不掩饰的阴鸷和冰冷的审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平日里依附于他、同样眼神不善的弟子。
“赵…赵师兄…” 我的声音干涩发紧,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
“啧,师妹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赵师兄慢悠悠地踱步上前,目光像毒蛇的信子,在我惨白的脸上来回扫视,“戒鞭的滋味,想想就不好受啊。不过师妹放心,三十鞭子,以师妹的‘修为’,死不了人的。”
他故意加重了“修为”两个字,带着**裸的嘲讽。周围的几个弟子也发出压抑的嗤笑声。
“只是…” 赵师兄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阴冷的气息几乎喷到我的脸上,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威胁,“师妹刚才在戒律堂里…那番‘仗义执言’,可真是让师兄我…大开眼界啊。”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果然在怀疑!
“为了一个顾家的贱种,主动把泼墨毁物、言语羞辱的罪名全揽在自己头上?” 赵师兄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渣,“沈微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情深义重’了?还是说…”
他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死死钉住我躲闪的眼睛:“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或者…顾清晏那贱人,私底下给了你什么…‘好处’?”
为什么呢,明明之前所有人都是那样子对我,为什么你就不一样呢,为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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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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