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避风口”,不过是岩壁上的一道浅凹,肆虐的罡风依旧卷过大部分空间,只吝啬地留下角落一点可怜的喘息之地。
姜盈拉着谢闻晏,几乎是挤着坐下,空间太小,两人膝盖不可避免地相抵。
她一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他近在咫尺的眼眸——映着她自己有些仓皇的影子。
距离太近,近得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血珠和睫毛,一股热浪“腾”地冲上姜盈的脸颊。
姜盈脸上刚压下去的热意瞬间回潮,她慌忙垂下眼,手忙脚乱地去翻找药瓶。“药……伤药……”慌乱间她忘了自己如今所处之地,手臂因动作幅度过大而探出了织菱纱的范围。
“啊!”尖锐的痛楚让姜盈失声惊叫,罡风如利刃扫过,瞬间在她的手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一只冰冷、骨节分明的手,快如闪电般抓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露在纱幔外的手臂拽回安全的范围内。
“小心!”谢闻晏的声音嘶哑紧绷。
姜盈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惊得僵住,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再也不敢乱动了。
“师弟,你真的受苦了。”姜盈的声音带着愧疚,如今切身体会,才知晓原来这悔过崖的刑罚如此折磨。
谢闻晏紧抿着毫无血色的唇,轻轻摇头,这一切并非她之过。
姜盈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手臂的刺痛和心头的酸涩:“我带了许多伤药,虽然可能没有凝华池的效果那么好,那也能先止痛的。”
这次她学乖了,指尖极其缓慢、精准地探入衣襟内侧,捻出一个温润的玉瓷小瓶。“我来之前问过华馨师妹了,她跟我说过,这瓶是外伤药,可以镇痛止血,我先帮你上药。”
然而,问题接踵而至,这方寸之地,两人几乎贴坐,如何够得到他背后和手臂的伤?
突然,一股浓郁的、带着体温的暖香毫无征兆地笼罩下来。
谢闻晏身体骤然僵成磐石。
姜盈倾身,双臂环过他的脖颈,整个人几乎是半拥住他,她的侧脸几乎贴上他冰冷的耳廓……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皮肤。
“别……别动。”她的声音紧贴着他耳畔响起,带着强压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就这样……我帮你涂背上的伤。”
她左手绕过他肩颈固定住这个“拥抱”的姿态,右手食指蘸取冰凉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他背后的伤口上。
谢闻晏彻底僵住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热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能闻到她发间清冽的草木气息混合着药膏的苦香。
她的指尖每一次落下,都像带着微弱的电流,在他冰冷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战栗,他死死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了血腥味,才勉强压下喉间那声几乎要逸出的的呜咽。
他的身体不敢有丝毫挪动,只能任由那双轻柔的手,蘸着冰凉的药膏,一点点抚过他的背、胸膛、还有脸庞……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心处悄悄留下了月牙形的血痕。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姜盈长吁一口气:“好了,终于是给你上完药了。”
她大汗淋漓,额发早已被细密的汗珠浸透,仿佛刚经历了一场恶战。谢闻晏紧绷如石的躯体,随着她气息的撤离,才极其缓慢地松懈下一分。
“这里我不能久留,看守弟子很快就要回来。”姜盈的眼神望向入口,依旧无人,“华馨师妹答应我,帮我引开他们一个时辰。”
谢闻晏一愣。
“本来我是要找梁达海放你出去的,但是他这两天不知道去仙盟忙什么去了,不在。”姜盈的话里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焦躁,“不过师弟你放心,我这几日还会找长老想办法的。”
“师姐,你不是被软禁了吗,怎么可以下山了?”谢闻晏此时终于有机会问出这个问题。
姜盈脸上的血色褪去几分,眼神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避开他的直视。
“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要关我?”
谢闻晏将她细微的闪躲尽收眼底,却也不打算多问。
“师姐,你还是快离开吧,否则他们怕是又有借口,要把你关起来了……”
姜盈心头一紧,知道他说的是事实。但临走前——她忽然抬眸,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师弟,我这次来还要跟你说一个好消息。”姜盈的身体微微前倾,“你的那个骨笛……我知道它可能在哪儿了!”
时间拨回到两日前。
姜盈翻箱倒柜,衣物和物件散落一地,堆满了房间。屋子已经被翻了好几遍,依旧没有找到谢闻晏口中的那枚“骨笛”。
她颓然坐倒在满地狼藉中,大汗淋漓。
按道理来说,原主在十一年前受伤后,就被带回了剑宫,一直昏睡不醒,绝无可能自己把东西藏起来,除非……是有人把它放起来了?
那会是谁呢?
“阿盈?”正当姜盈苦恼之际,白曼的声音响起。
“你……这是在拆房子么?”她看见屋里一片狼藉,眼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愕。
姜盈抹了把脸,撑着膝盖起身:“你去见完师叔了?”
白曼的目光掠过她沾灰的鬓角和凌乱的衣襟,轻轻颔首:“嗯。”
“他如何说?”
“仙盟来了要紧人物,掌门只匆匆敷衍了我几句,让我等他忙完后详叙。”她顿了顿,眼波微动,带着一丝山雨欲来的凝重:“看来……是出大事了。”
姜盈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
白曼将姜盈的手抬起,托着姜盈的手腕,“咔哒”一声轻响,姜盈腕间的禁锢感消失了,困灵镯掉落在地,发出一道沉闷的声音。
“阿盈,掌门虽未与我详谈,但我知你并不想被束缚,所以先求了情,还你几日自由。”
姜盈未语,困灵镯被解开的一瞬间,她的脑海中想了千万种可能。
不然,干脆逃离这太虚剑宫,这样就不用去那什么蓬莱联姻了。可是三年后,魔族不只是攻打了剑宫,几乎是整个人界,尸山血海,魔气蔽日……她能逃到哪去?不过是从一个囚笼,跌入另一个更绝望的坟墓……
她的脸色一下灰败,实在不知该如何破局。
“曼曼……”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有可能不嫁给那什么少主吗?”
白曼被她这副失魂的模样惊住,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牵引她坐到床边:“阿盈,你这是怎么了?”她眉头紧蹙,安抚道,“你啊,怎么这会又想不通了?”
“是不是……元丹的事,让你压力太大了?”
姜盈沉默不语。
白曼轻叹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说来……你还有些旧物留在蓬莱呢。”
白曼这么一说,让姜盈瞬间来了兴致。
“我有东西放在蓬莱?!”
“是啊,”白曼被她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一怔,解释道,“当初你受伤之后,虽说被带回了剑宫,但姜掌门一行人对你的伤势都束手无措,所以立即带着你求上蓬莱。蓬莱药宗盛名在外,曾为你疗养过一段时日,但效果甚微,姜掌门就带你回来了。”
“因走得匆忙,你换洗的衣物和一些随身小物件就落下了。我留在蓬莱后,想着或许是你心爱之物,便替你收着。”
姜盈眼睛一亮:“那我那些东西里面,有没有一个骨笛?灰白色,触手冰凉,大概……这么长!”她急切地用手指比划着长度。
白曼被她眼中的灼热光芒逼得微微后仰,努力回想:“骨笛?……这个,我倒真没留意。”她秀眉微蹙,“你那时喜欢收集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我以为是你的喜好,便没细看,只替你保管着……”
说不定,那骨笛真在蓬莱呢?一切刚刚好对得上!
看来,她是真得去蓬莱一趟了。
……
“师姐,你是说,那枚骨笛可能在蓬莱?”
“我觉得**不离十!”姜盈用力地点头。
她笃定的声音,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谢闻晏死寂的心湖里激起一圈圈混乱的涟漪。
找到了,又如何?
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谢闻晏心头。
找回骨笛,意味着他将离开——离开这虚伪的仙门、也会离开……她。
“所以,之后,我可能就得去蓬莱一段时日?”姜盈小心地措辞,避开联姻的事情。
“一段……时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有一种失落感。
姜盈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那丝低落,心头莫名一紧,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
“师弟,”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是在对他承诺,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别担心。”
“那枚骨笛对你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拿走它却不归还,我向你保证,无论它在蓬莱何处,我一定会找到它,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亲手……交还给你!”
亲手交还……
谢闻晏看着她覆在自己手背上温热柔软的手,听着她斩钉截铁的承诺,唇边却缓缓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找到它,交还给他?
然后呢?
然后,他这枚被命运诅咒的棋子,就要回到他该在的地方了。
这样也好,他微微阖上眼,将所有翻涌的情绪,咽下那句未出口的“不必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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